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他甜甜喊她,“姐姐终于下学了!尧白等了好久!”
他张开藕臂要抱她,阿容却伸手隔开,“尧白,你先回答姐姐一个问题。”
“姐姐要考尧白吗?尧白今天好好认了字哦!”他笑容殷切,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阿容。
阿容却不为所动,紧盯着谢尧白的眼神没有软化分毫,“处死那只狗,是尧白的意思吗?”
谢尧白一愣,显然没有料到阿容问的竟是这个问题,且她的神情这般冷肃,叫他面上的笑意一寸寸凉了下来。他有些难过,为什么他总觉得姐姐不喜欢他呢?明明,他都这样喜欢她了。
“父皇说它咬了尧白就要得到惩罚。”他低垂着眼眸,显得有些低落。
“我只问你,是与不是。”阿容的语气越发冰冷。
谢尧白双眼渐渐湿润,红着眼眶大声道,“是!它咬了尧白,尧白讨厌它!在姐姐心里,那只狗比尧白重要吗?它不过是只畜生!”漂亮的桃花眼被他睁得溜圆,里头水光氤氲,倔强又可怜。
“公主……”连翘迟疑着开口,想要劝和。
阿容却连一个眼神也未分给她,只冷冷盯着谢尧白,牙关紧咬。谢尧白到底年纪小,根本瞧不出阿容这冷厉的目光里有多少是失望,有多少是痛惜。
她蹲下身来平视谢尧白,缓慢道,“尧白当真觉得它只是畜生吗?可是它也会疼啊,比尧白被它咬的时候疼上百倍千倍。尧白不过是红了一小块,便要夺了它的性命么?”
谢尧白虽读不懂阿容的眼神,却被她看得心里难受,哭着回道,“可是……尧白和它不一样啊,尧白是皇子,它是狗啊!父皇和母妃都不觉得尧白错了,为何姐姐要凶尧白?”
阿容看着谢尧白哭得抽抽噎噎的模样,到底忍不住心疼地将他抱入怀里。
父皇和母妃不觉得尧白错了……但她最怕的便是尧白变成了父皇和母妃那样的人啊。
“尧白,尧白,姐姐这就解释给你听,尧白要好好听,听不明白的就问姐姐,可好?”阿容拍了拍谢尧白的背,轻轻安抚。
谢尧白哽咽着应了声,软乎乎的身子细细颤抖。分明是因她而哭,却能毫无防备毫无芥蒂地靠倒在她怀里。
“那只狗为何要咬尧白?是尧白逗弄招惹了它,还是它发疯似的无缘无故冲过来咬尧白?”阿容语调轻缓柔和了些,力图循循善诱。
谢尧白揪了揪衣摆,嗫嚅着回道,“是尧白捏住了它的嘴……”
“这只狗是谁养的?”
“六皇姐啊……”谢尧白有些不明所以,姐姐不是知晓么,为何还要问他?
“下月初三是六皇姐的什么日子?”
“六皇姐嫁人……”姐姐又在问一些显而易见的问题了。
阿容耐心解释道,“猫狗并非草木,也会疼痛会难受,尧白说打杀便打杀了,这是在造杀孽,此其一。”见谢尧白泪光闪烁地点了头,阿容续道,“它会咬尧白也是因为尧白先逗弄招惹,因此尧白也有过错,但尧白却全推到那只狗身上,便是不担当,此其二。”
“六皇姐下月便要嫁人,这时候见了血便不吉利,此其三。狗是六皇姐养的,尧白一句话却能轻易处置了它,外头的人会如何想六皇姐?她马上便是新嫁娘,尧白也是她的弟弟,自当给她留足体面,此其四。”
见谢尧白懵懵懂懂,又好似有些了悟,阿容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尧白能明白吗?”
谢尧白伸手扯住阿容的衣角,重重点头,“尧白明白了!狗狗也会疼,六皇姐也会不开心,尧白不能只顾着自己,对吗?”他目光殷殷地看着阿容,盼着她一句赞赏。
“尧白真聪明!”虽然谢昀明白的只是最浅显的一部分,阿容却毫不吝啬地夸奖他,在他颊侧落下一吻,“尧白若是记着姐姐的话,姐姐便喜欢尧白。”
谢尧白急急道,“尧白一定不会忘的!姐姐不要不喜欢尧白……”
见阿容点了头,谢尧白又想起一茬来,沮丧地瘪嘴,“可是那只狗已经死了,尧白明白得晚了。姐姐千万不要讨厌尧白,尧白下一次一定一定不会这样了!”说到后头又是急切地看着阿容,连连保证,生怕阿容会因为已然死去的狗而对他不喜。
阿容自然不会再与谢尧白置气了,她与那只狗没有丝毫感情,她只是不愿见到谢尧白变得残忍无情罢了。所以她才会为了一只毫不相干的狗对谢尧白这般恼怒失望。
“尧白对不起的不是姐姐,而是六皇姐,记着备一份最用心的礼给六皇姐,请求她原谅尧白,好不好?”
“嗯!”
说起来谢望舒已然十九,算是年纪较大的新嫁娘了,但她贵为公主,自然无甚大碍。
会拖到这个年纪自然不会毫无缘由。
容妃俨然成了第二个云妃,虽并未被打入冷宫,却也差不多了。禁足宫中、荣宠不再、与子女生离六年之久。且不说母女分离的痛楚,谢望舒的婚事也颇受影响。本朝公主本就难以择婿,因着驸马不能入朝为官的规定,愿意尚主的男子基本都是些高门纨绔,那些有抱负有雄略的男子皆是避之不及,而门第再低些的又不足以匹配公主。
且谢望舒不仅是个难以择婿的公主,还是个母妃被禁了足的公主。
她的这个未婚夫君乃是宁远候府的二公子,平日里惯爱招猫逗狗,都是二十好几的年纪了仍最爱斗鸡赌马,他本就没有为官的心思,自然不会在意驸马不得入朝这一规定。
谢尧白沉思许久,想起前些日子他央着皇上寻来的纯种汗血小马驹,犹豫着要不要忍痛割爱。再度想起殷殷嘱咐的阿容,谢尧白狠狠一咬牙,决定就送这个了。
去见谢望舒的时候由阿容作陪,谢尧白一路上打着腹稿,想着一定要征求六皇姐的原谅,这样姐姐就不会再生他气了。
谢望舒正在翻看话本子,手边放着一盘青枣。
见了来人,手上的动作一顿,竟隐隐有些颤抖。
“六皇姐!”谢尧白鼓起勇气大喊了一声,“尧白给六皇姐赔不是了!”
阿容嘉奖似的捏了捏谢尧白胖软的小手,看向谢望舒,“六皇姐,那只狗的事,是尧白做得不对,我已经说过他了,还望六皇姐原谅一二。尧白还将自己喜爱的小马儿牵过来了呢,六皇姐最是喜爱骑马,见了这匹马一定会喜欢的。”
谢尧白连连点头,转头叫后头的宫人将马牵近些。小马驹被宫人驯过,很是温顺地踢踏而来,周身的毛发堪比血玉,是难得一见的上品汗血马。
须臾,谢望舒将书放下,冷冷丢出一句,“你们是来炫耀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话家常啦,求不嫌
☆、一语道破
阿容一愣, 不明白谢望舒为何会这样说话。谢望舒向来心明眼亮,不会无端端地曲解他们的歉意才是。
谢尧白一急, 声调不自觉地大了些, “六皇姐,我们是来道歉的!不是来炫耀的!”
谢望舒冷笑一声, “我养的狗你说打杀便打杀了, 现在又来赔这匹汗血宝马。怎得,汗血宝马比我的狗儿贵重珍稀, 有价无市,我得了这匹马就该对你们感恩戴德?”
谢尧白极少跟人道歉, 这一回又遭到谢望舒的曲解, 阿容很是担心他会因此再也不愿与人为好, 还不待谢尧白反驳便开口,“六皇姐,今日我们二人是诚心前来道歉的。先前尧白根本不曾认识到犬类的性命也可贵, 我已经训过他了。尧白,跟六皇姐道歉。”
“六皇姐, 对不起。尧白已经知道错了……”谢尧白再一次道歉,换来的仍是谢望舒的冷眼。
“一句知错就可以弥补别人的痛苦么?”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进, 直至站在阿容面前,冷声逼问,“你究竟知不知道我的母妃是如何落得如此下场的?你为什么能这样若无其事!为什么看不见我的痛苦?为什么可以整日里无忧无虑,上有父皇母妃宠着, 下面还有个整日黏着你的弟弟?”
阿容张嘴,“六皇姐……”
谢望舒因着即将出嫁,这才被批准见容妃一面,从而得知了当年的原委。想起母妃泪眼朦胧地劝她千万不要冲动生事,得了她的应允后才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谢望舒心里又涌起一阵一阵的苦涩。
这六年她都是怎么过来的?母妃禁足宫中,弟弟整日下棋不问世事,她的婚事也阻碍重重。
她所有的痛苦的来源全是因为眼前这些人!分明小九顺利诞下,分明珍妃旧疾痊愈,可伤害过珍妃的人没有一个能有好下场,无论是云妃,还是她的母妃。
她强压住怨恨的心绪,闭眼道,“你们走吧,不要再来了。我不会原谅你们,永远不会。”
察觉到这对漂亮的姐弟迟迟没有动身,谢望舒掀开眼来,冷冷直视阿容,一字一顿道,“谢照容,我讨厌你。但愿出嫁之后不复相见。”
谢尧白听她这般与阿容说话,气得小脸涨红,大声吼道,“不许这么说姐姐,尧白也讨厌你!讨厌六皇姐!”
阿容将他往身后拉以制止他不管不顾的大吼,谢尧白却仍在叫嚷,“不原谅就不原谅!尧白都把最喜欢的马儿给六皇姐了,六皇姐却要说尧白的姐姐,尧白不要六皇姐的原谅了!”
他气咻咻地拉起阿容的手就要往外走。
阿容被谢尧白带着走了几步,随后顿住脚步回头看着谢望舒,“六皇姐或许是误会我与尧白了。”她没有再说,转身与谢尧白一同踏出门去。
走到外头,谢尧白摇了摇阿容的手指,仰头看她,“姐姐不要难过,是六皇姐在乱说……”
阿容摇摇头,蹲下身来摸了摸谢尧白软乎乎的脸蛋,转而说道,“虽然六皇姐没有原谅我们,但尧白已经努力过了,姐姐很开心。”
她将谢尧白送至玲珑宫,面色如常,却心事重重。
这几年来一遇上她无法解答的事情,阿容便想着去寻三哥哥,他总能给出最中肯的建议、最独到的见解。
不知不觉就依赖上了。偏偏阿容并不为这样的依赖感到恐慌,因为谢昀承诺过会一直在她身边。只要他在身边,她便不会觉得无所依凭,不会觉得不知所措。
待到了休沐日,阿容用完早膳便出了宫。
谢尧白很是不情不愿,撅着小嘴道,“姐姐又去寻三皇兄了?明明尧白与姐姐才是最亲的!”阿容这回去寻谢昀乃是出于正事,因此并未理会谢尧白可怜兮兮的眼神。
马车停在玉京王府门口,阿容掀开车帘,见一雪衣人立在王府门口,正要抬脚进去。
心中一喜,阿容欢快地下了马车,提起裙摆一路小跑过去,抱住雪衣人的胳膊嘻嘻笑道,“三哥哥才回府吗?阿容正好来找三哥哥呢!”
感觉到三哥哥的胳膊有些僵硬,阿容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这一看,才晓得自己认错了人。
这雪衣人虽与谢昀体型相似,可面容却是天差地别,若说谢昀是清冷的仙人,这人便是俗世的妖精。面容昳丽、精雕细刻,双眦内窄外宽略微上挑,很有些风流味道。
阿容急急松开手,连声道歉。
雪衣人摇摇头表示无碍,随即道,“既然王爷不在府上,在下便去府内等候。”
门房微微欠身,“易公子,里边请。王爷稍后便回。”
雪衣人点点头,抬脚迈过门槛。
阿容并未急着进去,而是看向门房问道,“三哥哥去哪里了?何时回来?”
门房歉然一笑,“大抵是去杏林伯府上了,具体何时回倒是不晓得。”
得不到准确的答案,阿容也只好先进王府等着。
“对了,方才那人是谁?”
“小的不知,只晓得姓易,是王爷的贵客。王爷交代过,若是此人到府上来,须以上宾之礼待之。”
正厅里头,易云长气息内敛,闭着眼静静等待。
阿容却有些不自在。她方才认错了人,甫一上去便抱住他的胳膊,这对头回见面的人而言实在太过亲昵了。
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对面的男子则毫无动静地闭着眼。阿容因着尴尬,不自觉地便坐成了最标准的宫廷坐姿,笔挺笔挺的,像一棵小白杨。
阿容心中挣扎,想着要不要到王府的后院去等谢昀回来。
但转念一想,谢昀不在,她也可算是半个主人,这时候若躲到后院去,将客人孤零零地晾在正厅,好像也有失礼节。
这时候,管事亲自端着果盘和点心进来了。
而此时的谢昀正在董决明府上。
“都休沐日了,还操心你的那些兵?”董决明实在有些不明白,之前见谢昀还是个十分有趣之人,现在却满门心思地扑在战事上,开战时自不必提,便是闲下来也放心不下他亲自操练的那支军队。
“褚袍军正值扩招期,需要更多的供给。”这褚袍军便是谢昀一手带出来的虎狼之师,因着褚色衣袍甲胄而得名。北狄人凶残,在战场上极爱专挑大楚士兵的伤处戳刺,这痛上加痛的滋味尝过一回便不想再尝第二回。但这褚色却能极好地掩盖血迹,叫敌人难以看出弱势和伤处。
董决明唇角微挑,有些嘲讽,“你先前用自个儿的私库供给,不是还被皇帝给说了一顿么,说你有笼络军心之嫌,啧啧,这回你还要费力不讨好?”
谢昀晓得董决明对皇上怨念颇深。年前漠北大寒,朝廷的供给又迟迟不来,他便派人快马加鞭回京从私库调度,这才缓了燃眉之急,结果班师回朝时皇上非但没有嘉奖,反而指责了他调用私库的行为。他还未动怒,董决明就先气上了。
在那之后皇上恰有些头疼脑热,欲召董决明进宫诊治,结果董决明大着胆子生生推了。
“这回不一样。”谢昀笑起来,“你先前不是说捣鼓出了更好的伤药?我想用到褚炮军里。”
他点了点桌面,“用军饷买。”
闻言,董决明眨了眨眼,嘿嘿笑道,“这样。那让我想一想要不要趁机敲上一笔。”
此时,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端着茶水进房。
“公子慢用。”她中规中矩地说了一声便要退下去。
谢昀点点头,忽地有些似曾相识感。
“等等。”他立即出声阻拦。
董决明疑惑看他,却晓得谢昀必定不是无缘无故留她,毕竟谢昀在他这里已经与“清心寡欲”挂上了勾,如何会对一个丫鬟动凡心?
胡姑娘只好停下来,“公子还有何……”她看清了谢昀的面容,呆愣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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