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风晚倒是被盯得颇不自在,低头拨弄头发,上扫的目光觑见他衣领拼接的设计。
江鹤繁动动嘴,不知道说什么。
他心潮最澎湃的时候已经过去了,那时想着等她醒来要批评,要欢呼,要请支乐队弹唱庆祝,劫后余生值得动用一切浮夸的表达。
但眼下只觉得,她醒来的时候他也在,这就够了。
“我在这边的唐人街买到材料,刚才叫人炖了一锅当归鸡汤。”江鹤繁起身走到方桌边,打开保温餐盒,里面一层盛了米饭,底下是汤,冒着腾腾的热气,“你先过来吃一点。”
何风晚踌躇着,顶着一张红脸走去,安静地坐下。
因为她慢慢想起,在那块巨石上是如何夜叉一般歇斯底里地朝姜洲龄咆哮,那是连她自己都没见过的模样。
全都被他看到了。
为什么她每一次丢脸的样子,他都没有错过。
“要不你先去洗个手。”见她浑身不自在,江鹤繁替她开脱。
洗手是次要,何风晚往脸上拍凉水降温,再回来果然好了许多,顺从地接过他递来的餐具。
“节目组已经回到纽约了,按日程录制。”江鹤繁不想她连吃东西都不自在,费了半天劲才把眼睛转开,“姜洲龄和公主病都退出了真人秀,其他人继续。”
“啊?姜洲龄退出就没事啦?”何风晚急得呛了一口汤,咳了好一阵才顺过气,“她那时候想杀了我啊!”
“回国后,会对她起诉。”江鹤繁也想起何风晚整治姜洲龄的样子,像头发狂的狮子,忍不住抿唇笑了下,“她以后不可能继续当模特,或者进入演艺圈了。”
何风晚心中大石落地,瞧见他偷笑,没好气地嘟囔:“你是不是在嫌弃我太凶了?”
江鹤繁点头:“有一点。”
“你居然嫌弃我?”
“我是说有一点‘太凶了’。”
视线触到那张消瘦的脸,深陷的眼眶暴露他掩饰的憔悴,何风晚放下碗,毫无血色的嘴唇泛起一点莹亮的油光,“我……我不是经常那样,嗯,以后不那样了。”
“晚晚。”江鹤繁拉起她空出的那只手,握在掌心细细摩挲,声音笃定,“我不会再让你遇见那种事。”
作者有话要说: 解决~
第61章 61.
这话叫何风晚有些愧疚。
并不是他的错啊, 不管是被姜洲龄掳走, 还是后来气力不济地跌入河中, 跟江鹤繁都没有关系。于是也想温婉地回应他,保证以后不再轻易卷入危险。
可是一开口,后脑勺炸开的疼痛让她“嘶”地抽气。
何风晚痛苦地拿手按住, 疼痛旋即消散, 她喃喃:“怎么回事……”
“大概是在河里撞到头, 医生说你有轻微脑震荡。”看她拧起眉毛, 想要回床休息却又受不住鸡汤的诱惑,纠结一番最终臣服喝汤的模样,轻轻笑着,“你晚上早点睡, 明天转到护理中心。”
“我还要住院?住多久?我彻底退出真人秀了吗?”喝下一半鸡汤, 微咸的鲜香打开她的胃口, 何风晚拾起筷子问。
江鹤繁同她打趣:“何小姐已经接受陪跑的命运,早点退出不好吗?”
“哎,你不懂。”何风晚长筷一挥。“既然知道是陪跑, 就没那么紧张了。虽然有时候也想赢, 但看别人更想赢的样子, 特别好玩。”
后来顾不上聊天,她狼吞虎咽吃下小半碗米饭, 气色较刚醒来时好看不少。见江鹤繁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起了些捉弄心思,凑近了问:“怎么?从我睁眼到现在, 你就一直看我,难不成勾起你的保护欲啦?”
江鹤繁也支起胳膊靠来,两手捧着脸:“嗯。”
何风晚心里甚是得意,嘴上还满不在乎:“那么不放心,就用链条拴住我。”
“何小姐真是聪敏,猜到我的想法了。”
江鹤繁垂目,视线落在她鸡爪子似的手指上。
他想的当然不是真拿链条拴住她,而是结婚。
结婚有很多好处,但凡他享有的,她都理所当然地获得。而那些未知的风险,从此不再是她一人独担,他能理所当然地扛过。
但凭江鹤繁一以贯之的慎重,这样一时兴起的念头没有脱口而出。
当他坐在旁边心事重重地考虑,何风晚啃着鸡屁股,大剌剌地问:“少来了,栓住我又如何?江鹤繁,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哪天我真不在了,你会怎么办?”
“生不如死。”
他声音极轻,甫一出口就后悔,这么不吉利的问题亏她张嘴就来。
而何风晚没听清,一只耳朵偏过来:“啊?”
江鹤繁面色不善地张开五指,把她的脑袋拧转过去,厉声说:“以后别问这种事,吃饭就好好吃。”
“痛痛痛痛……”
何风晚佯装头痛,成功骗了他,等他匆忙撒手,又乐不可支地大笑。
她将鸡汤和米饭风卷残云般扫净,心满意足地拿纸巾擦嘴,眼珠子转了几转,语气陡然失落:“陪跑倒是其次,我挺想借那个真人秀火一把。”
江鹤繁扯动嘴角,“想火啊?”
“是啊,曝光流量起来了,我的个人商业价值也会提升。我看看今年……嗯,今年不行,但明年说不好能上钱榜。”
“我听说模特最终都要转型,你想做到什么时候?”
听他问起这个,何风晚不以为意:“我今年才二十三,伸展台起码还能再走四、五年。”
还要四、五年?
江鹤繁不动声色地沉下脸。
何风晚浑然不觉地起身,走到窗边展望未来:“也不全是走秀,我还认识业余做慈善的模特,她加入帮助年轻女性逃脱人口贩卖的NGO(非政府组织),还有在癌症协会做形象大使的,都在做对社会有好处的事。”
“不过比起这些,我更想去学校念书。”她看向楼下孤单伫立的路灯,温柔撑起了小片夜色,有些落寞地抱起胳膊。
这情形叫江鹤繁把结婚的话悉数吞回肚子里。
后来何风晚转入护理中心,江鹤繁每天都捎不同炖盅给她补给。吃腻了炖煮改成清蒸,再改成红烧,依她的要求放很多姜片。
她穿着睡衣和夹脚拖,坐在能够筛下清浅阳光的露台上小口小口咀嚼。
每次只吃三分之一,她把剩下的全推给江鹤繁。
吃完了没事做,两个人坐到花园晒太阳,晒饱了返回遮阳露台,顶着两百多的延迟一起玩游戏。延迟影响游戏体验,装了几次加速器也没辙,常常把何风晚气得火冒三丈。
“啊啊啊!我要摔手机了又是460!”
每每这个时候,江鹤繁保准偷塔成功,“别摔,我们赢了。”
何风晚大喜:“烦烦!你好棒!你怎么那么厉害啦?让我看看。”
一旦她这么说,江鹤繁看去的眼中总透着点哀愁。
这就叫厉害了?我最厉害的时候,怎么从没见你夸过。
两周后何风晚离开护理中心。
并未与江鹤繁一同回国,拿下G家的三条产品线亚洲区代言人,何风晚马不停蹄地投入到广告大片的拍摄。她奔忙于参加门店活动,拍摄时尚杂志封面,赶赴各种场合兢兢业业为品牌带货。
*
当空气中弥漫起秋天的第一抹醇香,阳光依旧跳跃在枝头层层叠叠的浓绿,刺眼得不得章法。
何风晚推着一只28寸的超大行李箱走入福拜面包房,即刻成为所有人的焦点。
她穿一条黑底碎花吊带裙,白色打底短衫,身后黑色格纹双肩包的背带松垮垮地滑下一边肩膀。从时装、腕表到颈间水滴状的项链,她所代言的三样产品都齐全了。
干净的妆面愈显肤质细腻,行走时掀动的微风拂过额前刘海,何风晚朝柜台前的梁丛月挥手,处处透着秋日午后的慵懒自在。
纵使对时尚再无心过问,也能从她外貌与这看似简单的一身行头判断,进来的女人不简单,搞不好是个明星。
何风晚见多了别人的围观,但也顾及面包房的经营,冲神色复杂的梁丛月吐吐舌头,抬手指向里屋,用口型示意:我先进去了。
两秒后,步子退回来,她嬉笑着:“满杯百香果,谢谢嫂子。”
放好行李箱,何风晚踱去小院子,背着手四处溜达。
院里的植物活得郁郁葱葱,纷纭的颜色涨了满眼,何风晚俨然像个寻花问柳的阔少,伸出两根手指,勾一勾凌霄花下的叶片,再摸一摸茑萝花的星型小脸。
她一边逗弄一边咂嘴:“不错,不错。”
“什么不错?”把柜台托给其他人,身穿裙装制服的梁丛月笑着走来,“你现在可真成大忙人了,感觉即使回了国,我们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
“谢谢嫂子。”何风晚接过果饮,拿吸管搅动着,有些羞赧地笑,“还好啦,都是工作。不比嫂子你,分店又开两家了。”
“这得谢谢江总了,他虽然没什么空,但那个手下帮了不少忙,肯定都是他的意思。”梁丛月说着,眼睛弯出不怀好意的弧度,拿手肘撞一下何风晚,“我总觉得‘江总’这个称呼太生分了,你觉得呢?”
何风晚一愣,迅速品出味来,把嘴一撇,“人家对我好像没那个意思。”
“噢。”听出她话里的失落,梁丛月连忙安慰,“你们谈恋爱也没多久,慢慢来。”
何风晚倒是没太往心里去,很快就自作主张地替他解释:“是啊,我们江总三十多了才谈恋爱,这一辈子只有我一个女朋友,肯定想要好好体会体会。”
梁丛月直笑:“这么自信?”
“我的人,我当然知道。”何风晚乐不可支地喝完咖啡,又问,“嫂子,庞默毕业了吧?他还来过吗?”
“来过几次,他现在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干得挺好。”梁丛月顿了顿,有些犹豫地说,“他跟成珠珠同居了,感情也挺好的。”
“挺好就行。”何风晚眼睛低下去,陷入短暂的沉思。
再抬起头,她笑里多了一层困倦,用下巴转向侧卧,“嫂子,我晚上要跟江鹤繁吃饭,可能五点多就走了。我先在你这睡个觉,到时候直接走,改天再来正式拜访啊!”
才刚下飞机,时差还没倒过来。
不等梁丛月跟她客气,何风晚打着呵欠步入房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不在此地就在彼岸的霸王票~
再甜一甜=3=
第62章 62.
何风晚坐小艇上, 驰骋于一片开阔的水域。
轻风和缓, 河岸细草摇曳。远近是望不到头的峰峦, 连绵叠翠。
她探头看向船尾,如镜的水面被搅破,漾开一川柔波。
艇上只有两人, 江鹤繁坐她身后, 若有所思地看她拿手凫水。她指间掀起的清波细浪, 汇入艇后那一串潋滟的水痕。
何风晚满心开怀, 扫过他凝重的脸色,问:“在想什么?”
他笑:“想跟你说件事。”
“什么?”
江鹤繁的唇动了动。
小艇的发动机声响骤然变大,何风晚一个字都没听清,焦急地凑近, “你说什么?”
随后从梦中醒来。
入目便是涂满半面墙的酡红色, 太阳开始西沉。
耳畔的手机铃声吵得不行, 何风晚把手伸到枕头下,接起:“喂……楼助理?你来接我?那我……我们半小时后见。没事没事,不打扰。”
何风晚只够梳头洗脸, 画个简妆就出门, 左右不过一顿饭, 不用特别兴师动众。
她这次回来,接拍了一部大制作的电影, 也为卓蓝的第一家个人成衣品牌店开业剪彩。回国耕耘一年,如今坐上楼焕的车,沿街看去她的巨幅广告无处不在。等到那部汇集国内一线明星的电影制作上映, 只怕风头更盛。
工作日程排到年底,能这样抽出一整晚的空大概越来越少了。
想到这,她不由得低落起来。
行道愈发深窄迂回,风景陌生,何风晚降下车窗好奇地打量,认出这是海市的旧城。
砖铺的小巷无不挤簇着低矮的房屋,散落等待夜晚的街头摊贩,放学时分跑过满街穿校服的学生,自行车的铃响此起彼伏。
囿于扰攘市声,人人却都一脸安步当车的从容,让何风晚想起小时候。她被深深吸引住,不错眼地盯着,回过神来楼焕已经泊好车。
他转头说:“何小姐,到了。”
也不知道江鹤繁预订了什么奇怪的餐厅,一段高而缓的青石台阶上,格栅木门悬挂铜铃。
何风晚晃了晃,穿制服的侍应生立即热情地迎了出来,问清名字与预约人后,将她引入店内。
直至走上三层阁楼才看到江鹤繁,他正坐在露台上倒酒。
夕阳下,他身上宽松的亚麻衬衫在风里轻摇,仿佛通身浴火。看来的眉眼清隽,他就像一轴清旷的宋代山水悬于茶舍。
“坐。”
何风晚放下薄荷绿色的卡包,笑问:“江先生真是别出心裁,这里和其他地方有什么不一样吗?找过来很不容易。”
“这里是旧城海拔最高的地方。”
“所以呢?想体会那种一览众山小的俯视感?”
“每个城市都有这样的地方,看到会让你想起,自己从哪里来。”江鹤繁手持酒盅,浅浅抿一口,“之前受朋友邀请来这吃饭,发现街市风貌和你家乡很像。”
“旧城区嘛,总是大同小异。”她漫不经心地说着,随手捞起酒盅。
何风晚不爱回忆过去,提起家乡难免勾起那些动辄伤心断肠的往事,还伴着难以咽下的苦涩。
但今天她喝下半盅酒,回头再品江鹤繁的话,也不觉得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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