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容眼中带了怜悯,也不知是怜悯眼前人,还是怜悯自己,“皇姐如何就笃定,阿容的话能顶用呢?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父皇的决定,我们做儿女,做儿臣的,就得生受着。”这话竟浑不似一个孩童能说出来的。
谢芳蕤不敢置信地睁大眼,问阿容,“小九这是不愿帮忙吗?可父皇向来疼爱小九,小九的话他定会听进去的!芳蕤是宫女所出,在宫里无依无靠,遇事只能寻贵人相助,芳蕤不敢求到珍妃娘娘面前,但想着与小九还有几分情面,这才厚颜无耻前来相求……”
“几分情面……”
呵。
谢芳蕤握紧阿容的手,力图叫她会想起她所有的好,“小九不记得了吗?你才一丁点大的时候,见了芳蕤总会笑呢,再大些的时候也偶尔与芳蕤一道玩耍,因着芳蕤比小九大了许多,一直将小九细心呵护着,生怕磕着碰着。对了,先前小九爬到假山上又不敢跳下来,还是芳蕤抱着下来的呢。不久前小九还为芳蕤打抱不平,今日是怎么了?小九为何对芳蕤不理不睬?可是芳蕤做了什么惹了小九不快?”
阿容见不远处有几个洒扫宫人频频往这边看,不欲与她多做纠缠,反问道,“五皇姐对阿容这般好,那么,阿容的小白去哪里了,五皇姐可否为阿容解惑?”
阿容脆生生的话语仿佛一记重锤敲击在谢芳蕤的心间,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阿容会察觉,因为她已经格外小心了,可以说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就连原来那只小白也……处理得干干净净。
唯一有所后患的便是驯兽司的人,她是在驯兽司的太监将小白送回玲珑宫的途中,将一人一猫撞倒在地,小白受了惊,四处乱窜,她假借弥补过错,主动提出亲自寻找。
可她没有杀过人,就算知道这算是后患之一,仍旧没有下手。
见谢芳蕤面色惨白,支支吾吾不知作何言语,阿容将手从她的手心一点一点抽出来。
阿容也知道,谢芳蕤并非对她包藏恶意,只是借她报仇,却没想过其间受伤的不只谢望舒一个。她虽因为得宠并不会如何受罚,但她也会难过、会愤怒、会无助。
阿容转身便走,后头的谢芳蕤反应过来大声喊了些什么,阿容没有丝毫停留,径自往玲珑宫走去。谢芳蕤看着阿容决绝的背影,眼神苍凉中透着恨意。
为什么,同是公主,有人一出生便是掌上明珠,帝王宠爱,万人追捧;她却如路边草芥,任人轻贱,父皇对她不闻不问如今甚至弃之如敝履,周遭之人见她落魄更是落井下石,连这个向来心软的小九也不愿帮她了……
她根本不曾奢望能有一气派公主府,得一俊秀驸马或是养一群面首,她要的不过是安宁度日,像寻常百姓那样过活。现在看来,苍天到底是负了她。
晚膳时候,阿容没憋住,仍是提了和亲的事。
皇上与珍妃对视了一眼,笑问阿容,“阿容可是想为你五皇姐求情?”
阿容敛眸回道,“阿容只是不明白,我大楚国力强盛,为何需要五皇姐前去北狄和亲?岂不是多此一举?父皇,阿容并非不满您的决定,只是心有所惑,望父皇解答一二。”她作出好学的样子,状似好奇地询问原因。
皇上如何看不出来她的心思,心中暗叹,这个阿容终究不像他,心太软了……追根溯源,也是他与瑶儿两人将她养成这般性子的,怨不得阿容。哦,也许还有傅大儒,他虽有几分个性,不是迂腐之人,却到底是儒士,满口的仁义道德。
“阿容,和亲一事自然是为了大楚的江山社稷。其间的政治原因,阿容可能难以理解,但阿容既然问起了,父皇便说与你听,”皇上抬抬手,一位宫人便机灵地上前斟酒,“和亲并非全是弱国示好之举,也有可能,是想要更为了解邻国的动静。阿容你想,日后小五写家信时,便可以在信中以秘密手段提及北狄近来动向,你五皇姐是个聪慧隐忍有手段之人,父皇只消好生教与她,她便是父皇在北狄的眼睛、耳朵和臂膀。”
谢淳是个有雄心野望的帝王,从不安于现状,也不满足于刚刚到手的还热乎的南燕,他要的是更宽广的天下,更富饶的土地。
阿容瞬间知晓父皇的意图,心神震颤,双目微睁,父皇竟然将这样机密的话直言不讳地说与她听。她是不是可以认为,父皇纵是因母妃而爱屋及乌,但对她的感情却做不得假?
思及谢芳蕤,阿容觉得,和亲一事确实不是自己能插手的了。
“阿容知晓了。”
皇上见阿容并未多问,也没有试图阻挠,满意笑道,“阿容也有一颗玲珑心呢。”桌子底下,皇上悄悄拉住珍妃的手,“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容丹田的那团气越发浑厚,谢昀却仍没有回来,阿容心中想念,终于生出些埋怨来,三哥哥不久前还说会一直在她身边呢,结果一出宫就忘得没影儿了。
再一次见到谢芳蕤时,阿容惊讶于她的变化。原本总是柔弱温婉惹人怜爱的一双剪水瞳如今已是黑沉如墨,竟透出些坚毅决绝来。
“小九。”谢芳蕤看到她,微微笑着,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
“五皇姐。”阿容淡淡回了一句。
谢芳蕤好似讲前尘往事都忘了一般,不记得她曾陷害阿容,因此没有丝毫心虚愧疚,也不记得和亲一事,因此也没有声嘶力竭的不甘不愿。但她并非失忆,只是更善于掩藏罢了。
父皇到底教了她什么呢?
阿容并不想知道。
“我出嫁的日子定在下月初九。”谢芳蕤留下这句话便迤逦而去。
想来过不了几日父皇便会下旨,阿容不明白五皇姐为何要提前告知于她。
“公主?”秋玉在唤她,阿容笑道,“走吧。”她平日在宫里走动只会带着秋玉和小舟舟两人,今日却多带了十数人,身后跟了一长串,十足的公主架势。
不日便要举行太子的冠礼,兴安大街上的东宫也已经打扫布置妥当了,只待主子入住。阿容今日便要将自己的心意送到,她没什么本事,只好送些孤本字画,外加自己为他绣的荷包和绸扇。
到潜渊殿门口,竟见太子正好出来,阿容唤了一声,太子看过来,笑道,“阿容,我正要去寻你呢,阿容许久没来这儿了,快些进来。”
阿容见太子哥哥很是喜欢她的及冠礼,觉得眼前的点心也香甜了几分。每每她到太子这边来,总是有吃不完的点心,夏天则是冰碗凉糕,惬意得紧。但珍妃唯恐她吃多了点心便吃不下膳食,已经委婉地向太子提过几次了,太子笑着答应,却还是准备得周全,只对阿容更留意了些,免叫她吃撑了去。
“阿容,今日有一项重任要交给你,你可答应?”
“太子哥哥先说。”阿容想起傅老头的教诲,但凡不能确信事情在力所能及之内,便不能夸下海口。
太子笑了两声,“也不是什么难事。父皇给了我一本花名册并配有小图,里头都是适龄贵女,我也不知挑哪个,便叫阿容瞧瞧。”他说着,便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来,放在阿容手中。
“是叫阿容选嫂嫂吗?”
作者有话要说: 阿容:可以决定未来一国之母的我,就是这么自信。
作者:喂喂喂,那位太子,别把我家阿容宠坏了!
谢昀微笑:他又不是男主,为何戏这么足?
☆、病危急信
阿容心中几分惊讶几分新奇。没想到太子哥哥竟然连选皇嫂也要参考她的意见,平心而论,极为受用,且阿容也颇为好奇京中的贵女们都是什么样的。
她极少出宫,便是出去了,也不是与那些及笄少女一块儿玩耍,因此对她们并不了解。
皇上确是真心疼爱太子,并以储君标准悉心培养,在亲事上也周全极了,遣人到全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画了小像,制成册子,任凭太子挑选。
如今大楚正值盛世,届时太子继位时便不用收拾烂摊子。与此同时,皇上已经在着力培养能臣,或文或武,皆是忠心耿耿、能独当一面之人,以备日后辅佐太子。至于太子婚事,皇上只稍微推荐了几个人选,却并未替他做决定,全看太子心意。
阿容止不住地想,要是父皇对三哥哥能有对太子一半好……三哥哥也不会在外边儿玩这么久了。
太子静静等着阿容挑选,只见阿容翻过一页,笑道,“阿容瞧着这些女子长得是一个样。”也不知是不是画师的问题,笔下的女子皆是柳叶眉、鹅蛋脸、杏眼琼鼻,唯一不同的,便是发髻样式了。
太子近乎纵容地附和,摸了摸阿容柔滑的发顶,“是,都没有阿容好看。”太子作出为难的样子,“这可如何是好,我还要从这些女子中择一人为妻。”
阿容信以为真,又翻过一页,真诚地建议,“太子哥哥你瞧,这一位便与先前的女子生得不同,俊眉修眼,唇角的笑意还有些几分邪肆,应当是个独特有趣之人。”
太子见她那副认真的表情,实在忍不住想笑,硬生生憋住,太子指着小像旁边的文字道,“这人乃是虎威大将军的独女,自小当作儿子养,这才出了个英气潇洒的女儿郎。”
“阿容喜欢这样的。”阿容觉得太子哥哥温文尔雅,若是找个英气逼人的皇嫂,应当有些意思,但转念想到太子妃日后可是一国之母,父皇应当属意温婉大气的贵女,太子哥哥也不好选个相去甚远的。
顾皇后便是定国公府嫡长女,定国公府诗书传家,可说是家学渊源,顾皇后本人也是温良贤淑,不媚不妒,当得母仪天下的典范。因此皇上应当倾向于这类女子做太子妃。
“父皇心中可有人选?”阿容问道。
按照皇上的计划,他会在辞世之前将北狄攻下,留一个千载盛世给太子。局势动荡则重武,天下安平则重文,届时太子大可择一文臣之女为后。现如今左相右相两人成掎角之势,不可偏颇一方,因此后位不可考虑这两个人家。同样也不必考虑定国公府的女儿,皇上不会叫定国公府在出了一个皇后之后再出一个太子妃,不然日后的后宫便是定国公府的一言堂。
“父皇倒是提了几个,譬如安国公府的嫡长孙女,”太子翻到那一页,阿容一瞧,是个相貌明艳大方的女子,“传言皆道此女才高八斗,不让须眉,真假暂且不提,名声却是极好的。”
阿容微微颔首。她看得出来,太子提到这些画册上的女子是皆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想必是没有特别中意的,“太子哥哥还小呢,慢慢考虑,不急。”阿容故作老成地拍了拍太子的袖口。
太子哭笑不得,“你这小丫头。”
太子的及冠礼办得很是隆重,满朝文武皆来道贺,就连北狄也派来使臣携礼参宴。阿容为了喜庆,换上了一身绯色绸裙,外拢寒烟纱,头戴百花穿蝶金钗,天香牡丹血玉簪,牵着珍妃的手步入席间。
席位是按照排行来的,阿容旁边便是八公主。谢曼吟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阿容的装扮,低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谢望舒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谢曼吟,轻笑道,“八皇妹这是怎么了?可是嗓子不适?”
谢曼吟笑着回道,“劳六皇姐相问,吟吟前些日子着了凉,这嗓子却是不太舒服。六皇姐呢?脸上的伤如何了?”
谢望舒脸上血痂未落,此时仍蒙着月白的轻纱,听了谢曼吟的话,面色冰冷。
谢曼吟掩嘴娇笑,分明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少女,却有着与兰嫔如出一辙的作态,她偏头瞧了瞧阿容,“听说昨日九皇妹还去看望了六皇姐,带了好些奇珍异宝。要我说,六皇姐这伤受得值,能换宝贝回来。”
阿容十分不喜欢谢曼吟这矫揉造作的姿态以及恶意昭彰的话语,天真甜笑,“八皇姐这么喜欢那些宝贝,也去受些伤吧,阿容会去看望八皇姐的。”阿容将手抚在发簪上,续道,“八皇姐若是嫌麻烦,阿容可以代劳哦。”
谢曼吟看着阿容月牙一般的笑眼,一时语塞,面色变幻。
谢望舒隔着谢曼吟对阿容递了一个不赞同的眼神,“小九不必,八皇妹哪是那些目光短浅,贪财慕利之人?她怎会不知晓,女孩子家的脸是无价之宝,若是与珍宝作比,以珠玉论价,便是糟践了自己?”
阿容配合地了然道,“也对,是阿容想差了,阿容还以为,若是八皇姐伤了脸能换回珍宝,会心生欢喜呢。方才定是八皇姐一时口误,才说出那般引人误解的话语。”
看着谢曼吟面色青白交加,咬紧了牙关却不知如何反驳的模样,阿容与谢望舒竟相视一笑。正所谓一笑泯恩仇,阿容突然觉得,六皇姐虽时常目中无人,却不是个斤斤计较的。
六皇姐受伤虽不是阿容的本意,而是五皇姐借了她的手而为之,但她到底是看错了人,才叫五皇姐有机可乘,六皇姐受伤,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这几日去瞧六皇姐,她倒并未给阿容冷脸看,只翻着白眼问阿容还信不信谢芳蕤是个无辜可怜之人。见阿容沉默着摇头,谢望舒立时便笑开了,随即捂着脸颊抽气,看来是动作幅度大了,扯到了血痂。
她道,小九,幸而你既不是谢芳蕤那样的毒莲花,也不是谢曼吟那样的假惺惺小人,不然我会把你欺负哭,信不信?
阿容小脸微微抽搐,她真是太幸运了,没有被谢望舒欺负哭。
屏风后的刀光剑影无人知晓,觥筹交错间,一宫人躬身悄然进殿,在白总管耳边低语了几句,白总管面色一变,丝毫不敢耽搁,凑在皇上跟前复述了一道。
皇上立马吩咐道,“赶快通知珍妃,立马便可以出发,不必等宴席结束。”见白总管要走,皇上又阻拦道,“慢着,朕亲自去。”
皇上离了席,底下的大臣纷纷猜测是何等大事能叫皇上面色大变。太子露出深思之色,随后面色如常,与周遭的宾客谈笑风生。
皇上方离席,便有宫人通知珍妃与阿容前去偏殿。
皇上未免珍妃当众失态,这才到偏殿告知,看着珍妃和阿容两张茫然的俏脸,皇上心生不忍,却知晓此事半点不可耽搁,他将两人揽在怀里,道,“瑶儿,你的母亲……生病了,盼你回去看看她呢。”
珍妃如遭雷击,呆愣地靠在皇上怀里。母亲专程传信到京城,只为唤她回去一趟,以母亲的性子,定是病入膏肓了,盼着辞世之前能再见见自己的女儿与外孙女,一定不会是皇上说的这般轻松。
前些日子还想着远在江州的父母亲人呢,没想到真要回去了,却是这样的原因……
阿容未经提点,不知其中深意,问皇上,“阿容可以去江州看外祖父外祖母了?”
皇上抱紧珍妃与阿容,拍了拍阿容的头顶,“是啊,阿容可以与你母妃一道去江州了。”
“父皇,外祖母生得是什么病?严不严重?需不需要带个太医过去?”阿容透亮晶莹的眼中满是关怀,珍妃听得愈发收不住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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