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大家女子也是大不易,不仅容颜德工要好,还得会管家理事,少时学到大,到了夫家管家理事也便罢了,还得贤惠大肚能容,帮着开枝散叶,做不到,便是一顶“不贤”的帽子扣下来,从前吴氏便是如此。
杨廷趴着看了会,见她打个没完,一把俯身搂了人起来丢到床上,道:“得省了你这双好眼。”
半压在人身上,偏面上还是一本正经,只凤眸微挑,透出一丝旖旎来,手指轻轻触着底下那双宜喜宜嗔的剪水眸,苏令蛮半睁着眼看他,手一弯,便绕着他脖子道:
“王爷,今天恐怕不成。”
她拿唇凑着他耳朵吐气,舌尖轻轻舔了下白玉似的耳垂,继而是削薄凌厉的唇角,直到身上人粗喘着气,有股劲上来,才促狭地道:
“阿蛮小日子来了。”
杨廷放在她腰间的手僵了僵,“当真?”算算日子是差不多。
苏令蛮回了他一个眼神。
杨廷嘴唇抿了抿,两腮因用力露出一点漩来,似冰若雪般的双眸难得露出点可怜来,手捏着她纤细的僵了半晌,才颓然躺下。
让才吃了几顿荤的饿狼改吃素,委实是件残忍之事——
何况苏令蛮还坏心眼地逗了人。
眼见着这小没良心的盥洗完便沉沉睡去,杨廷辗转反侧了半夜,才勉强睡着了。
这一睡,便睡得不很安稳。
梦里好似变成了一只馋嘴狐狸,想吃鸡,却被篱笆墙挡住,好不容易辗转得了只桃子欲吃,却被人一把给抢了,一着急,人便醒了。
愕然间对上一双清醒的眼睛,杨廷这才发现,手里果然捏了只沉甸甸的桃子,而桃子的主人正使力想推开他。
手感好得不像话,杨廷下意识捏了捏,隔着一层丝薄的肚兜,那桃子顶上的尖尖立起来,恰好顶着手心,一手握不住,直让人先神飞了去。
杨廷自然感觉到腹下习以为常的胀痛,在去岁的一年里,他日日晨时醒来,都要经历这么一遭,只是此时软玉温香在怀,在尝过那般极致的快乐后,再来干巴巴地忍,便觉得委实残忍。
不过新鲜出炉的敬王爷,最习惯的便是忍。
他捏了捏桃子,见阿蛮阖着眼装死,微微一笑,也不打搅她,只小娘子难得娇软地躺着,没忍住唇在她额间贴了贴,便翻身下床,练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直到浑身舒坦,回来换了身紫色六爪蛟龙亲王袍,便去了朝堂点卯。
苏令蛮待他走了才睁眼。
依着贤妇的规矩,本该起床伺候了郎君穿衣,再办他事,可新婚那日杨廷便放了话道不必伺候,后又总被磋磨半夜,本就缺觉,此时竟也习以为常了似的。
睡到日头高起,才神清气爽地起床,将昨日剩下没对的账簿子接着对完,理完家事,忽忽半日便过去了。
甜蜜的日子总是过得极快。
苏令蛮头一回有这般松快自由的日子。
杨廷并不十分管束她,她便仍依着旧时在书院的安排,书法、舞蹈自然还练着,前者修身养性,后者则是锻炼仪态,尤其柔术越练到后,对体态的帮助越明显。
每日晨间杨廷去练武时,苏令蛮亦陪同起身。
敬王府有个极大的练武场,其内十八般武器样样俱全,偶或兴致来时,两人对上一局,输多赢少,杨廷偶或放水佯装输上一回,也算是夫妻情趣。
只是这甜蜜里,总也夹杂了一点不快的虱子。
便如眼前,苏令蛮恭恭敬敬地跻坐在长桌前,听头上的继婆婆谆谆善诱,冒氏道:
“阿蛮,这话原不该我来说,女儿家小日子本就污秽,怎好笼络着郎君不让他去旁的屋里?”
苏令蛮蹙了蹙眉,这事不算隐蔽,毕竟换不换洗外头还是看得出来,可若能传到冒氏耳朵里,院子里必是有内鬼了。
“媳妇省得。”
苏令蛮乖乖认错。
冒氏看乖得跟只猫似的小妇人,心下登时有点明白为何向来不近女色的杨廷为何肯破了戒,亲近起女人来了。便她瞧着,都有点心颤。
不过该说的还是得说。
“我们女儿家不易,现在你们情浓时任性些,男儿只当是情趣,可若过了这情热,回头再想那些不规矩,便都是我们女子的错了。阿蛮,母亲可是过来人,你且听着些,不会错的。”
“世上就没有不偷腥的猫,你管得越紧,他便越想着那口得不到的,你松一松口,让他自己先过了瘾,总比去外边尝鲜儿好,可对?”
这道理,大约是天底下所有贵妇人出阁时,母亲会教导的规矩了。
杨夫人也确实是谆谆教诲、苦心孤诣,奈何碰上个心里孤拐的,哪里听得那些个寻常规矩,只一个劲儿地应是,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苏令蛮但凡想一想,将身边的丫鬟开脸送去自家夫君床上,那心里便膈应得不行,还不如陌生人来得舒坦。
那些“贤妇”也委实能忍,送了自己人上去,还得笑着脸给安置,给胭脂水粉给月例衣裳,对着不是一个肚皮出来的孩子嘘寒问暖,自我安慰道,“这便是天下妇人都该过的生活。”
苏令蛮面上乖巧,心里却只有两个字:“放屁。”
这便是这世道教给女人的规矩,俱都为了男人自己的日子好过,娶妻娶贤,纳妾纳色,那是真真面面俱到,什么都享受到了。
冒氏还在喋喋不休,完了便提了卢娘子之事,苏令蛮装作没听明白:
“王爷的事,妾身委实作不了主。他那脾气……”
苏令蛮装得一脸好惊惧,冒氏原还觉得这儿媳妇日子过得太舒坦,有些瞧不太顺气,此时不免有些宽慰,就说嘛,天底下的女子,嫁到哪儿,这日子都差不多。
“莫怕,你敲敲枕边鼓,阿廷心软,说不定便应了。”
苏令蛮心里道“你当我傻的”,嘴上却乖乖地应了,这一脸柔顺若让定州的苏令娴来看,恐怕是要惊掉了大牙——
这哪里还是那个打遍府中无敌手的蛮姐儿!
人大约都是会变的,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谁都懂,苏令蛮吃亏多了,也收敛了那横冲直撞的性子,晓得怀柔了。
冒氏见这儿媳任她教唆,捏圆搓扁,心下不免满意,留了人一会,便让人回去了。
孰料当晚上,敬王府便从教坊司赎了两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送来,敬王言曰:
“为母亲分忧。”
直把冒氏气了个仰倒,杨宰辅倒是笑纳了儿子的一番美意,自此——
冒氏再不敢提纳小一事。教坊司出来的女人笼络男人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她耗费了许多心思才将人给清了,可不能再让这祖宗送人来。
苏令蛮头疼的一桩事,便被这么轻描淡写地化去了,自此不免又狠狠犒劳了“辛苦”的敬王爷一番。
一月时间倏忽而过。
第182章 猢狲散
四月四, 寒食节。
年轻的敬王妃嫁人后第一次于府中设宴,正式公开亮相, 长安城的命妇们不免祭起了十分的好奇心, 毕竟这等麻雀变凤凰的后续到底是好是坏,麻雀究竟能不能真成凤凰,便在这宴能不能办得好了。
蓼氏为着这事, 特地连着两日上门亲自指点,毕竟人面熟,谁与谁交恶, 谁与谁交好,心里头自然有一本账,“刘典部与秦御史切切不可安排在一块,容夫人虾蟹忌口……”
苏令蛮听得连连点头,蓼氏点了点她, “你呀……”
“这里头还有的学。不仅这些交情好恶要清楚, 还有上首位该坐谁,不该坐谁,男宾女宾是合到一处,还是分作两处……”
所幸在去岁一整年里, 苏令蛮跟着学了不少, 不至抓瞎,只有些人情不熟之处,被提点了几回也都清楚了。
她乖顺地拽着蓼氏袖口摇了摇,娇声道:“阿娘, 你真好。”
这声“阿娘”叫得毫无压力。
蓼氏待她比之苏玉瑶也不差什么,几乎是手把手地教,真心换实意,血脉许是割舍不断的牵绊,可这等真切真挚的感情更是万金难求,日子久了,便当真当另一个娘来敬了。
“你啊……嫁了人,还跟孩子似的。”
在这两日内,敬王虽不大在府内,可待阿蛮如何蓼氏是看在眼里的,小两口如胶似漆自然好,可她这半辈子算是看透了男人这东西,可亲不可爱,不免对阿蛮的性子有些担心。可泼冷水也不是她的风格,只道:
“若能怀上,还是尽快得好。咱们女人,说旁的都是虚的,有个儿子,便什么都稳了。”
苏令蛮皱了皱鼻子,顾左右而言他,“阿瑶最近如何?”
“她啊……”
蓼氏目光冷下来,“闹得实在不像话,让为娘拘在府中不让出来。”
“阿娘何必?阿瑶就是只顺毛驴,你拘着她,反倒会拘出问题来。”苏令蛮道:“正巧阿蛮这宴也要开了,阿娘不若放她出来,说不定散一散心,便想开了呢?”
蓼氏脸上的法令纹因着严肃,显得更深了,乍一眼看去刻薄得不近人情。
她心里也确实愁苦。
除了阿蛮这个过继来的,两个女儿在婚嫁上都不顺,大女儿和离,小女儿又是个死心眼的,一门心思往谢家大郎身上钻,也不想想那般传承百年的大世家宗妇是好做的?
不说旁的,那些高门世家出来的人,有几个真心看得上他们这等寒门出身?光那眼神,都是往天上飘的,阿瑶被宠出来的爆炭性子,可不是一点就炸。那谢大郎又是个心思深的,实在不堪为良配。
前阵子还有消息传出,谢家要与户部林家结亲,虽说现下没了下文,可她哪里舍得小女儿去趟这浑水?
苏令蛮却很能理解阿瑶。
情丝无解,若是能称斤论两地来分析,世上便不会有痴男怨女,话本子也该是干巴巴的没人看了。
晚间与杨廷说起这事,杨廷却道,“那小丫头身体里有股子狠劲,只不知道啃不啃得下谢郎这块骨头了。”
“林家如何了?”
说起来,林侍郎最近也不知道冲撞了哪路神佛,刘生之事,不过是府中一个外院管事家中起火,按理将人解了契送去衙门便也结了。
这老头身后不知有谁在撑着,一纸讼状条分缕析,白纸黑字将刘生在乡野横行、欺男霸女的行径写得清清楚楚,刘生直接被革除“童生”名头,押入大牢。
这事原在这便该告一段落。
谁料小半月前,冀州牧一骑绝尘亲自来京负荆请罪,又牵葫芦出藤般牵出了一连串的事。
原来那刘生名下竟有百亩良田,悉数挂靠在刘姓管家名下,几乎是占了大半个村的土地。
大梁初建时,太祖有言曰“还耕于民、休养生息”,连被打怕了的世家豪强也都委委屈屈地将名下土地吐出大半,由各州县按户籍人头分配,如今日子刚好过些,这兼并土地之风又卷土重来,致使良民无地可耕的豪强做派又出现了——
显然是与大势相违。
不说有功名者免赋税的优待,朝廷损失一大笔税贡,光此风不止,年常日久下来,豪强再立府陈兵,可不又养出一个“重戚杨家”来?
如今存世的大世家如陈郡谢氏、琅琊王氏,门下客卿不少,明面上的私兵都是有限度的。
面上看自然还是气派非凡,人人敬之,可单看百年前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侯,君王需向大世家家主示好,如今却是世家向王权靠拢,世家没落显是大势所趋——期间土地屯兵之用可见一斑。
枪打出头鸟。
不论刘管家所为,到底是出于个人贪婪还是因着林侍郎指示,在上头人眼里,都是一只用来儆猴的“鸡”。
林府被架在火上烤,京中各方人马异动,推波助澜者有之,林家风雨飘摇,眼看是大厦将倾。罪名自然不是那“兼并土地,致使乡民流离失所、饿殍遍野”,而是现成的:
纵子行凶——
虽然这子早升了天了。
谢家在此时却是万万不能与林家牵在一块的,是以这口头约定的婚事到底是不了了之了,没了下文。
“秀水县那姓裘的……”苏令蛮帮杨廷将外袍脱了抖了抖,一边道:“可是你安排的?”
杨廷垂头看着眼前忙忙碌碌个不停的小妇人,嘴角翘了翘,弧度不明显,眸光放柔:“何以见得?”
“当年骗我那妇人,我后来着人去查了,正是秀水县富户,夫君姓裘,不巧下了大狱,可对?”
只可惜了小儿。
苏令蛮思及那天真懵懂的稚儿,只觉可惜。
杨廷叹了口气,“阿蛮,本王发觉你总对小儿怜悯之心甚重。”不论静安公主的幼女,还是那日着了道的小丫头,要知道,皇家之人,可从来没有简单的。
苏令蛮抿紧了嘴,“这不是说那姓裘的,怎又说到了旁的?”
心里却也清楚杨廷所言,那些奶香未脱的稚儿,若当真计较起来,是非观念淡薄,若被教唆使坏,才是让人防不胜防的。
只这些——
终究还得归咎于父母。
“其实当年本王派人去时,裘仁险些在狱中没了,他听闻妻女之事,险些丧了生志,这两年来,可都是为了这一日。”
若说那妇人,对阿蛮确实是大坏,甚至肯委身于林天佑,十分不羞,可论起初衷,全是为了将夫君从大狱里救出,这般想来,又颇引人唏嘘。
杨廷不是那喜欢感怀之人,不过一想,事情便又过了。
“林家是墙倒众人推,该当有此一劫。”
当年林天佑纨绔至此,林侍郎不知管束,祸害了多少良家子,裘仁带头诉状,竟牵起了一大批受害者集体血书,字字血泪,闻者伤心,林侍郎眼看是翻身无望了。
不过因着林天佑之事被提,长安另起了一股作祟妖风,道当年林侍郎幼子祸害之人中还有如今的“敬王妃”,声势渐涨之时,被杨廷大庭广众寻一由头将一碎嘴儿郎庭杖一百,打得人险些残了,风声才止——
其庇护之心拳拳,可见一斑。
由此,又引得小妇人们眼红这敬王妃的好运道,女儿家名声要紧,虽说女子二嫁、三嫁也有,可到底出在权贵人家中极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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