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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小尾巴——李暮夕

时间:2017-12-27 16:24:48  作者:李暮夕
  叶教授想起来,笑了一笑,眼角噙了滴泪。他掩饰似的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这雨下得也忒大了,都溅到眼睛里了。小辞,去给我找块眼镜布吧,老家伙都看不见了,哎……”
  方辞口袋里就带了,可她还是识趣地说:“那我去去就来,您自己小心。”
  “去吧去吧。”
  方辞没有走远,就站在偏厅门口等着。背后望去,老人家孤独地站在门口,肩膀抖动,一开始只是轻微地抖了抖,后面控制不住,蹲下了身,哭得像个孩子。
  她又担心他的身体又不敢过去打断,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方戒北安排好人,带着一个老首长路过巡查,看到她就多看了两眼。
  老首长眼尖,让他过去:“没事,老人家身子骨硬朗着呢。”他是个退休的常委,年纪很大了,卧病在床很多年,这次还是从京城赶了过来。上面怕他路上有什么事,就让方戒北和骆云廷随身保护他,还带着保健局的一个小组。
  方戒北快步过去,拍了她肩膀一下。
  方辞不说话。
  说叶教授哭得很难受?让他想想办法?开始什么玩笑啊?
  好在方戒北敏慧,往偏厅门口看了一眼就知道了,拍拍她肩膀说:“没事儿,你先去前面吧。”
  方辞不肯走。
  方戒北转身走到叶教授身后。叶教授闻声就起来了,擦着眼镜往头顶照了照太阳,作出一副污渍很多的样子。
  方戒北笑了笑说:“人固有一死,有轻于鸿毛,也有重于泰山,您还是节哀。”
  叶教授怒道:“我老人家还不用你一个小辈来教训。”心里却挺认同他的说法的。RA最终问世,老周这一生,确实无憾了。可是,理智归理智,情感是感情,相交那么多年的老朋友去了,难道他能无动于衷吗?倒是这小子,总是这么冷静从容,好像什么事情都不能让他激动。
  叶教授心里有点气,怼他:“我不信你什么都不怕?难道你知道自己明天就要死了,还能安安稳稳站在这儿执勤?”
  老人家这脾气,上来跟□□桶似的。这帮老学究里,就他最不好惹,以前给中央那些首长调理身体,一旦他们不按照他的医嘱来办也要开骂。
  他是医生的时候,病人一定要听他的话,这会儿他是长辈,不管脾气再臭,年轻人也只能受着。
  方戒北苦笑,也不顶嘴。
  叶教授心宽体胖,过了会儿也缓过来了,瞥他一眼,别扭地别过头,不耐烦地摆高了手:“走了走了,还杵这儿干嘛?老周是寿终正寝,我还不至于在这儿伤春悲秋的。”
  到了偏厅门口,李常委正背着手站在那边,笑眯眯看着他呢,跟个弥勒佛似的。
  叶教授老脸一赧,骂道:“看什么看?老头子我好得很,老狐狸,看我笑话呢?”摇手招呼方辞,大步就离开了。
  李常委苦笑,回头和方戒北一拍手又一摊:“我这还什么都没说呢,你看看他,这什么脾气啊?也就他老伴儿受得了他。”
  方戒北神色如常,不搭话。
  这种时候,什么都不说才是最明智的。
  李常委拍了一下他肩膀:“你小子啊,贼精明。走吧,走吧,去看老周最后一面。”
  两人往前厅去了。
  送灵队伍在众人的瞩目中走远了,乐声响在耳边,像飘得很远,就像还在骨膜中不住震动。方辞站在原地久久都没有说话。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人的一生真的太短暂了,如果不能有所为,等到百年后,恐怕比一抔黄土还不如。
  ……
  过两天,方辞舔着脸跟着两位教授去了中南海参加项目会议。不过,她没资格进会场,和朱晴、周宜雨三人蹲在厅外。
  周宜雨照例很沉默,低头咬带来的饼干。
  朱晴看到就叫起来了:“我又忘记带吃的了。”这下好了,外面和各个门都戒严了,想找吃的?比登天都难。
  周宜雨把饼干分了她一半。看到方辞也在看她,又把手里的分了几块给她。
  方辞接过来说“谢谢”,咬了几口发现她脸色憔悴,吃东西的速度很慢,多嘴问了句:“你这几天心不在焉的,有什么心事吗?”
  周宜雨怔松,后知后觉地摇头:“没,没事儿。”说完加了一句,“家里的事情,我弟弟生病了,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心里头担心。”
  朱晴知道她家里条件不是很好,忙说:“你缺钱吗?我借给你,我零花钱很多的。”
  周宜雨摇头:“没事儿,真的没事。”
  心里却像压着一块石头。
  朱晴和方辞走了,她心烦意乱地靠到了石柱子上。她弟弟的肾坏了,不止缺钱,还缺需要匹配的□□。但是,她的血型和他的不符,这件事,就这么被司仲城抓住了把柄,一直要挟她到现在。
  她每一天都备受良心的谴责,两天前,参加了周院士的追悼会,内心更加痛苦。
  她忽然明白,很多事情,在生死离别面前都是小事。
  而生死离别,在家国大业和要坚守的信仰面前,又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过,就是活着也是苟活。
  她要是真的继续帮司仲城,就算她弟弟侥幸活了,她也不会快乐,他弟弟也是。
  屋檐下的大红灯笼跟以前她来的时候见过的一样,还是那么红彤彤的,被傍晚的霞光映照地更加温暖。
  她又靠着白杨树想了很久。
  直到会议结束。
  傍晚的时候,方戒北值完勤回来,和骆云廷走一道儿。骆云廷说起今天的会议:“我就站旁边,听得可真是热血沸腾啊,感觉都要称霸宇宙了。别的不说,这些老师的信心是真的足,就我我就说不出这么有底气的话。”
  方戒北说:“你以为真是说着玩的?在神舟五号上天之前,国外多少人看我们笑话?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国家的科技水平怎么样?第一颗□□是怎么在西部爆炸的?”
  那时候,□□和□□的研发是属于绝对机密,哪怕是关系再亲密的邻国友邦,对外也守口如瓶。要研制,就得靠自己。
  方戒北虽然没有经历过,看过的也只有寥寥的几页报道,以及长辈们的侃侃而谈,却能够想象出来。再没有任何帮助和借鉴的基础中,这些老师是怎样翻阅国内外关于此类的报刊、典籍和不断的探索和研究,才能研制出来。
  其中经历的时间,是不可估量的。
  如果没有信心和底气,没有一颗持之以恒的心,一般人失败几次就会放弃。就像一个人在黑暗里摸索,看不到任何光亮,很难支撑下去。
  他有个叔叔是研究陶瓷工学的,之前签署了一个保密条例,在国外某个山谷里研究了近三十年,最近才解密回国。
  他没结过婚,膝下也没有子女,年纪大了不好意思再谈恋爱,就让他妈帮着物色一个年级差不多的,凑个伴儿。
  今天下午他去看了他,两个人,在亭子里聊了很久,坐了一个下午。
  回来时,手里拎了一袋子茶叶,说是他老家种的。
  方戒北提了提手里的纸袋,包装还是手工的,带着老人家特有的那点儿淳朴和心意,比那些昂贵的礼物都要珍贵。
  拜别了骆云廷,快进院门的时候,远处有人叫住他。
  方戒北回去,意外地发现,竟然是周宜雨。
  走得近了,才发现她的脸色非常不好看,也为难,似乎有什么隐情。方戒北也不好追着问,踯躅着:“你有什么事儿吗?”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有点茫然,不知道自己怎么来找他了。
  印象里,周宜雨不是一个爱找事的,如果是小事,她只会自己闷心里。这副样子,看着不像小事。方戒北也不好掉头就走,可到底是不熟,有点尴尬。
  周宜雨也不想他这么为难,可这件事,她实在找不到别人帮了。想了想,她终于一咬牙,开口道:“我想了很久,我信得过的人不多,虽然咱们不熟,但我知道,你是个有能力有操守的人,我只告诉你。”
  她抬起头来,说了几句话。
  方戒北捏紧了手里的茶叶,深深地皱起眉。
 
 
第087章 尘埃落定
  司仲城是在南京的雨花巷被捕的。
  时间是四月末, 一个细雨纷纷的黄昏。
  雨花巷这地方, 在滨海的东南区域, 是个半城镇化的地方, 依山傍水,地势较低,往年到了梅雨季节,雨就下个不停,水淹到膝盖都是常事。那天车开到几里外就停了,方戒北一行人干脆弃车步行。
  “这一区, 面积不大, 可光是排水井就有上万座,你信不信?”骆云廷跟他说笑。
  方戒北说:“办正事儿, 别老是嘻嘻哈哈的。”
  “我这不是活跃活跃气氛吗?不就抓一个境外来的黑道头子?到了咱这地界,是龙他得给我趴着,是虎他也得给我卧着!”
  方戒北懒得跟他废话, 进了巷子, 一帮人的脚步不由都放轻了。
  走最内围的是他们京城来的这一支临时组建的队伍,是从京西东部的一个陆军特种部队里抽掉出来的,方戒北和骆云廷对这件事了解得深, 而且是他们报上去的是, 上面出于这方面的考量,让他们打头。周宜雨也一块儿来了, 提供一下参考意见。
  出发前,周宜雨告诉方戒北, 司仲城是个谨慎的人,原本,他们的计划是在出殡那日劫持一个领导人,换来RA,然后火速离境。但是,这个方案第一时间就被司仲城给否决了。他心里很清楚,这样肯定会把事情闹大,对他们是极为不利的。RA固然重要,可若是彻底和这边交恶,将会得不偿失。
  所以,他改变了策略,打算细水长流,慢慢渗透,让周宜雨先想尽办法加入RA后续研发的科研小组,慢慢把消息传递给他。
  “我没有来过,所以不知道是哪一栋房子。”周宜雨站在巷尾很为难。
  房子都差不多,白墙黑瓦,连格局都大同小异,很难分辨。出发前,方戒北就详细询问过周宜雨细节。
  周宜雨告诉他,司仲城和她通话每次都不超过五分钟,且用的都不是自己的手机卡。
  方戒北是专业的警卫,自然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如果通话时间过长,就会被追踪系统锁定,地点就会暴露。很多犯罪分子都知道这点,不足为奇。
  但是,能在日常细节中都谨慎到这个程度的,也不是个简单的人。所以,一开始他们也僵持了一段时间。不知道他的藏身地,谈何抓捕?
  方戒北沉吟了一下,让周宜雨回忆每次通话时的细节,尤其是回忆电话那头的声音。也是老天帮他们。这时,司仲城给她来了一个电话。
  方戒北和骆云廷用仪器记录下这段录音,送去了二部的科室分析。几个小时候,从一些琐碎的细节里推断出司仲城是藏身在菜市场附近、水畔、周边还有一个炼钢厂。
  首都那边马上联系了南京当地,派出了一支武警部队支援,在外围策应。
  两队人马,从清晨守到晚上,终于,傍晚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肤色黝黑、穿着皮夹克的刀疤脸男人出来叫外卖,很明显的外地口音。
  方戒北一眼就瞥见了手上的茧子,关节处虎口尤其深。根据他多年的经验判断,这人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等外卖小哥走了,他让其余人在原地待命,抽了军刀咬在嘴里,攀着墙边一根水管绕到二楼,然后倒挂下来,擒住了那人。
  他开门见山,问楼里的情况。
  这人还犹豫。
  他捂住对方的嘴巴,一刀就扎进他胸口。结实的肌理被剖开,血槽里涌出汩汩的血。当刀尖逐渐向心脏处接近,那种死亡的恐惧会形成强烈的威慑力,比什么严刑拷打都管用。
  这人马上崩溃,一五一十说起来:“一共八人,楼下五人,楼上三人,一个狙击手,三个近战的,还有两个枪手。”剩余的那个就是老板。
  方戒北问完,一掌劈在他后脑,下面马上过来两人,一前一后拖着他拽到了巷子外。
  简单安排了一下后,留四人在楼外,把守住前面和后门,他带两队人进去,进去前还叮嘱:“尽量不要开枪,不要杀人,不要闹出太大动静,司仲城一定要捉活的。”
  ……
  交代完之后,方戒北从办公厅出来,摘下手套拍了拍还未干透的雨水。
  抓完人后,他和南京当地交代了几句就直接把人押解回京了,坐的还是京城那边早安排好的军机。
  这事儿要报告的部门太多了,一一交代过去,出来时天都黑了。
  周宜雨站在大楼外忐忑地看着他。方戒北走过去说:“还不回去啊?你放心,他虽然住在国外,籍贯还在青岛那边,这次抓进去,没什么特殊情况是别想放出来了。”
  周宜雨抿了抿唇,没吭声。
  方戒北停顿了两秒,说:“是为了你弟弟?”
  周宜雨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会儿,嘴角想要扬起来一点,却只是扯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笑,扯了两下就自动落了。
  ——可真丢人。
  她最不想的就是在他面前丢人。不管他喜不喜欢自己,她都想要在他面前保持一点尊严和风度。可偏偏,最不堪的时候被他瞧见。
  还是以这样狼狈的一种姿态。
  可是她已破釜沉舟,最坏的都想过了,渐渐的,好像也没那么害怕了。周宜雨长舒一口气,抬起头,坦然问他:“上面打算怎么处理我?”
  方戒北停顿了一下,才说:“我没跟他们说你的事情,不会有人找你麻烦。不过,你别再过问这件事,也不要再提。还有,别再犯错。”最后一句稍微加重了语气。
  周宜雨楞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印象里,她好像一直都是谨慎谦恭、知书达理的,很少露出这么失态的表情。方戒北不由想到性格跳脱的方辞。
  想到他们错过的那四年。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方辞背井离乡,在远隔重洋的另一海岸独自一人生活,是不是也像她一样,曾经有过这样的无助和彷徨?
  那时候,又没有一个人愿意像他一样对她伸出援手呢?
  他板着的脸松了些,放缓了语气:“我已经帮你报上去了,这次抓到司仲城,你算是一功,你弟弟的事儿,上面不会不管,交接完、这事儿办完,会有人负责联系你的。”
  她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帮她,也没有义务帮她,就该让她自生自灭去,可方戒北不是那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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