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有一条件,”杜弦歌缓缓道,“弦歌身上被下了毒,解药在主子那里,若是谢公子能弄到解药,弦歌自然不会惧怕主子了,到时候,弦歌只听谢公子一人的。”她两手柔柔交缠,发亮的美眸直盯着谢昀。
那毒.药一听便是主子用来控制手下的,解药应当极难弄到手,不过若是端了南燕余孽的老巢,自然便有了。谢昀只思虑片刻,便点了头。杜弦歌却好似看出了他的心思,摇头道,“弦歌等不及了,若是这毒在公子有所行动之前发作了又待如何?弦歌不是白白忙活了?”
谢昀终于冷声道,“杜弦歌,你应当知道,你没有谈条件的资格。现在,你的命就在我的手里。”
杜弦歌身子前倾,轻声道,“我有资格,因为,我不怕死在你手里。”她再度坐直,手一松,酒杯落在铺了软垫的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谢昀终于发现不对劲之处。此时房间内悄然出现了六名黑衣人,将谢昀与杜弦歌两人团团围住。手里长剑冰冷的银光却是只朝着谢昀一人。
“南燕死士。”谢昀语气笃定,因为只有这一群人才能敛息到如此地步,若是换了旁人,他早早便能察觉,不至于让人近了身。
杜弦歌觉得局势明朗,笑意轻松地退到死士后面,“谢公子,奴家也是死士哦,只不过奴家是相貌出众的死士。”她娇笑两声,“名为,媚者。”这一刹,她的眼中的妩媚全然消退,只余下傲然与冷漠,竟像是变了一人。
“好生招待谢公子,不能白白浪费了弦歌的一番心意啊。”事态发展皆在杜弦歌的意料之内,她满意地坐到榻上,边饮酒边看戏,只是眼里到底有些可惜。
这般俊俏绝俗的公子,她还未享用,便要看他魂归黄土了。
话音刚落,黑衣人齐攻而上,谢昀前世的佩剑这一世还没有落到他手中,因此颇为不便,只能以掌进攻,剑影袭来时只能避其锋芒,形势对他而言极为不利。
再度避开一道剑芒,谢昀心中竟庆幸无比,幸而他没有带阿容进来。
阿容此时正在同同的书房里看书,她当真没想到,整个何府藏书最为丰厚之处竟是同同的书房,就是何老爷子何老大都没有同同的书来得多。
这些书他未必都看过,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学问确实扎实,对于一个十岁的少年而言,已属罕见。对此,石氏自然功不可没。
此时同同仍在专心练字,没有分出一丝一毫的心思与阿容说话。阿容默默点头,同同表哥若是照这个势头下去,前途不可谓不坦荡。
算算时辰,三哥哥也该来寻她了,阿容琼鼻微皱,唯恐三哥哥先前的话只是哄她的。她自我安慰道,三哥哥从没有骗过她,自然会来找她。也许是因为她现在不在自己房间,三哥哥找不到她。
阿容越想越觉得在理,放下书便向同同表哥道别。同同正写得起劲,头也不抬地回了她。
暮色四合,阿容被唤去用晚膳,珍妃瞧她小脸垮着,还以为是白日里没有玩尽兴,允诺几日后再次带她上街。
“但是千万不能自己溜出去,听见没?”珍妃正色叮嘱。
“知道了母妃。”阿容强打起精神回应,张嘴吃了一口饭,却觉得食不知味。
三哥哥果然是哄她的吗?
距江州一山之隔的临安镇。
董决明背着一筐药草走在邻山山腰,正往下走,这山上人迹罕至,山路上渐渐杂草丛生,树林茂密幽黑,一派与人隔绝之景。半夏在替他晾晒草药,并未跟来,且摘草药这事还是他自己来做最为放心,同一株采药尚有不同年份,成色,品相,他对这些颇为挑剔。
“嗯……”董决明痛吟一声,感觉到脚踝上传来一阵剧烈尖锐的疼痛,额上瞬时淌下冷汗来。他拨开杂草一瞧,自己的右脚竟是被一只捕兽夹狠狠咬住。
也不知是哪户猎人,竟把捕兽夹设在山路上,董决明心里正骂别人祖宗,却晓得当务之急是取下捕兽夹,并及时处理伤口,不然他这条腿算是废了。
捕兽夹咬得颇紧,用手难以掰开,且锯齿尖锐,便是连手也得受伤。他忍着疼痛,再次发力,尖利的锯齿刺入皮肤,脚踝上的疼痛如巨浪一般一阵阵拍来,险些将他痛晕过去。
折腾片刻,捕兽夹仍是丝毫未有松脱,董决明深吸一口气,无比懊悔当年没有修习内力。想着这样不是办法,便冲着深林中大喊了几声,“有人吗?有人在山上吗?”他的回声一道道,栖鸟惊飞,却再没有别的声响。
董决明再次尝试掰开捕兽夹,仍以失败告终,冷汗浸湿他的鬓发。这个时候,他竟然开始胡思乱想,想他神医董家一脉单传,传到他这一辈已是形单影只,本以为他就是不能让董家重回辉煌,至少能凭自己的本事得个善终。没想到竟然遭此横祸,日后江湖上怕是要出个瘸腿神医了,他自嘲地笑。
他仿佛听见脚踝的骨头发出细微的碎裂声,董决明从箩筐里翻找出有消炎止痛功效的草药,在手心碾碎了正准备往伤口上敷,这时林间却有些异响。
“有人吗?”他再次喊道。
“谁?谁在那里?”回话的声音稚嫩,略带惊疑。董决明有些失望,若来的是个彪形大汉,他应当很快便能脱困了。
“这里有人受伤了。”董决明还是将她喊来,有人帮忙总比他一人来得好。
来人从树木掩映后走出来,竟是个身穿鹅黄衫裙的豆蔻少女,面容青涩姣好,一双眼乌溜溜的全是灵气。她看清了董决明,惊讶道,“董神医?”
她立马踏着小碎步跑来,蹲下查看董决明的伤势,眉头深锁,“这捕兽夹得立马去掉才行。”
董决明正要说取不下来,却见少女已经将那双白嫩柔荑覆在捕兽夹上,眨眼间,十指皆被锯齿刺破,鲜血淌过手心,滴到他的脚踝上,与他的鲜血混在一处。白与红,炫目得惊人。
疼痛让少女眉头蹙得更紧,认真专注的神色却叫她好似褪去了青涩,周身皆是迷人光泽。
“啊!”少女蓄力后狠狠掰动,毫无形象地高喊一声,捕兽夹的锯齿渐渐从深陷的血肉中出来,董决明疼得汗珠频冒,苍白的面上热气腾腾,竟泛了红,却强捺着神情。很快,捕兽夹应声而开,少女立马将捕兽夹丢到一旁。
“你竟然……”董决明已然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看着少女。
少女腼腆一笑,“董神医见笑了,我自幼便有怪力,同龄的孩子都不愿与我玩耍呢。”
董决明一边清理伤口,一边道,“天生神力,妙哉妙哉。只是你这手……总之姑娘的恩情,在下铭记于心。”他说着,便要为少女包扎。
“不打紧的,”少女鼻尖的汗珠晶亮,笑时还有两个酒窝,“我的爹爹是郎中,我也会些包扎本事,这点小伤自己便能处理了。董神医,您或许不记得我了,但是我可记得您,爹爹曾质疑您的本事,后来那一身怪疾却是您治好的,爹爹十分感激您,我也……”她抿嘴一笑,脸颊泛红。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不要怪我切换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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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访香闺
她这一提,董决明便想起他刚来镇上时,那个四处说他是江湖骗子的胡郎中。
“爹爹知晓自己是错怪了您,心中十分愧疚……”少女见他好似想起来,有几分欢喜,又有几分懊恼,着急解释着。
“无碍,令尊会有所质疑也是情理之中,毕竟我刚来这里时还未及冠,年轻的郎中总叫人难以信服不是?”董决明挣扎着站起身。
那少女脸色越发红,她靠近一步道,“董神医,我扶您下山。”董决明也觉得这时候若是再讲究男女大防便是迂腐了,既然她不介意,自己又介意什么?
“好,多谢胡姑娘了。”
胡姑娘果然是天生神力,架着一个成年男子下山竟丝毫没有吃力之色。董决明偏头瞧了她一眼,难以想象,这个娇小玲珑的身躯竟然有这般力气。
因着董决明腿脚不便,只好由着胡姑娘将他带到镇上的医馆。这是她的父亲胡郎中所开,虽胡郎中那点医术在他那里相当不够看,但处理伤口却是熟稔于心。
“董神医若是不嫌弃,便在鄙舍休养好了再回去吧。”胡郎中自被董决明医好了恶疾之后,与他说话便是万分客气,十分礼待。
“多谢阁下美意,不过我还是明天便回去,还请胡郎中遣人帮我递个消息给我的药童,省得他担心。”董决明斜倚在榻上,脚踝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
“好,小事一桩。”胡郎中应下之后便要出去,“董神医自行休息。”他拉了拉胡姑娘,胡姑娘万分不情愿地跟了出去。
“等等,胡姑娘的手还未包扎,还是及时处理为好。”董决明看着胡姑娘的背影道。
胡姑娘回过头来冲他一笑,颊上飞霞。董决明唇角微勾算是回应,真是个可爱的姑娘。
夜间,秋玉给阿容吹了灯便睡在外间。阿容则躺在榻上睁着眼,呆呆望着一处。
天气越发热了,虽不至于酷热难忍,却无端地叫人心声烦闷。良久,仍是毫无睡意,反而越发燥热,阿容“腾”地坐起身,将乳白的里衣褪去,只余月白的兜衣,上绣鸢尾,色调清冷,是为守孝而制。
总算凉快了些。
阿容复又躺下,面朝里侧,月光将她的侧影映照在轻纱幔帐后的墙壁上。
蓦地,一大片黑影投下,阿容正不明所以,侧转过来,却见屋里站着一人。他背光站立,看不清面容,只余衣摆轻轻晃动。
“三、三哥哥?”阿容迟疑地唤了一声。她认得谢昀的体型,但从未在这种情形见过他。此时她根本来不及细思谢昀如何寻到她房间来的。
黑影渐渐动了,他迈步走近,压低了声音,“阿容,三哥哥来迟了。”且他马上就要走,不能多做停留。但他答应了要来寻阿容,他不愿食言。
阿容从衾被里抽出胳膊,将幔帐掀开,露出脑袋问,“三哥哥,你晚上睡哪的?”
“客栈。三哥哥马上便要回去了,阿容乖乖的。”谢昀走出阴影,雪白的衣袍上染了一层月霜,与此同时,白袍上的点点红梅也越发妖艳。
“血!三哥哥,有血……”随着越发浓郁的血腥气,阿容看清了血渍,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再看向谢昀时,她的眼里已经泪光隐隐,“三哥哥受伤了吗?”
谢昀自软玉阁出来先是回客栈换洗,随后才来的何府,没想到这么快又渗出血来。此时他也意识到自己吓到阿容了,他停下脚步,不再上前,“阿容莫担心,三哥哥没有受伤。阿容不要与别人说三哥哥在这里,好吗?”
阿容胡乱点头。谢昀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他正要告辞,却见阿容已经掀了被子赤脚下来,“嗒嗒”几步走近他,仰着小脸眼带控诉,“三哥哥骗人,三哥哥受伤了……”
她娇小的身子上兜衣松散,下面是月白的细绸亵裤,赤着玉瓷小脚,沐浴在莹白的月光中,整个人被镀上了一层霜色,如初化作人形的稚嫩小妖,踮脚饮晨露,倾身掬甜泉,眼神清透,面容鲜亮,拥有超越年龄的美丽。
“胡闹。”谢昀担心她着凉,立即将她抱离地面。手下是细腻柔滑的背,谢昀心里划过一道不自然,并未多想,将她放在榻上,“把被子盖好。”
她不满七岁,还无须忌讳男女大防,且阿容本身就还没有这样的意识,想着他是她的三哥哥,便不管那些了。谢昀心中稍缓,眼前却又划过她日后的模样,明眸皓齿,亭亭玉立。
阿容抱着谢昀的腰身不撒手,小兽一般嗅闻,“三哥哥身上就是流血了。”她牙齿打颤,眼眶微红,“三哥哥为什么不爱惜自己?三哥哥在做什么事?”
她莹白的小脸上落了一层月霜,神情慌乱,眼神疼惜,恐怕她自己都不清楚这样的神情有多令人动容。
谢昀的目光流连,默然不语。
阿容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股力气,竟然一把将谢昀拉到榻上,谢昀也十分配合,并未用劲反抗,她的眼神认真无比,语气微带哽咽,“三哥哥先躺着,阿容给你找药。”三哥哥不愿告诉她,她不问便是了,虽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委屈,但阿容深知,当务之急乃是为三哥哥上药止血。
看着翻箱倒柜的阿容,谢昀眼神无奈又柔软,月色下几乎化为一滩清亮的水。这点小伤对他而言实在是微不足道,她却急得冒火。
半晌,阿容回过头来,小脸垮着,目中沁出星点泪光,“三哥哥,阿容找不到……”那些瓶瓶罐罐的玩意儿,她根本分不出哪一瓶是伤药。
“那就不找了,这伤本就没事。”谢昀稍稍坐起,斜倚在床头,墨发半披,落了一束在胸前,竟有些旖旎味道。
她噔噔噔跑回来,瘪嘴道,“那阿容给三哥哥呼呼吧,应该会好点。”她作势要扯开谢昀的衣襟,谢昀一把握住她的手,生硬制止,“客栈有药,三哥哥回去自己上罢。”
他下了榻,将阿容抱上来,触及阿容肌肤的掌心开始发热,阿容知道他又在用内力了,之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却隐约觉得内力这东西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三哥哥本就受伤了,这般更是不好。阿容扭了扭身子,“三哥哥别这样,阿容不会着凉的,阿容还热得很呢。”
谢昀闻言道,“里衣得穿上。”阿容瘪瘪嘴,不情不愿地披上细绸丝滑的里衣。
提及内力,阿容想起近来对内力的掌控更上一层楼的事,眼眶犹红,嘴角却禁不住上扬,一遍遍演示给谢昀看。
心烦像是会传染,谢昀回客栈以后竟也觉得心乱如麻,往日的三尺冰湖,今日却不再平静,涟漪阵阵,良久不息。
见他受伤,阿容现下是十分的担心,待日后再想起来,应当会觉得他是个刀尖舔血的危险人物吧。毕竟深宫长大的小姑娘几时见过江湖人士的逞凶斗狠。阿容会远离他吗?
谢昀闭了闭眼。
腹部犹隐隐作痛,谢昀并未多管,两腿一曲一直躺在榻上,墨发散作一片。须臾,他从枕下拿出一枚檀木牌,正面刻有“行”字,背面则是一些扭曲诡秘的图腾,摩挲间隐有檀木厚重的香气。这木牌是从那些死士身上找到的,一共六枚。而杜弦歌身上的木牌上却是刻的“媚”字。纵是前世谢昀也从未见过这物件,顿时心生疑窦,好似一团阴云越发靠近,只待狂风大作。
谢昀无声轻叹,他究竟是如何回到十年前的?无人相告,无人可询,唯有亲自找寻理由。
翌日,软玉阁闹出了命案,原来是打扫房间的小丫鬟进了花魁的住处,竟然见到里面一地的尸体,当即吓得瘫坐在地。老鸨本想压下此事以免影响生意,但这消息仍不胫而走,引来了衙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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