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我这还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得,往后就算你后悔死,也别怨我。”
刘轩悻悻道,他就没见过杨廷对旁的小娘子这般看待的,便那准未婚妻王三娘,不是连场面上的两三句话都嫌多?
杨廷嗤了一声,不信道:“阿轩,你这媒婆可是做出兴致来了?”
他自己也承认,对苏二娘有些不同,可这不同全是因着老麇谷,与她本身无甚太大关系。
刘轩自然不信,杨廷掷了酒盅,不耐与这胡搅蛮缠的儿时玩伴继续在这事上死磕:
“阿轩,苏二娘子很好。”
“可我与她不可能。”
刘轩突然沉默了,杨廷拍了拍他肩膀:“阿轩,我今日可要走了,不如让我提两坛子浑刀酒带走?”
“我呸!你想得美!”伤感登时散去,杨廷跳着脚道:“杨清微,做人可要厚道些!”
杨廷笑而不语,紧蹙的眉微微舒展开来,刘轩几乎看呆了,喃喃道:
“清微,你该多笑笑的。”
话音刚落,杨廷便收起了嘴角。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苏府的马车飞快地行驶在回程的路上。
来了西市,苏令蛮先是让马车去济民药铺那拐了拐,邱大夫这些日子虽成了她的仆役,她也未太拘着他,是以邱大夫还是日日来济民药铺坐诊的。
两厢交谈过,邱宇那头倒是再没人来寻了,好似那头已经彻底放弃了这条线似的安静。
苏令蛮倒也不失意,直接上了马车回程,只恹恹地支着下颔望向窗外,目中一片迷茫。
绿萝觑了她一眼,小心问出了心中疑惑:
“二娘子,你何不应下?”
苏令蛮恍似没听见,就在绿萝以为这问题要没着落之际,反问:“绿萝,你觉得我该应下?”
绿萝点点头:“教导奴婢的师傅曾经说过,除开背叛主公外,其余事都以保全性命为主。”是以她不能理解苏令蛮的拒绝。
从前往后的教育都告诉她,好死不如赖活着。
苏令蛮摇摇头,又点点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她无意去说服绿萝,可也无意去改变自己。
“绿萝,或许跟着杨郎君回京,是最省时省力的方式,可那时阿蛮万万不会开心。”她眨眨眼,嘴角露出抹调皮的笑来:“何况我定州苏府,在京畿可还有一座靠山。”
“二娘子是说……鄂国公府?”
绿萝蹙了蹙眉,她在京畿听闻过无数鄂国公府的传闻,自然对这国公府印象不是太好。但不可讳言的是,这座靠着裙带关系站稳了脚跟的国公府还是有些本事的。
苏令蛮点点头:“巧得很,还有半个月,便到鄂国公府每年下来挑人的时候了。”
两者选一,她当然更希望选择那个能让她更有尊严地活下去的方式。
去做鄂国公府待价而沽的货物,还有一搏的可能;若当真随杨廷回了京,那便只能成为旁人后院里一只不起眼的金丝雀了。
绿萝垂下眼:“二娘子所言极是。”
虽然她私心里仍然倾向主公,却也不得不说二娘子这想法,才是更有尊严的活法。只要有价值,那么国公府自然不会放弃这么个好苗子。
何况,种种迹象表明:幕后之人也在京畿。
有国公府做靠山的二娘子,兴许还能有找出真凶的一日。
苏令蛮微微笑了:“绿萝,你愿意跟我去么?”
此行前路或许危机四伏,若绿萝不愿去,她便放她自由。
绿萝怨怪地看着她:“二娘子,莫非你不想带奴婢去?”
“想,想极了。”苏令蛮揉揉鼻子,老实承认道,一张俏脸蛋上满是期待。
绿萝“噗嗤”笑了声:“奴婢没什么亲人,二娘子去哪,奴婢便去哪。”
苏令蛮眯起眼,快活地笑了起来。
马车赶在午食之前回了府,她陪着麇谷用了午食,一下午便干脆呆在居士那跟着继续学习针灸药理,不肯浪费一丁点时间,跟只海绵般不断汲取着医理的一点知识。
其实这一个多月以来,她一直都是如此。
一本神农本草经和千金方几乎是倒背如流,各种药材也被翻了个遍,力图从年份、真假上能一眼识别出来,进步神速,快得惊人。
原本麇谷居士只是本着看苏令蛮顺眼的心思教,想着让她学会针灸也就完了,没料到这小娘子悟性惊人,不过是半月便将这套针灸之术学了个七七八八,口称是“被扎多了就通了”,一手针灸使得跟穿花蝴蝶似的,半点不差。
麇谷是见猎心喜,干脆沉下心来用心教,鬼谷子医道一门堪称当世一绝,苏令蛮心知机会难得,几乎是有空便学习辨药抓药,但因怕扰了居士,一些不难的问题便会逮了邱大夫问,倒也学了不少。
可惜药理一门无速成之功,便苏令蛮学得勤恳,也不过学了麇谷居士的一点皮毛,但普通的毒药已然难不倒她了。
半日时间匆匆而过,就在苏令蛮要辞别回房之时,她突然想起一事,转身问:“居士,你这可有让人暂时不举的药?”
麇谷居士讲得口渴,正执了茶盅要喝,听闻一口热茶便喷了出来:
“什么?”
他没听错?
一个未及笄的小娘子问他要不举药?
麇谷突然觉得自己老了,跟不上了。
苏令蛮干脆重新坐下身来,将之前在春日宴上那遭险些遭到欺辱之事讲与居士听,居士面上乍青还白,气得是七窍冒烟,一拍桌子道:“岂有此理!这狗犊子还想举?阿蛮,你也太心慈手软了,就该让他一辈子不举!”
他蹭蹭蹭往里间跑,拽出藏得牢实的藤箱,随便翻了翻,拿出一包用黑纸包着的药,气吞河海地递过来:“拿着!”
“让那狗犊子一辈子不举!”
苏令蛮呆了呆:居士,你这随身带着不举药,好像也不是太正经?
作者有话要说:
居士:得意地叉会腰.jpg
阿廷:(摸摸鼻子)生化武器……好可怕。
第78章 纳妾纳色
吴镇最近觉得有点奇怪。
说不出哪里不对, 但就是浑身上下不自在。看到花瓶不自在, 看到书桌不自在, 连看到……往日觉得最可爱不过的丫鬟, 也都稀罕不起来。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天。
直到某一天清晨醒来, 他才恍然大悟地发觉——原来自长大以后,日日清晨都会伴随着他一块苏醒的东西没有起来, 吴镇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他不行了。
或者换个直白点的说法,他不举了。
事关郎君的一世威名,和男子的个人尊严,他没有与任何人说, 通房几次三番引诱,他偷偷去药店买了壮“金枪不倒药”配合, 试图唤醒这不中用的东西, 可惜即便是再烈的药,喝下去该软趴趴的还是软趴趴, 半点起色都没见。
不过短短几日下去,吴镇肉眼可见的憔悴起来——
“……唉, 郎君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居然得了这么个病,老吴家大房可要断根喽。”
贴身小厮大约猜出一点,忍不住暗中嘀咕,可惜隔墙有耳,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秘密,没几天, 吴府上下甚至连到整个定州都听到传闻——英俊潇洒的吴家大郎他,不举了。
以至于原本该出外走商货的吴仁富当即便放弃了原定计划,半路匆匆返航:“儿啊。”
父子俩泪眼相对,一波又一波的大夫上门,前赴后继地治吴府大郎的宝贝儿命根子,可惜在世活扁鹊配的药岂是好解的,连病因都查不出就纷纷自退了。
——这下大家原还半信半疑的传闻,立刻便坐实了。
吴府的脸,丢大了。
吴镇更是干脆闭门不出,平日里最爱参加的诗会等一律推拒,便偶尔出门透透气,也是走到哪,异样的眼色跟到那。
当然——对他来说最煎熬的不是这个。
吴镇看着千娇百媚的通房丫鬟,哭丧着脸,一双桃花眼委顿地垂下来,竟显出了疲软的老态,挥挥手道:“兰儿,你退下吧。”
这个叫兰若的通房心里啐了声“银样镴枪头”,面上还是笑盈盈柔情蜜意地安抚:
“郎君,莫担忧,不过是一时罢了,等好……”
“滚!”
话音未落,便被暴躁的吴镇给拳打脚踢地推出了房门——
这动静,吴府人几乎是习以为常了。
从前那个风度翩翩怜香惜玉的文雅吴郎君随着雄风不在也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言不合便打人的暴君。
苏令蛮听到绿萝转告的关于吴镇之事,忍不住“咯咯”笑地花枝乱颤。
麇谷居士装模作样地“唉”了声,“阿蛮,小娘子可不能笑得这般毫无风致。”
自己却拍着腿可乐起来,老树皮似的脸皱成一团,形容间竟透出一股猥琐之气。
此时几人都呆在麇谷居士的小镜居,距离上回苏令蛮问居士要“不举药”相距不过十来天,吴府却已经天翻地覆。
苏令蛮本来是打算下个几年吓唬吓唬镇表哥的,可看着年纪一把的大舅舅风里来雨里去地寻大夫几乎愁白了头发,又觉得不落忍,便觉得大舅舅偏心,可换做自己,也无法一碗水端平。
居士看出这小丫头心思,不禁吹胡子瞪眼道:“阿蛮,莫告诉我你心软了?!”
“可老人无辜。”苏令蛮摸了摸鼻子。
“妇人之仁!”
麇谷居士抚了抚她脑袋,声音软了下来,解说道:“你大舅舅并非无辜,他教子无方,一味溺爱,以致教出了你镇表哥这么个斯文败类。得此教训,往后他必在女色上有所收敛,也算为你外祖家积德了。”
至于不举了一年——
以后还能不能举,便不怪他了。
麇谷居士洋洋得意地想着。
“居士说的是,是阿蛮想岔了。”
苏令蛮被成功说服了。
若非是她成功逃脱,她现在恐怕日子还要难过。虽说边疆人对小娘子贞洁并不十分看中,可大庭广众之下被成功捉了奸,唾沫星子也绝对会淹了你。君不见大姐姐最近日子都消停许多,连居士这都不来了么?
看了看左近沙漏,时间差不多,便又起身将晾晒在院中的各种草药按照性类辨别。
这么多日下来,望闻问切虽是不会,但对寻常药草却是熟极了的,便是一些生僻的药草,尤其是平时无毒凑在一块却能产生毒性的各种药材吃食,居士更是事无巨细地领着分辨了一回。
苏令蛮心中感激万分。
在她短短十多年存世的时间内,除开那些吝啬的几乎不存在的父爱,独独在居士这,她才感觉到了真真被关爱被宠溺的感觉——
若此时,居士让她待他去死,她大概也是愿意的——苏令蛮想。
艺多不压身。
麇谷居士趁机又传授了一套吐纳之法。
“阿蛮啊,莫看这吐纳之法不起眼,但于你有益得很。你从前习的尽是外家功夫,内息不修,在真正的行家眼里便是个短板,对付寻常几个大汉没问题,但遇到真正的高手便歇了菜。我鬼谷子一门入门第一桩事,便是修习这吐纳之法,老夫如今传授与你的,是第一层。”
说着,麇谷居士拍拍苏令蛮肩鼓励道:“加油!”
苏令蛮默默抬头看了眼他,手眼不停地拈了片白色块根,快速地道:“茯苓。”
“嘿,你这臭丫头。”麇谷拿戒尺打了她脑袋一记:“不信居士是不是?”
苏令蛮嘟囔道:“居士你还打不过我。”
麇谷居士一张老脸登时涨得通红,半晌才道:“老、老夫当年入门晚,没甚心思,所以就荒废了呗。”
见苏令蛮不大信,才举了个现成的例子:“杨小子初入门修习的,也是这吐纳之法,如今飞檐走壁偷鸡摸狗不在话下。”
而回到长安的杨廷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旁边圣人抬头看了眼,憋笑道:“阿廷,看来惦记你的还真不少,这会儿你都打了多少喷嚏了?”
杨廷默默不语。
只当做是长途劳累,偶感风凉的杨大郎君并不知自己的师兄又在编排他“偷鸡摸狗”了。
苏令蛮笑嘻嘻地道:“居士,看来这吐纳之法也是因人而异的。放心,阿蛮必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这话也并非说大话。
从小苏令蛮便两个长处:一个身材,一个打架。
比胖闺秀群里无人是对手,打架更是个中翘楚。凭着这几手,府里的丽姨娘再嚣张,也不过言语挑衅几句,并不敢十分对付她。而胡乱跟着师傅学的几手便能让她与刘轩对战几十招不败,何况是这小小吐纳之法。
也确实,这吐纳第一层她很快就掌握了,待真正成为鬼谷子一门,习得顶尖养气功夫后,苏令蛮的武功几乎可以与曾经的墨如晦墨国师相抵,当然,这是后话了。
绿萝笑盈盈地看着二娘子小声哼曲的模样,忍不住道:
“二娘子每回来居士这,总要比平时快活许多。”
麇谷居士乐得笑眯了眼,看着苏二娘子又瘦了一圈的腰身,美滋滋地想:小阿蛮虽有些犟,但是让办的事非但不打折扣,反而还会加量,就这小模样,莫说定州城,便是整个大梁朝,也是数得上号的。
什么文才王女,谢氏清流,等他家小阿蛮长成了,便是十个加一块,也拍马不及。
也确实,金色细碎的阳光流淌下来,小镜居院内各色的药香里,一个小娘子快活得如林中小鸟,腰肢柔软,眼波粼粼,远远看去,便似出清波的灼灼芙蕖,娇艳馥郁自不必说,远远看着,便觉有芬芳自来,美不胜收。
谁也不曾想过,两个月前,这人还是个旁得几乎让人不卒看的丫头。
这世道曾经给予她的森森恶意,在此时,全化作了给养,让苏令蛮成长得更坚强,更懂得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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