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戒北望去,是张明媚娇俏的脸蛋,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了,他礼貌地笑了笑,扬了扬手里文件,示意自己还有急事。
“那我们不耽搁你了。”女飞行员挥挥手,几个姐们让开了一点位置,给他留出了足够通过的道儿。
方戒北上了楼。要上台阶的时候,其中一间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周宜雨推门出来,看到方戒北就愣了愣。
方戒北也有些诧异,目光下落,落在了她手里的一份文件上。她不自觉抿了抿唇,对他笑了一下,把文件往下压了压:“老师让我来的,帮他一个朋友来递交一份文件,说是要核查东阳冶金研究所那边上个季度的什么项目开支,重新规划什么的。”
她说话总是柔声细气的,但姿态还算大方,只是在面对他的时候分外拘谨些,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正面瞧他。
方戒北还有事,点点头,打了个招呼就往楼上去了。
他走了,周宜雨才敢抬头往他的背影望去,不觉看了好久,手里的文件有些沉甸甸的。
穆青久久不见她下来,带着一帮姐们儿上楼找她,看到她杵在楼梯口不动,就过去拍了一下她肩膀:“见着情郎了,魂不守舍的?”
她只是随口一问,周宜雨的脸却瞬间涨红了。
穆青是她表姐的同事,和她表姐关系很不错,曾经一块儿在西部一个飞行特种部队里待过,这次调回北京,她表姐让她有时间就帮着照顾一下这个表妹。穆青个性洒脱,对周宜雨这样的女孩生来就有一股保护欲,二话不说就应承下来。
原本就是完成战友给的任务,可见了面,她却打心底里喜欢上了这个女孩。
“你刚刚看的,是不是中警团那位方上校?”旁边有个姐们眼尖,方戒北的背影都上三楼台阶了,还是被他窥见了。这姐们兴奋地说:“方戒北,是不是?”
“可我听说他结婚了呀。”
“是吗?怎么优质的男人这婚结得都这么早啊?”
“你都说是优质了,自然是人人都抢着啊。”
“那周妹妹可就没戏了。”
……
周宜雨被她们围在一起,你一人我一语说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穆青见她脸色越来越不好看,都有些羞恼了,忙把几个大嘴巴赶开:“去去去,瞎说什么呢?瞧一眼就是看上人家了,那我还天天看我们营长呢!难道我也看上那个大块头了?”
“还别说,咱们瞧着秦营长对您挺上心的。”
“连我也敢开涮,你们活不耐烦了?”穆青作势要去抓她,这姑娘一溜烟逃楼下去了。
穆青撇下周宜雨追她去了。
一帮人,乌泱泱过来,现在一股脑儿扎堆着下了楼,只剩了她一个人还留在台阶上。
——一个人。
周宜雨握紧了手里的文件夹,脸上半点儿表情也没有了。
这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她拿出来看了一眼,忍着怒气直接掐了,可到了楼下,又觉得有些不妥,发了条短信过去:
“我在办公。”
第084章 陈年酒
到了四月份, 天气都没有和暖。
往年的春夏交替层次挺分明, 今年却像摇匀了的鸡尾酒, 一个样, 分不清冷热了。方辞每天早上起来,得开个窗伸个手,探探外面温度,才决定要穿长袖还是短袖,可愁煞她这个懒姑娘了。
后天就是清明节,今年她得提早动身, 回老家扫墓。
一大早起来, 急急忙忙整着东西,明明不需要带多少, 却总像什么都缺,弄到后来,她干脆一屁股坐地上, 撂蹄子不干了。
方戒北洗完澡, 从浴室出来,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跟她说:“昨晚我就告诉你了,最好用便签条记下要带的东西。你怎么说的?明天再说, 我又不傻, 也没有老年痴呆症,怎么可能这么点儿东西都记不清?现在怎么样?”
被他揭破, 方辞羞恼交加,气得跳起来, 和他干瞪眼。
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方戒北提早一个月就跟老骆打报告了,审核后又交到了军务股,批了半个多月才批下来。
这么亦步亦趋照看她,生怕她出什么意外,她倒好,一点儿不领情。
方辞确实是不领情,烦躁地重新坐回去,四肢一摊就躺到了地上:“爱谁谁,我不管了,一会儿就拿包去得了。”
方戒北回了房间一趟,出来时手里拎着一个小巧的拉杆箱,推到她面前。
方辞诧异地坐起来,接过来打开,翻了又翻,发现他都整理好了,很细到,又没有重复和无用的东西,简直比电脑自动筛选还有用。
她爬起来抱住他,在他脸颊上“吧唧吧唧”狠狠亲了两口。
方戒北掏出纸巾擦脸:“别耍宝了,再磨蹭,整理好了也来不及。”
“收到!”方辞认认真真敬了个礼。
嗯,姿势倒是挺准确的,就是这礼啊,敬得歪歪斜斜。方戒北掰正了她高高举着的小手,挨到额头,稍稍站远了看,支着下巴点头:“这样差不多,顺眼多了。”
方辞放下手推他,把他往门口赶:“让你取笑我。”
两人九点出发,乘的是飞机。因为航空管制,误点了一个半小时,好不容易上了机舱,方辞头一歪就睡了过去。
方戒北拆开飞机上的备用毛毯给她披上,自己抽了本杂志来看。
方辞翻了个身就把毛毯抖了下去。空姐路过,挥出的手臂差点打到人家。方戒北忙给她兜回来,又替她道歉。
空姐善意地笑笑,双手叠在身前走开了,挨个检查提醒在座的乘客,为了保障您和在座其他乘客的安全,请把手机等通讯设备关机,云云云云。
方辞的睡相是真不好,方戒北只好把她半个身子搂在怀里,用手臂搭着她肩膀。她的脑袋歪到了他肩上,这下子老实了,双手攀着他肩膀,迷迷糊糊的,睡得可安稳了。
飞机上的饭不大好,不过没别的选择余地,方戒北买了两份,把她摇醒。方辞揉了揉眼睛,往那简陋的盒饭瞧了一眼,嫌弃地皱起眉。
方戒北说:“就这一顿,非吃不可。到了地面上再下馆子,让你吃个饱。”
方辞勉为其难:“还能有什么办法?给我拌饭吧。”
方戒北轻笑,拍了一下她脑袋:“别这么挑剔。你是没吃过苦,像你这样的,就该放部队里去练练,让你好好知道,什么叫‘粒粒皆辛苦’。”
他把勺子递过去,挖了一大满勺米饭送到她嘴边。
方辞张开嘴,一口吞了下去。
“多嚼嚼,咬碎了再咽下去。”
“知道了,知道了!”
这么一路还算温馨地过去,下了飞机,正巧赶上一场雨,两人都没带伞,站在机场的大棚屋檐下干瞪眼。方辞说,这么干等着不是个事儿啊,你去弄把伞来。
方戒北也这么觉得,让她留下看东西,自己拐了几条路折回了机场内。约莫好几分钟才买来一把伞,他一边打一边解释:“地方小,小卖部都关门了,这是跟二楼饭厅的老板借的,回来要还的。”
“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
方辞的姥姥和她爸妈葬在一起,在市郊往南距离区政府几公里的偏远地方,还得走水路,撑船到一个湖心岛上。十几年过去,早没了新丧时那种锥心刺骨的疼,往那泥泞的坟地上一站,望着从高到低三座水泥坟,有的只是唏嘘。
方戒北摘下皮手套,修长有力的手握住她的肩膀。
方辞摇头:“我没事儿。都这么多年了,回来,也就是看看,看看他们好不好,也看看有什么地方不周到的。”
她蹲下来开始点蜡烛、烧黄纸,嘴里还念叨:“买的可是最贵的,烧完两面金,可不是那种几块钱的便宜货!别怨我,一年也只能回来这么一次。”
纸钱烧得很快,祭祀完后,也不用打扫,按老规矩留在这儿就好。
下过几场雨,刮两阵风就散了。
方辞站起来,在墓前站了会儿,回头对方戒北说:“走吧。”
两人沿着山道离开,留下两排清晰的脚印。
回到帝都,方辞和方戒北直接回的住处,大概六七点的时候,樊真给她来了个电话。方辞还没开口,她带着哭音在那边说:“我跟展航彻底掰了,老死不相往来了!这圈子我也不想混了,真的,没意思。”
都混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这时候才说没意思啊?
虽然也不喜欢她干这个,方辞理智劝她:“想清楚了?别过两天就后悔。”
“想得很明白了,不后悔,真的。”樊真铁了心说。方辞唏嘘,替她难受,想多宽慰她两句,电话那头就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挺温和的,也很好听。方辞愣了两秒,转口骂道:“都有人陪着了,还上我这儿找存在感?”得咧,白担心她了。
“你有没有良心啊?”樊真怒气冲冲的。
方辞说:“我看你好得很,再贱!”
原来,童珂早上又跟展航吵了一架。之前,两人也吵,还经常吵,但是,这一次,不知道怎么她就吵明白了,没有像以前一样无疾而终。
她也想明白了。展航这个人,能是和她吃饭喝酒划拳的人,但不会是和她共度一生的人。无论他心里是否有她,他终究会不断在伤害她。
不管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这样走,太累,永远都是一条死胡同。
离开公司后,她去了鼓楼那边的一条街喝酒。露天的大排档,真不少,周围到处是嘈杂的人声,她听着听着,却感觉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周边这些吵吵闹闹的声音,好像都只是幻影,那么得不真实。
她喝了很多很多,人却反而越喝越清醒了。
路灯下,一张爽朗的面孔难得带上几分忧郁和怅惘。
有人在她身边不请自坐,拿指关节叩桌面。樊真回头,发现是赵熙,看着她笑呢。他应该是刚刚从实验室出来,身上还是那身白大褂,看着气质清雅,一看就是个学者,和这乱糟糟的地方不太搭。
“一个人喝闷酒啊?”
樊真是真不想自己这副鬼样子被熟人看到,反射性地抬起一只手挡住了脸:“快别看我了,老赵,给我留点面子。”
“面子?里子都没了,你还要什么面子?”
樊真泄气:“你也知道了?”他一个圈外人都知道了,那她得多丢人啊!恐怕全国人民都知道自己了。
赵熙觉得她杞人忧天,笑道:“跟童珂那种人置气,你这是跟自己过不去啊。”
“那我能怎么办?你说我能怎么办?我斗不过他们,我让着他们,我滚蛋行了吧?”
“他们?不止童珂啊?”
“还有你的好哥们儿,展航。”
“可别这么说,早八百年前就掰了。那人,不地道,我跟小北他们都不承认这关系。”
樊真深以为然地点头:“就是个人渣,幼稚。”
“可你还喜欢着这样幼稚的人呢。”赵熙望着她昏暗路灯里失落的脸颊,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像是饮了陈年的老酒,回味悠长,喉咙口又辣得难受。
樊真说:“你别说了,我也知道我蛮傻逼的。当初是为什么进这个圈子?现在想想,也是幼稚。我真是受不了一丁点恶心的事,看不惯也忍不住自己不去管。也许,这个圈子压根就不适合我这样的人。”
赵熙叹气。
如果只是这样就罢了,关键是,她家里人还不怎么管她。她妈去世后,他爸就续了弦,是个年纪只比她大了十多岁的年轻继母,带来了一个妹妹,后来,又给她家老头子生了个儿子。一开始,老头还管着她一点,时间久了,不闻也不问了了。
樊真是个要强的,人家一家人呵呵乐乐,她回去凑什么热闹?他们压根就不想瞧见自己。自从弟弟出世后,她就搬了出来,逢年过节都很少回去。
赵熙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心疼她,明里暗里帮着她,但从来不说。他知道她好面子,表面装得不在乎,其实比谁都伤得深。
当初进这个圈,他就不赞同她。
这丫头太单纯了。
“我真是个大傻逼。”展航那种人,最爱的永远知道他自己。
樊真想通了这一点,笑起来,笑得越来越大声,可笑着笑着,眼角又笑出眼泪来,徒劳地捂住脸。一开始,她还在赵熙面前碍着面子,不敢哭太大声,可哭着哭着就收不住了,肩膀一抽一抽地耸动起来。
赵熙年长她几岁,手里还带着几个研究生,平时为人师表,人自然要成熟稳重些,心灵鸡汤端来可是一套一套的,当辅导员都没问题。
可是,那些话都是套路,纯属安慰人的。说白了就是屁话,没用。毕竟是别人的私事,他不好过多参与。
可对樊真,他不想这么敷衍。
也不能。
毕竟,只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
他站起来,绕到她身后拍她的肩膀。这一拍,樊真的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一样不断往下掉,跟不要钱似的。哭着哭着,她还张开双臂抱住了他的腰,眼泪鼻涕都往他身上擦。
好好一件白褂子,现在成了抹布。
赵熙苦笑,可也不能推开她,那太不厚道,只好摸着他的头发安慰她:“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低头的时候,他正好瞧见她一截白皙如玉的侧颈,在月色下泛着莹白的光,皎洁如新生,心神不由自主地恍惚了一下。
这么多年看着长大的姑娘,樊真在他眼里一直都是假小子。
可这会儿,他发现,其实她也有这么柔软又可人的时候。
“谢谢赵熙哥,我好了。”樊真松开他,掏出手机垂着头打字,拨给了方辞。方辞在那边和她聊了几句,语气挺担心的。赵熙听着听着,鬼使神差插了句话。
声音嘈杂,方辞一时都没听出赵熙的声音,反而转了话锋,把电话给掐了。被这么误解,樊真气坏了,抬手就要摔手机。
赵熙连忙拦住,架着她的双臂把她带离座椅,往停在路边那棵白杨树下的跑车走去:“你也别烦人家了,这大半夜的,人家都结婚了,没个夫妻生活啊?都醉成这样了,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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