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沉默的山,如同不言的兽,横亘在前,默默地张着血盆大口,在山洪的催动下,随时准备着吞噬人命。
陡峭的山崖下,是深渊,一条河横贯东西,盘踞在山野之上。
搜寻到半夜的时候,还是一无所获。
徐卫国清醒地认识到,那九十几个人,只怕是被掩埋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下,再也找寻不到了。
人命,在天灾面前,还真是轻贱。
徐卫国打了个火把,站在西面的一片高地上,默默地抬眼,仰望着星空。
夜空如洗过的幕布,无数的星挣破夜幕探出来,夜的潮气在空气中漫漫地浸润,扩散出一种感伤的氛围.
仰望天空,今天的星空格外澄净,悠远的星闪耀着,像细碎的泪花……
这灾后的星空,竟然很美。
虽然没有林小满喜欢的月亮。但如果她在,她一定也会喜欢的。
不知道,那个不安分的小女人,这半个月里有没有想过他?
“夜色真美呵,星星也像一颗颗大钻石一样,bulingbuling的。”
河边的石头上,仰躺着一个面色苍白,浑身湿透了的女子。
小小的脸,灵动的眼,她习惯性地伸出手,想撩一下发,伸出去之后,却接触到一片空气。
“啊哈,又忘记了,头发烧没了,还没长出来呢。我现在可是寸头…剥下人家的衣服一穿,把胸前勒一勒,倒确实像个男人。一直到掉下河,他们都没发现我是个西贝货。”
顺手从旁边的袋子里,取了一只泡过水发胀了的馒头,塞到嘴里,咬都不用咬,直接就能毫不费力的吞咽下去。
林小满又笑了起来,声音在清冷的夜里十分清脆。
“这倒是省事儿,到老了牙口不好的时候,就学这样把馒头往温水里一泡,没牙也能吃…呵呵。”
到了后半夜,风从深渊的远处吹过来,呼呼而啸,冻得她直打哆嗦。
那河里的水温度极低,她掉下来的时候,大半截身子就泡在里面,浸了好几个小时,膝盖也磕到河床边的石头,直接磕移了位。
她用了大半个小时,才慢慢把冻得快要僵掉了的身子挪出了水面。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了块圆滑一些的石头躺了。
望着眼前高高的看不到顶的崖壁,林小满止不住的叹了口气。
“靠两只手脚的力量,怕是爬到明天晚上,也爬不上去啊。得想个办法通知上面的人来救,不然,只能躺这边晒着星光等死了。”
凌晨三点,徐卫国回到据点,一名八十多岁的老翁突然颤巍巍地找了过来。
“同志,都搜过了吗?还是没能找到我家栓子柱子?”
“老人家,基本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
“那河涧那边呢?我们村,有一条小路,通向涧底…”
徐卫国立即带了两百多人,让两人抬上了老翁,沿着他的指引,找到了那条小路,进入西峰下的山涧,找到了已经被饿得晕倒在地的九十几个人。
人找到了,徐卫国却摔了跤。腿上的伤口发了炎,贯了脓,摔的时候又撞了一下,一时之间竟无法走动。
一名帽沿压得极低的士兵留下来照料他。
这名士兵把他挽到一个僻静的山坳里,揭下了帽子。
“徐营长,我有些话想和你单独谈谈,所以找了这么个机会。”
第二百二十二章 最毒妇人心
“罗宗?你怎么会在这里?”徐卫国难掩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
“很简单,我跟着杨树墩来的。关于吴月的事,我想和你好好说清楚。”罗宗面色不善。
徐卫国眯了眯眼,嗯了一声,“吴月?吴月有什么事,需要和我谈?如果是工作上的事,你让她本人亲自来。如果是私生活上面的事,我想我们没什么谈的必要。”
吴月的私生活,跟他徐卫国完全没什么关系。
这话原本就没毛病。
只是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想歪。受了吴月蛊惑的罗宗,已经对徐卫国有了成见。
徐卫国明明在说一句很正常的话,听在他的耳朵里,那也带上了其他意思。
罗宗冷笑地看着徐卫国,“看起来,你根本没有诚意和我谈。那我们就换换程序,先兵后礼。你腿受了伤,我也自缚一只手,我俩打一场,谁赢了谁提一个条件,对方必须无条件答应,你说行不行?”
约战,徐卫国向来没惧过谁!
“罗宗,我也看出来了,你心里憋着气,早就想找我打一场了,对吧?那么就别废话,手底下见真章。至于你说的谁赢谁提条件,等你打赢了我再说!”
罗宗是那一年徐卫国手下最强的兵,没有之一.
徐卫国伤的并不只是一条腿,他的胳膊和后背上都有不同程度的轻伤,再加上他已经几近不眠两天两夜,体力上的消耗也是巨大的.
罗宗守承诺的只用一只手攻击他,两人扭打起来,一时之间难以分出个胜负来.
星空下的河床上,两道身影在纠缠,时分时合,使的都是军体拳,同样的招式,同样的动作,招呼到对方身上的时候,却也毫不留情的。
打到最后,两人身上都挂了彩。
徐卫国行动不便,身形便显得笨拙了些,与罗宗的灵活挪移相比,他还是吃了这方面不少亏。
等到罗宗发现徐卫国身上不止一处伤时,徐卫国已经连连挨了他几记擂拳,每一拳都是狠狠擂出去,重重捶中徐卫国了的。
徐卫国只是抿紧了唇,一次次的反击,同样把罗宗打得节节败退。
等到两人都打到精疲力竭之时,徐卫国瞅准机会,就把罗宗缠住了,按倒在地,重重的几掌挥下去,罗宗立马疼得闷哼连连。
“掌法分为很多种,可你从没好好练过,你总认为比起冲击力强的拳,掌打到对方之后的疼痛通常会小很多。可你不明白,掌有很多打法,实掌正面推人的时候,力量的确很分散,打击力度不如拳。
掌缘攻击的,接近手腕不容易在攻击中伤手腕,打击力度也大,力量灌注之后,一掌下去,也照样能打人打岔气!罗宗,你输了。”
罗宗闷哼着,嘴角慢慢开始溢出血丝来。
徐卫国放开了他,自己坐到了一边,静静地看着罗宗。
罗宗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坐了起来。
“拳是用来粉碎人的骨头和打击肌肉存在的,而掌应该是用来震伤和打击人的内脏的技法吧?我罗宗,输也输得起。不过,我就是有件事不明白。你如果喜欢吴月,为什么不正大光明的追求她,非得用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逼迫她?
你不是结婚了吗,既然结婚了,你为什么不能收收心,放过她?”
“我喜欢吴月?我逼迫过她?我不放过她?”徐卫国连续反问了三句之后,便冷笑着不肯再开口了。在他看来,罗宗是被屎糊了眼了。
自己眼睛上的屎,得自己擦干净,才能看清楚事实。他徐卫国,没有义务去帮一个自己往自己眼睛上糊屎的糊涂蛋子明目。
罗宗坐了一会儿,还是没想明白徐卫国那个冷笑的含义。想不明白的事情,他就不想。
“你腿上有伤,我扶你回去!”
徐卫国坐着没有动,冷眼看着罗宗问:“你确定,你还有力气扶着我走回据点?”
罗宗试着站起来,这才发现,先前打斗的时候,徐卫国有两掌是切在他腿部的,初时并不觉得,现在才觉得那被切中的地方疼得难以忍受。
“那你自己走吧。”罗宗无奈地说,“这里天清地明,凉风习习,地方也还算干净,我今天晚上就在这河床上睡一晚,有气力了再自己走回去。”
徐卫国默了默,双手往脑后一放,慢慢地躺到地上,“我也走不远,也睡这儿。”
罗宗的脸突然沉了沉,多少次训练结束,他和徐卫国也曾这样躺在一块地上,望着天不说话。
那时候,他敬仰他,服他。
现在,他看不明白他了。
两人都是风餐露宿习惯了的,就算是睡在硬梆梆的石头上,也很快就睡着了。
背对着背,各自朝向一个方向。像是两列背道而驰,开往不同终点的,暂时在一个站点停靠,短暂相遇,却永远不再顺路并行的火车。
一道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在静夜里响起。星光下走来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满是算计的眼里盛着得意。
她慢慢地靠近,先是走到了罗宗的旁边蹲了下来,从背着的包里取出一蓬东西,划着火柴点燃了,在罗宗的鼻端晃了十几秒钟。
罗宗睡得更香了。
她又如法炮制,把这东西放到了徐卫国的鼻端晃了足足一分钟。
“徐卫国,今天晚上,是我最后的机会。无论如何,你是跑不掉的。林小满好狗命,一直死不掉,那我就釜底抽薪,把你给直接爬了,我瞧你们还能不能继续恩爱?等你尝了我的好,有了对比,我不信我比她差!”吴月温温柔柔地笑着,那笑容在星光折射下,却显得有些阴森。
“你渴了吧?我给你喂水!”她慢慢地把徐卫国的头抬了起来,把一瓶黄棕色的水往徐卫国嘴里灌。
“对,喝下去,全都喝下去。这些可都是好东西。这可是淫羊藿全株,阳起石,仙茅,肉苁蓉等精尽研磨而成的丹方。寻常人,喝上几口,就会发情。
我给你准备了好大一杯,比万峰喝的配方更齐全,剂量也是他的十倍。万峰亲身试验过了,这东西效果十分好。”
吴月准备得十分周全,还带了一张薄毯子过来。
把毯子铺到一个平坦的地方,她把已经面红耳赤的徐卫国拖了过去,又脱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衣服,一丝不挂地爬了过去。
徐卫国浑身烧得难受,只感觉到有个软软的人在他身上爬来爬去,一只手正在解他的扣。
“小满?…”
那个人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回答着:“是…我是小满…徐卫国,给我…”
第二百二十三章 爱散
林小满是被一场恶梦惊醒的。
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躺在冰凉的河边,一抬头,就是满眼的星光,亮闪闪的,像是徐卫国静默的眼。
醒了,便再也睡不着了。一是因为冷,二是因为想念。比往常都要浓密的想念。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些慌乱。
夜风中,像是有谁在低低倾诉。更像是谁的呜咽。有时候竟还娇媚起来,高亢得如同冲了云端。
林小满震惊地坐了起来,捕捉着声音,往漆黑的对岸望过去。
在这种时候,还有人有心情打野战?还叫得这么放荡不羁爱自由!
声音被风吹散,有些失真,听着却还是有些熟悉。
那是一个女人欢愉到了极点,毫不掩饰的叫声。
听着……竟然有些像是吴月的声音。
林小满好笑地伸出手贴了贴自己的额头,没发烧呀…怎么会突然想到吴月了呢。
这里是资市刚受过灾的深山村落中。这里只有她要找的那个男人和他带的兵,还有不知道存活下来多少的当地村民。
那声音呜咽咽地响了两三个小时。
膝盖受了伤,她想离开都没办法。林小满不得不捂上耳朵,强迫自己入睡。
伴着人家这种声音入眠,这倒是一种想都想不到的体验。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发白。天一亮,她就有机会了。她带着一块镜子。只要太阳一出来,阳光洒下来,她用镜子反反光,四处照一照,如果反光被人看到,附近的人一定会来救她。
她兴奋地用袖子把镜子擦了一遍又一遍,擦得锃光发亮的。
第一缕阳光照耀下来的时候,她用镜子照了照,计算着距离,打算测出镜子反光的最远光距。
镜子上反出来的光,竟然能照到河的对面。
她又快速地翻转着镜子,操纵着镜面受光面积到最大,一扬手,又照了出去。
反光照到了一双腿上。
军绿色的腿。
林小满好奇地把镜子举高了些,照到了那个人的脸上。
手突然抖了一下,镜子随之跌落下来,砸在石头上,碎了。
只一眼,她就认了出来,那是徐卫国。这一刻,她只感到自己的世界天旋地转,直接崩塌掉了。接下来,她再也不知道怎么撑下去了,缓缓的倒了下去
她深刻的感到胸口传来的痛楚,密密砸砸的,像刀子割,像丝线勒了进去,把她的心扎出了一个个的窟窿眼儿,勒成了一片儿一片儿的碎片儿。
徐卫国的眼在那一刻便被强烈的光速照射得花了一瞬,隐隐约约的,他觉得这不像是太阳光,可当他定睛看过来时,林小满已经倒了下去,蜷缩成一团,在石头后面痛得无法自拔。
她没料到,有一天,她也能怯懦至此。连再去看一眼确认的勇气都没有了。
其实,又有什么好确认的呢?他从那里走出来。昨天夜里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出来的。
要继续盲目的相信,还是直面这血淋淋的事实。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难道还能假?
她想过千万种再和徐卫国重逢时的画面。
想过他可能遇到了危险,受了伤,或者只是很憔悴…
他确实好像受了伤,走路的姿势有些不对,面容也很憔悴,下巴也有些发尖了,十分消瘦。
她却没想到,他会背叛她。
李爱红说,他连送上床的女人都没动过。
她信了。
他说,我只动过你一个人女人,不会再动其他人。
她也信了。
可如今这些都成了笑话。见证她愚蠢的最大笑话。
她不知道在石头后掩耳盗铃了多久,只感觉到照射在身上的光线越来越强烈,强到眼睛再也无法睁开。
因为闭上了眼睛,耳朵却变得格外好使。
对面传来轻轻的哼唱声十分刺耳。
她的声音透着愉悦,透着满足,却声声似锥,锥进了她破败不堪的心里。
原来,锥心之痛,是这样的感觉。
历时五天,汶秀峰下受灾的四村共计近三千村民,有两千八百七十八人获救,顺利被带出了危险地带。
结果,远远比宁省长最好的预期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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