华章缓缓顿住步子,单手紧箍住如沁的下颌,端摩着她的恐惧,时间是很主观的东西,尤其在昏暗的灯火下,如沁觉得这一瞬很久,然而一切都是电光火石间,他反手扯开如沁的衣带,把她抵到桌子上。
穆如沁在害怕的时候会挣扎,但是华章执意要继续,混乱之中,他被如沁打了耳光,如沁被华章揪了头发。
现在,她的每一分每一毫都是他的,无论憎恶的表情,还是颤着的身体。
可是他的心里还是有难以名状的恐惧,无法掌控的踩空感勒束他的心脏,而近在咫尺的穆如沁正狠狠地看着他,就差上来咬他一口。
曾几何时,大约是小时候,那会儿她也是这么看着他,那目光像头狼,还是野外谋食的那种,这样的女人无论如何是算不上可亲可爱的,但是华章迅速给自己找了借口,她是大将军的女儿,若是如同京中的文弱小姐,才是见了鬼。
他极快遮住了穆如沁的眼睛,单手把如沁紧紧收进怀,但她从来不是善茬,偷偷探上他的肩头,泄愤般咬了一大口。
鲜血的味道几乎是瞬间充斥在鼻端,华章皱着眉,费了许多力气才把如沁的嘴掰开。
他想了许久,总结道:“匪气。”
他不是书生,遇上不是土匪的穆如沁,恰似秀才遇上兵。
穆如沁俨然受害者的姿态的看着华章,幽幽道:“我小时候,很喜欢折磨小动物,因为他们无力抵抗,那时候还小,不想被人评价为残暴,所以旁人指责我的时候,我会反驳爱至深沉,不忍玩物丧志,究其原因,还是此物太贱。上有所好下必媚之,弄死一两只,后面还有许多,会源源不断的送来,到最后都不用我去折磨他们,只要给他们一点食物圈在笼子里,他们自己会表演何为自相残杀,命贱如土。”
华章回视,良久打破寂静,大殿之内灯火飘摇,风还在不停的穿过,如沁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一双闪着微微星芒的眼睛,他的声音放缓了调子沙哑着传到耳畔,无比清晰:“我没有爱过人,这是第一次,之前特别怕做的不好,让你觉得所谓爱情不过如此。可是我发现,我错了。”
他突然的沉默,抵住如沁的额头,顿了顿,道:“你想走,我放你走,我应承你,在熙权记事前放你走。”
怀抱如沁的那一刻,华章像是回到小时候,那些美好的,不堪的,瞬间澎湃的席卷而来。
爱情是两个人的消耗战,此消彼长。
他很想时间停留在此时此刻,即使如沁还在恨着他。
可是温情仅限于此,他想要的越多,穆如沁躲得越远。
☆、第 76 章
太子早年做人做事作天作地,如今报应不爽,应到自个儿身上,我是无论如何都同情不起来,正回头想与无常说句活该,却蓦然发现白无常怔怔望着太子和太子妃交颈的方向。
我想,那应是另一段故事了。
宫中冤魂多,不知何时在无常身边聚了一堆,白无常扶了下尖尖细细的帽子,抽出哭丧棒挥挣着,赶走身边同我一样看热闹的野鬼。
而后他走在我前头领路,唱着风马牛不相及的歌:“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食熊则肥,食蛙则瘦。神君何在,太一安有。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何为服黄金,吞白玉。谁似任公子,云中骑碧驴。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
他的歌前半部分还能听得懂,然后最后一句词里的刘彻与嬴政,我闻所未闻。
他唱完歌了,回首看着我,哭丧棒凌厉的砍下,恍惚间,天地像是开了一道缝,我的脚下裂开一道深渊,霎时狂风大作。
我掉进深渊的前一刻,白无常袖手站在一边干看着,半点没有搭救我的意思,末了还朝我摇了摇手,做出欢送的姿态。
真是可恶。
从料峭悬崖坠下的失重感我体会过,可能是一回生二回熟,这遭我很是淡然的扬开膀子,顺带还在狂风里睁了眼,看看四周。
四周并不是泥土尘埃,而是无数个小格子,每个小格子里都有我生前的场景或是熟悉的人世,我落下以后,坠进的这个格子,是被噎死后停尸的东暖阁。
白无常把我投到这个地方,难道是想让我看我的尸体是怎么被烧烤的吗?
我走到自己的尸体跟前,但奇怪的是,居然没有类似于难过的情绪。大约是因为,礼部的敛官手艺很好,尸体躺在床上只像是睡着了。
我干站了一会儿,坐到尸体旁边,未等多久,进来个人。
只是未曾料到,为何李承徽会来看我。
不过疑惑很快释然了,言昭要太子的一封赐死我的诏书,她不过是来替太子验收成品的。
她进门后径自走到床畔,此月酷暑,她却不摇扇子了,手抬到我的尸体上,再缓缓移到脸上,那温柔似水的模样几乎让我产生误会之际,素手掂起,轮了我一巴掌。
这脆生生的响,听得我一颤,虽说我是死了,感觉不到疼,可是她拿我尸体泄愤,未免不地道些。
可是她大约是不怕我找她麻烦的,耳光又响了两遭。
只听着声,我都替她手疼。
她打完了,手指放到了我的唇上,掰开我下巴左看右看,一般死人若是死透了,血液不会在流动,尸体的背部会有尸斑,而脸上再怎么抽打也不会留下痕迹。
李承徽的眉头越蹙越紧,半晌把我的尸体翻转过来,扒拉开大红色的敛服,裸呈□□的背部。
我死后未满一天,尸斑很淡,她看着这些尸斑,慌张在她的脸上掩也掩不住,好半晌道:“要坏事了。”
☆、番外篇(2)
在言昭出生前,裴固的父亲裴相给宫中的睿贵妃出了个主意。
睿贵妃年华正盛,入宫多年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愁煞了朝中一众指望她鸡犬升天的人,后来好不容易有了动静,在宫中跟她斗得脸红脖子粗的辰妃的儿子也已立了太子。
当时陛下盛宠睿贵妃,对贵妃腹中即将出世的皇嗣很是看重,然而贵妃并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卷入夺嫡之争。
贵妃每日除了悉心养着自个的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一意想着生女儿。然而指望着贵妃的那些人眼巴巴想着贵妃生儿子,每日流水价的贵重药材,各地偏方送进宫里,贵妃树欲静而风不止,越发的心交力瘁,一天天的稀粥都渐喝不下。
裴相本着朝纲稳固的心态,主动向贵妃进言。
贵妃腹中孩儿是有主的,已经许了言家,言夫人与贵妃同时怀孕,即将临盆,他建议贵妃把夫人送进宫伺候,待到贵妃生产时就给言夫人喝催产药,若贵妃生的是女儿,皆大欢喜。若贵妃与言夫人生的都是儿子,那是老天注定不可强求。
若贵妃生的是儿子,言夫人生的是女儿,裴相与贵妃道:“就将帝姬留在宫里,贵妃娘娘的孩子由言储绪带回家,今后对外只说是儿子。只消娘娘产下公主,朝堂,后宫,便可一切如旧,波澜不惊。”
到了生产那天,贵妃诞下的是个男婴,言夫人生的是个女娃,言储绪把那个男婴带回了家,满岁时起名言昭。
睿贵妃难产,未多久香消玉殒了。
当年的偷龙转凤,知晓内情的人,除了裴相与他的独子裴固,就余下言储绪和他夫人,当年接生的乔姓医女和皇后姜暧。
言储绪与言夫人尸骨怕已化成灰了,裴相退隐经商,其子是太子幕僚,姜皇后是太子生母,除去那名医女,这件事算是绝对保密。
可是世上最怕万一,姜后未多久又患上失眠的毛病,夜不能寐,转辗反侧,最后下定决心,天涯海角也要把姓乔的那名医女找出来灭口。
而言昭知道这件事,便是从皇后铺天盖地掘地三尺的找医女开始。
新婚不久,言昭循着皇后派出去的暗卫找到浠水镇,在镇上收到太子幕僚裴固的信,便启程前往江南。
裴固提前到了北廊州,沿途观察他。
他作为太子说客,约言昭过来的目的,是让言昭在得知自己身世的情况下,心甘情愿的辅助太子。
太子用意有二,其一,言昭是华仪的驸马,若是将他暗杀,华仪会找太子拼命,其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世上没有人不爱权势,除非是有更重要的东西交换,言昭就属于这一类,他对权势没有太大的欲望。他唯一得不到的东西,或许永远得不到的,是一颗真心。
裴固充当太子的口舌,把信息交换给他,可是言昭知道真相时,心中却有些悲凉。
横垣华楚和华仪之间的是他们的血脉相同,如果这障碍不复存在,他不敢想象。
他在北廊州停留了三天,向裴固提出两个条件,这两个条件必须由太子背书,他才能死心塌地的充当华章登基的垫脚石。
一件是他日太子登基,洗刷言家屈辱,把言家流放贬黜的人恢复原职,一件是他要带华仪离开京城,可是他怕华仪不肯,所以他要太子一道旨意,将华仪诈死,他会用药抹去华仪的记忆,让她的余生只爱自己一个人。
太子应允他的条件,他接手沧海阁后,每年其实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待在京城,为了不让华仪怀疑,他常常做出闭门不出的假象,而为了这伪装更真实,华仪来找他,他又常常做出悲伤欲绝的姿态。
与华仪成婚以来,他无时无刻做出的悲痛与伤心,无疑加重了华仪的内疚,然而言昭知道,怜悯与歉疚并不是爱,他设计着让华仪爱上他,虽然华仪已经是他的妻子。
她是言家的女儿,而言昭真正血缘上的父亲,下旨凌迟了言储绪,若是有天她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定会与自己有隔阂。
他不会让这些发生。
他一面在华仪跟前楚楚可怜,一面把这种可能性扼杀于摇篮。
越是和她生活久了,越是了解她的脾气性情。
他可以营造出她想象中的样子,模仿她最喜欢的四哥,让她渐渐分不清究竟爱的是华楚还是他这个影子。
她喜欢练剑,但是新鲜劲一过就丢到一边,她学过音律,但是刚学会识律就没再碰,因为她喜欢,所以那些年他去学,因为她向往所以他就去把它学会。
她太年轻,又不定心,容易到手的东西从来不会珍惜。他爱慕她,可是不可以给她知道,因为他晓得,以华仪的性情,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他设计着,试图让华仪移情别恋,一步步,不着痕迹的爱上自己。
可能是操之过急,华仪渐渐感到不安,开始疏远他,他便在幽兰台筹划了那次坠马。
他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坠马后,华仪看着病床上半死不活高烧不退的自己,重新把目光放回了他身上,很是划算。
他尽量让伤好的慢一点,看着她担忧的样子,他还可以学着华楚的样子,语调温柔清浅的道着:“不碍事,你不用担心。”
他带着一张面具,把原来面目掩的严严实实,一丝痕迹也不敢让华仪瞧见,日子久了,都不晓得到底是谁踩进了精心布置好的陷阱。
过了些日子,他们的关系开始缓和,华仪状似无意的问他为何不去找四哥聊天,他只做没听见。
华仪很怕他会发现她把自己当成了谁,所以有些话说了一两遍便撇开。
正因如此,他堂而皇之的握着她的这点破绽与把柄,和她周旋下去。
有一回他醉酒,把扶着他的华仪压制在床上,他很想得到她,可是他还不能,因为如果是华楚,他不会强迫华仪做任何事情。
他只是亲了亲她的眼睛。
华仪也醉了酒,她回视着言昭,不知是不是醉的厉害,她捧着言昭的脸,不停喊着华楚。
她一边哭着一边喊着华楚。
可是她和华楚再也回不去。
言昭很满意她的绝望,她对华楚的爱只有烧成了死灰,才能复燃。而复燃起的烟火只能因他而绚烂。
他的所有卑鄙,也就用在华仪身上时,才格外认真。
华仪死心以后他才开始把温柔慢慢给她,极殷勤的治愈着她的情伤,收效甚好,华仪的眼里渐能看见自己的模样。
可她大约始终迈不过那个叫做华楚的坎,望着他时,总像是在透过他看着华楚。
言昭将自己的余生也设计进去,将她与华楚的一切可能堵死。
在裴固的棋局里他是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裴固死后,他接手裴固的位子,替裴固下完这局棋,棋盘之中是朝堂与江湖的变幻莫测,稍有不慎粉身碎骨,华仪是他竭尽心力保全的棋子。
他的爱情就像这盘棋,哪怕不择手段,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第 77 章
她正说着话,房门又被推开,这回进来的是言昭。
我这时候很不想看见他,便背过身不去看。
或许是当你可着劲去喜欢某个人却总也得不到回应时,便会生出酸葡萄心理,心底不禁的把他想的很坏。
便如此刻,我猜想李承徽压根和言昭是一对痴男怨女,存心合谋了药死我好远走高飞的。
这么酸葡萄的一想,心里居然隐隐揪着疼。
连锁反应下,我连这间屋子都不想呆了,拔脚要走,却发现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我的尸体五步。
我这冤大头当的真是又绿又冤,死了还要看野鸳鸯卿卿我我。
我捂着耳朵蹲下身,忍不住还同情自己一把,哭的哇哇叫。
可是等了半晌没听见言昭和他相好的弹冠相庆,默默转过身看,居然还瞧见言昭握着李承徽肩膀一副要杀了她的模样,咬牙切齿着:“你的意思是,解药放错了?”
李承徽面如土色,唇色泛了白,眼底盈满了水光,美人这等梨花带雨的模样,居然没能打动言昭,言昭恨恨垂下袖子,好一会持续在自言自语,我隐约听见他说的是:“她怎么会死?!她不能死……”
这样的言昭,与我的记忆,委实有太大出入。
他走到我尸体跟前,牵了我的手捂住,我居然感到掌心有了暖意,言昭背对着我,良久后,我感到手背上犹如被雨水打过,一阵阵的湿润着,雨水滚烫后的凄凉,像一根针直直扎在我心口。
李承徽慌慌张张的朝言昭道:“贱妾……贱妾回太子府复命。”
她逃了,这间屋子又恢复死一般的寂静。
可是我不懂,他明明一心一意咒我死,这会儿我死透了他又为什么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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