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临死守在皇上面前,不退让分毫,唯有当刀光剑影突破重围时他才挥剑格挡。
一时间泥水渐渐被鲜血染红,宫妃瑟缩在马车中死死捂住膝下孩儿的眼睛,免叫他们受惊吓。阿容听见外边的动静,心中颇为不安。珍妃自己也怕得很,捂着阿容眼睛的玉手已然颤抖不已。
阿容缩在珍妃怀里,暗暗盼着刺客早些离去。她武艺未成,还不能帮忙,也无法保护母妃,她只有安静等待,惟愿刺客不要注意到这边。
皇上的鞋尖溅上了一滴鲜血,他却面色不变,他本身也是会武之人,自然有一敌之力,所以他心中没有惧怕,只有愤怒和漠然,“南燕已亡,尔等宵小放着悠闲日子不过,偏要做这些无用之功,如跳梁小丑一般不肯罢休,实在是愚蠢至极!”
那些刺客一听,双眼鲜红欲滴,一人嘶吼出声,“狗皇帝!你这暴君不配拥有大好河山!我南燕与你无冤无仇,你说战就战,屠我百姓,踏我河山,心如蛇蝎,残暴至极,麻木不仁,形同狗彘!”
皇上被他骂了这一通,心中已是不耐至极,皱眉道,“南燕一偏邦小国,不敌便是不敌,两国之间无仁义,你只是身在其位,想不通罢了。朕奉劝你一句,若是现在离去,还有生路可言,再久些,便只能做我大楚的刀下亡魂了。”
那刺客显然没有听进去,手上的力道越发不管不顾,“我已妻离子散,亲故皆亡,了无牵挂,只盼将你这狗头砍下,祭我亲朋在天之灵!拿命来!”这人就算不是这群刺客的头目,也定是地位较高之人,他的武艺出众,拼杀一阵之后竟然无一伤口。而皇上这边的侍卫虽人数众多,但投鼠忌器,生怕离远了没顾到皇上,且地势所限,施展不开手脚,只能被动防守。
已方侍卫一个个倒下去,皇上的面色终于难看起来,对方虽然人少,但皆是武艺高强之辈,且心怀仇恨,下起手来无所顾忌,简直杀红眼了。
皇上虽并非多心疼这些侍卫的性命,但他觉得自己的脸被打得生疼,他今日是为庆贺攻下南燕而祭天,却在半途中被南燕余孽拦截了这般久,简直是败坏兴致。
早在攻下南燕之时,威远大将军便上报,大军进驻南燕皇城时,已是一座空城,里头只有来不及跑掉的老病仆妇,其余人皆是不知所踪。这道消息如同一片阴云,在他心头覆了月余。
“看你这些侍卫还能坚持多久!”南燕刺客眼神越发狠厉,手上动作也越发迅猛,大楚的臣子们终于心慌起来。他们本以为不过小打小闹,不一会儿便会风平云散,没成想这群人竟这般厉害。
传说中南燕有一群只听帝王号令的死士,两军交战之时却没遇见他们,也不知传言是真是假,但眼下这群人的功夫倒让人想起那群死士来。
雨丝仍在微风中飘摇,空中渐渐弥漫开一股血腥味,撩起了贵人的窗帘,直往鼻子里钻。珍妃晕血,便是闻也闻不得,当下便面色泛白,额上冒汗,腹内翻滚,张嘴欲呕。阿容急忙在格子中翻找,见到一瓶花露便打开封子,将花露撒得到处都是,一时间,马车里盈满了浓郁的桂花气息。所幸这是桂花露,浓郁芬芳,能盖得住血腥气。
阿容将车帘拉严实了,堵在风口处,这下算是再没有一丝血腥气了,珍妃面色回转,勉力笑道,“阿容真机灵。”
皇上的面色越发难看,沉声问,“你们是南燕死士?”
刺客中有人桀桀怪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皇上想起身后这群缩在马车里不出来的好臣子们,心中冷笑,这时候若是有贪图富贵急功近利之人前来挡剑也好,做做样子也好,他都可以考虑许给他们高官厚禄,一世荣华。
实则,贪生怕死乃人之常情,好些臣子已经将身边护卫全派这边来了,身边无一人相护,且他们上前除了添乱无别的用处,这般已算是忠君爱国,皇上仍暗生不满,竟没有臣子能舍生忘死,不顾一切挡在他前头,史载舍命救君的事迹难道都是杜撰的?
若在平时,他还想得明白,这些臣子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那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唯有吟诗作画,动动笔杆子和嘴皮子,真刀实枪地上着实为难他们了。但现在,他唯有满腔不满。恰在此时,他见太子与三皇子皆从后边的马车上下来,疾步往这边跑来,心下才舒坦了些。
随之而来的便是担忧,太子虽不是纯文人,揍三五个地痞流氓尚可,在这些死士面前如何有一敌之力?而三皇子虽流着凌云山庄的血脉,却到底是在深宫中长大,能有几分本事?
这么想着,皇上心中一急,正要许下重诺,叫那些个躲起来的大臣冲到他两个儿子前头挡几刀,恰在此时,却听到林中有宿鸟惊飞之声。
莫非敌人还有援手?
“咻——咻——”众人只听两道急促声响,随即便见方才还凶神恶煞步步紧逼的两名刺客已然扑通倒地,头部血流不止,双目圆睁,似是还未反应过来为何而亡。就是他们……也没瞧清楚方才是何物啊。
虽不明白树林掩映之人是何方神圣,但杀的两个都是南燕人,应当是友非敌。
林中传来踏踏声响,一步一步极有韵律,林中风声潇潇好似琴音伴奏,仅凭这脚步声,有人便判断出,来人应当通音律,是个风雅人。那人还未现身,众人便悄然屏息,凝眸只待细瞧,连南燕的刺客也停下手中动作,满眼防备地盯着林中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当,重要人物即将登场——
☆、雪照公子
一片静默中,那人身姿越发明晰,乃是一玄衣男子,墨袍随风而动,流光轻转。细瞧之下竟是衣不系腰,发不束冠,伴着林风,一头长发飘散,还未目睹容颜,便已觉得此人风姿出众,相貌不俗,令人心旌摇曳。
他的食指中指之间夹着一片绿叶,走至近前,还未说话,袖手一挥,这片绿叶便死死钉入道旁树木,竟是深不可见。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方才咻咻两声,杀了那两名刺客的武器,竟是树叶?
“还不走吗?”他的声音古井无波,威胁之意却昭然若揭。被这清凛的嗓音一激,痴痴看他的众人这才回过神,忙不迭低下头,待低了头又心生懊悔,却没有再抬头的勇气。
那男子像是被人搅了清梦一般,周身皆是慵懒味道,偏那一双眼清冽至极,那一把嗓音也似腊月凛冰。
南燕刺客看清了来人,面色立即极为难看,一人恨声道,“雪照公子当真要插手此事?向来江湖与朝堂井水不犯河水,雪照公子这般做,有违江湖道义。”
这话一出,四周便有一瞬的寂静,京中贵人虽极少有人见过晏雪照的真容,却对“雪照公子”这一称呼耳熟能详。少年成名的武学奇才,葬剑山庄庄主,天下第一剑客,晏雪照。
传言此人武艺高超几乎无人能敌,一手折雪剑使得出神入化,更有传言此人容貌美过女子,曾有南燕公主心仪之,欲召作驸马,也不知做了什么惹怒了檀郎,竟被他砍下一只玉手。
众人见他飞叶成箭,却并未使剑,便觉得传言果真做不得真,哪有剑客不随身佩剑的道理,这雪照公子应当是一手飞叶使得出神入化才对。
“我愿插手便插手了,你且如何?”晏雪照面上的表情懒散下来,竟有些猫戏老鼠之感,方才还觉得难以对付的敌人,到他面前竟是憋了满腔的气也无处撒,大楚这边顿觉胸中舒畅,也可昂首挺胸了。
南燕刺客眼中满是无奈恨意,出言讽道,“没想到雪照公子竟是忠君爱国之辈。”他这话一出,大楚这边的人底气更足,恍然想到雪照公子乃是大楚人士,不偏帮着大楚,难不成还帮他们南燕?况且现在哪里还有南燕?
南燕刺客终是恨恨离去,皇上舒口气,笑道,“多谢雪照公子相助。”
晏雪照勾起唇角回道,“不敢当,雪照乃是忠君爱国之辈,为陛下效劳是应当的。”他竟是借了方才刺客的嘲讽之语,叫皇上唇角微微抽搐,偏他话说得好听,无可挑剔。
皇上看着南燕刺客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沉吟道,“只是……雪照公子为何放虎归山?这些歹人一日不除,迟早会卷土重来。”
晏雪照觉得自己帮这皇帝赶走刺客已是仁至义尽,他竟还想叫自己赶尽杀绝,这皇帝委实有些厚颜。晏雪照徐徐开口,“陛下恕罪。江湖人讲究凡事留一线。且这些刺客失此良机,便再难成气候了。”
“可有句话叫做……”皇上还待说什么,却晏雪照出声打断,“那群人去而复返了。”
皇上并未不悦,只默默提起警惕,那群人的目标是他,只要他好生戒备,再有晏雪照在身边,何愁南燕刺客?
南燕死士最大的优点并非剑法刀法,而是步法,他们能无声无息地接近敌人,这也是方才南燕突袭险些成功的原因。他们躲在丛林中伺机而动的时候,轻易叫人发觉不了。
阿容察觉到珍妃浑身轻颤,以为她仍是害怕,忙安抚道,“母妃,方才来了一个大英雄,将坏人赶跑了,母妃不必担心了。”
母妃仍在颤抖,阿容不解,坏人已经赶跑了啊……恰在此时,珍妃抬起脸,阿容见她双眼内含星芒,觉得母妃的情绪不大对劲,正待询问,却见一滴清泪从母妃的眼角滑下,直淌到下颌。
阿容手忙脚乱地给珍妃拭泪,口中问道,“母妃这是……啊!”珍妃一惊,却仅见一只青筋爆出的大手从窗口探进,将阿容捉了出去,阿容的脑袋撞在车壁上,加之来人内功深厚,竟将马车一侧撞得稀烂。
前世谢昀因对父皇心灰意冷不曾从马车中出来,只知歹人欲抓住一人不成,狼狈而逃,那人到底是谁他却不太关心,如今才晓得竟是阿容,就是知道最终无事,谢昀仍心里一紧,唯恐这次与前世不同,突生变故,他的双腿先于思虑,就要冲过去救回阿容,哪怕他的一身武艺将暴露在父皇的眼下,徒引猜忌。
阿容两眼昏昏,脑袋晕沉,直觉得自己像破布娃娃一般被人抛向空中,随后被一双手接住。她的视线被布料遮挡,丝毫不能视物,只能嗅到那人袖袍上寡淡的竹香,陌生却叫人安宁。袖袍拂开之后,一张冰雪般的容颜便映入阿容的眼底,那人墨发披散,一双眼凉如秋水,黑亮如星。
晏雪照看着阿容,眼中一抹讶色一闪而逝,随即勾起唇角轻笑,“小丫头倒是生得好。”但他惊讶的倒不是这个,而是一个不能言说的理由。
待阿容被他放到地上,刺客已经不见踪影,晏雪照遥向皇上拱拱手,随即翩然告辞,阿容看着他玄袍摇曳的背影,心中竟怅然若失。
皇上已经顾不得晏雪照如何了,他见珍妃所乘马车被刺客毁坏,已不能坐人了,便将珍妃及阿容接到他的马车里。虽越了矩,但事急从权,那些个迂腐文人也不好说什么。
阿容一路走到最前头,太子哥哥向她颔首微笑以示慰问,但是三哥哥却不见踪影……方才她往外头瞧过一眼,三哥哥分明站在太子哥哥身边,随时要挡在父皇前头的架势。
阿容心中越发不安,开口时声音都颤抖起来,“父皇,三哥哥在哪里?三哥哥好像不见了。”此时珍妃泪痕未干,皇上以为她被歹人吓坏了,正温声软语地哄,听了阿容的话本不欲多管,但随即想到方才谢昀竟是不顾一切冲过来,哪怕他平日对谢昀冷淡至极,不管不问,谢昀却仍有这片赤子之心,皇上内心微微动容,便遣人去谢昀的马车瞧瞧。
那侍卫叩响了谢昀的马车,里头却无人应答,掀开车帘一瞧,当真是空无一人,侍卫面色大变,四下里一瞧也没见着谢昀的身影,立马跑回皇上身边禀报。
“皇、皇上,三皇子不在马车中!”他之所以慌张,是因为他心有猜想,那群刺客方才怕是趁乱劫走了三皇子!
皇上也惊讶道,“什么?!”随即掀开车帘唤道,“白明!”白总管立马走到车边,躬身询问。
“派人去寻三皇子,赶快!”
阿容一听来人禀报,眼眶顿时通红,唯恐三哥哥被歹人害了去,但她随即想起三哥哥的一身武艺,心里又生出些希冀来。
本是欢喜却庄重的祭天,这下却被南燕人败坏了心情,皇上面色阴沉,谢昀到底是他的儿子,且是早些年还颇受喜爱的儿子,若是被贼人害了性命,他如何不难过?且谢昀方才还欲舍身救他,如今谢昀被掳走,叫他心里生了愧疚。罢了,为今之计唯有早些找着那群人。
一场祭天下来,阿容越发昏昏沉沉,方才撞了脑袋,能坚持下来已属不易。珍妃看在眼里,颇为心疼,但祭天仪式隆重,不可稍有差池,她只有盼着早些结束,好叫阿容歇息。
待回了皇宫,三皇子仍不知所踪,前去寻人的侍卫无功而返,皇上大发雷霆,叫那些侍卫各自去领了罚。
阿容回房后发现枕上多了一卷书,且看其书名,还是知否阁上的藏书,阿容心中不解,她何曾拿了这本书回来了?莫不是她撞了头记性也不好了?
阿容将书随意翻开,里头却掉出一张纸条来,上面是一首游子远行诗。这字迹龙飞凤舞,铿锵有势,笔锋间隐有惊雷乍响之声。阿容见过谢昀的字,自然是识得的。
阿容突生一猜想,三哥哥莫不是故意失踪的?留这首诗给她,只是盼她心安。也不知是不是前些日子她的夜半失踪给了三哥哥灵感,叫他也闹这一出。
虽不知晓谢昀远走所为何事,阿容却生了些向往,远走高飞,也是她的愿望啊……
游子终有回乡之日,阿容只盼着三哥哥玩够了便回来,他还得教她习武呢。君子重诺,三哥哥一定不会抛下她不管的。
晏雪照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之人,他有种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矛盾气质,分明面容隽秀青涩,眼里却是成年男子才有的沉静冷冽。
“跟了我一路,雪照公子也该罢兴而归了吧。”谢昀有些无奈,也不知他身上哪处叫晏雪照起了兴致,竟跟着他不放了。他快晏雪照也快,他慢下来,晏雪照也漫不经心悠哉游哉地跟着。
晏雪照微微摇头,笑道,“你这小子有趣,我的兴致还未消。没想到啊,这皇宫里的皇子竟然想尽办法溜出来。”他笑了几声,续道,“且我看你身手不错,这就更叫人奇怪了……”
“恐怕你那父皇,在你面前也过不了几招吧。”
谢昀早知这人深不可测,或许一眼便能瞧出他有几分本事,也没想着隐瞒,头也不回道,“我与雪照公子互不相识,这路也各走各的吧。”
“谁说互不相识,现在不就相识了?且这路也并非你家修的,我如何走不得?”晏雪照话毕却微眯双眼,笑得更灿烂,“我忘了,这路确实是你家修的。罢了罢了,皇子殿下,这条路可否容在下通行?”他话语恭敬,面上却全是漫不经心,显然是在调侃他。
谢昀出来这一趟早有规划,这一路跟着他的雪照公子算是一个变数,他还是早些摆脱他为好。
没想到晏雪照未得到他的回应,竟开口道,“算了,真是闷葫芦一个。小子,若是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不跟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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