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款:白鹭书院景春来。
蓼氏顾不得去思考期间来去,当下第一反应便是:终于,一个解决了。
至于余下的两位,她却一时无法可想。白鹭书院招生时间早就过了两月,要等下一周期还需三个月,凭着鄂国公府多教些束脩,便是要插个队,也还得先着管家去打声招呼,碰到景院长心情好时,放了人也不是不可能。
只这中途特别邀请入学,白鹭书院这么多年开办以来,苏令蛮还是头一份的。
蓼氏原觉得她性温貌美,可堪一塑,此时却觉得心里那点子想法,着实应该放一放了。不论苏令蛮是凭何种手段认识了景大家,可也说明其老谋深算,若非是早先算准了要来京畿,又怎会提前取得了景春来的青睐,以至于提前入了学。
蓼氏只觉得这一手敲山震虎使得极妙——
不得不说,这是个美妙的误会。
苏令蛮被砸到大脑的馅饼砸得晕晕乎乎的,心里还没捋出个顺序来,便被老夫人握着手赞道:“看来咱国公府要再出一个文化人喽,极好,极好。”
老鄂国公是泥腿子出身,老夫人自然也只是定州城里一个乡下丫头,乱世中连果腹都成问题,哪还顾得上去认识一两字,填补填补文盲的空缺。后来祖坟冒青烟跟对了主子,做了太祖皇帝的马前卒,又生受了几近致命的一箭硬生生将太祖皇帝从死人堆里背回来,才得了个铁帽子侯爵——这已是顶顶天的运道了。
两个泥腿子在这皇朝初定之时,很受了没文化的亏,那些个文雅的贵族世家纵指着鼻子说些个文绉绉的骂战,可怜两人是听不懂,隐约知道不是好话,可又寻不到话呛回去,只得灰溜溜夹着尾巴做人。
当初定大儿媳妇时,便看好了一定要那言情书网,儿媳一进门便预交了管家权,若非三儿媳来了怕吃亏,这家恐怕还牢牢拽在蓼氏手里。
老夫人对读书人有着莫名的敬仰,是以一听阿瑶说要将人带去书院,便百般赞成,只觉得是好事,想压着大儿媳妇将事情给办了。
又听那什么大家的对苏令蛮另眼相看,更是欢喜得不行,拉着苏令蛮一个劲儿左看右看,一开始出左卧时摆出的严肃架子全没了,一忽儿苏令蛮手上便多了一只白玉镯子,看得苏蜜儿一阵眼热。
“阿蛮姐姐既然与景大家有交情,不妨也帮我们姐妹说一说情,好一块去书院做个伴?”
没料这回是苏玉瑶帮她解了围,“院长可不是谁都能攀上交情的,若你有这个能耐,她自会高看你一眼;若无,你找人说情也没用!”
苏蜜儿脸色倏地涨红,阿江指着她咯咯笑了一通,对着三夫人道:“阿娘,你瞧她,跟阿染家那只母猴子似的。”
三夫人轻轻地叱了声“胡言”便没下文了。
几人聊了几句,在庆和苑热热闹闹地用了朝食,便跟着蓼氏回了荣禧苑。
“昨夜在碧涛苑睡得可还习惯?”蓼氏坐在上首,取了盅燕窝细细地品。
“碧涛苑样样齐全,睡得还算安稳。”苏珮岚福了福身,坐在蓼氏右次下手的座椅上。
玉笛取了几碟子点心摆在几上。
“莫拘谨,这什锦白玉糕是长安最富盛名的吃食,我一早特特让人去百味斋买来,你们便当尝个鲜儿。”蓼氏热情地招呼道,只这热情多数冲着苏令蛮来。
她脆生生“哎”了声,伸手便拈了一块糕点轻轻咬了口,一股子奇特的香气和着一股奶味往鼻子里冲,软糯松香,咬下去还有快要流出来的软芯儿,着实巧思,苏令蛮眼睛倏地就发大,瞪得圆溜溜的,点头道:
“好吃!”
发顶一左一右两个环髻也随之一点一点,可爱得与蓼氏养的那只波斯猫似的,两只眼睛剔透如琉璃,忽闪忽闪的。
苏玉瑶笑嘻嘻道:“难得阿蛮姐姐欢喜,阿瑶下回亲自带你去吃。百味斋里的糕点品种极多,样样都好吃。”
“当真?那便多谢阿瑶妹妹了。”苏令蛮笑得眼睛眯成了一弯月牙。
“只阿蛮姐姐明日里,一定要跟阿瑶一块去书院,可能做到?”苏玉瑶的小心思完全不带遮掩的,蓼氏不由好奇地问:“阿瑶,你执意要阿蛮前去,究竟是为何?”
苏玉瑶扁扁嘴,不情不愿地解释道:“姜姐姐自跟了王二娘子,尾巴都快翘上天去了,上回,上回还奚落阿瑶……说咱们苏府出来的都跟个村姑也似,又黑又丑,阿瑶定要将阿蛮姐姐拉去,煞一煞她的威风!”
其实若不看苏令蛮,从苏蜜儿到其中最白的苏玉瑶,皮肤都不是时下流行的白皙,呈现健康的麦色,偏偏这麦色,便与乡野妇人的肤色仿佛,在上层圈子一帮人中,这便代表了“不够高贵。”
尤其苏玉瑶还喜着红衣,更显得人黯淡无光,白白被衣裳压了场子。
蓼氏的脸色登时拉了下来,她正正经经放下燕窝盅,叫了玉笛来:“让管家备车,带几位小娘子去外边羽衣坊买几件衣裳,务必要打扮得漂漂亮亮,不能堕了我国公府的脸面。”
玉笛连忙应声去办。
“阿瑶,在外与人争一时意气长短终究不是大计,若你在课业上能拉人一截,料想那姜十二娘不敢与你争锋。”蓼氏对身边这唯一的女儿算得上是苦口婆心。
苏令蛮微垂着眼,摆出一个聆听的架势,心中却是盘算起景先生送来邀帖的缘由。
排除其余一切的不可能,唯有一个能成立:一切出自杨廷安排。
纵名士风度,还需穿衣吃饭,滔天权势偶也能让其折腰。
杨廷这般安排,算得上是突兀。
而且是在她到达鄂国公府的第二日清晨当着庆和堂无数人面送上了这份邀帖,除了要为她撑腰,她想不出其他理由。有白鹭书院景先生的看中,鄂国公府必然会重视她,不会随意怠慢她。
可……
他到底为了什么呢?
当初她拒绝纳妾的提议,本以为惹恼了他,船上一晤便是帮忙亦极其有限,委实揣测不来这人意图。
莫非是看中了自己的美色?
苏令蛮不无自恋地想道,待想到那张常年覆盖了厚厚冰雪依然出尘清隽的俊脸,又觉得这理由有点蠢——
毕竟他杨清微,便已算得上是绝顶的美郎君了。
“……阿蛮姐姐,阿蛮姐姐!”
正想着,苏玉瑶扯了她手嘟着嘴道:“你想什么这般出神呢?与姐姐说话都没听着。”
苏令蛮猛咳了一声,手装作揉了揉太阳穴,轻声道:“约莫是最近累着了,精神还未完全缓过来。”
绿萝忍不住心里为睁眼说瞎话的二娘子竖起了大拇指。
苏玉瑶不疑有他,直接拍板道:“那阿蛮姐姐这便去碧涛苑好好歇息,等午间用过饭食我们再去羽衣坊如何?”
“那便听凭妹妹安排。”
苏令蛮从善如流,不论她对国公府此番意图如何,今晨走一遭,却觉得也不大坏。
作者有话要说:
阿廷:叮,隐形上线。
第98章 锦衣华服
长安的朱雀大街, 一整条深巷越往里行处,便越是位高权重。
鄂国公府大约属于中不溜, 朱雀街中段, 左临礼部侍郎府,右靠静安公主府, 安安静静地杵着,来往俱是鲜衣怒马, 车行马嘶, 整条大街都带着贵族门阀特有的矜持和高傲。
而这样的长街, 整个长安城纵横交错十几股,最后组成了一整个由勋贵、官员组成的“上区”。
两辆四驱金丝楠木马车辘辘驶过长街, 穿过格外冷淡矜持的上区,来到商铺林立喧嚣者众的西市,整个世界才仿佛热闹鲜活了起来, 一静至一动, 将长安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吁——小娘子们, 到了。”
车夫倏地拉马停车, 苏玉瑶掀帘子朝外看了看, 一笑嘴角的两个酒窝便现了出来:“阿蛮姐姐, 羽衣坊到了, 正好, 今日人不多。”
人与人大约还是有眼缘一说的。
苏令蛮便是投了苏玉瑶的眼缘,被一路扯着上了同一辆马车,苏玉瑶又是点心又是吃食的热情, 让她颇有些应付不来。
苏令蛮自小跌跌撞撞摸爬着成长,受的讥讽大约是温情的几十倍有余,性子更是铁做的犟头,若要与人真枪实弹地干,她是半点不会含糊,偏生对付这些柔软而殷切的示好很是难为。
“下车吧。”
“好。”
马镫早被车夫摆好了,苏令蛮莲步姗姗下马车,并不愿透露会武的事实,苏蜜儿与苏珮岚亦同时从后一辆马车上下了来,见此苏蜜儿咯咯笑了。
“你笑什么?”
苏玉瑶不无好奇地道。
苏蜜儿掩嘴笑道:“蜜儿是想,阿蛮姐姐一到长安,人便淑静温柔了不少,五婶娘若见了必很是欣慰。”
苏令蛮不愿搭理这么个好调三弄四的堂妹,径自将整条街市看了遍。
长安城的街道,不论何处都是笔直宽阔,平直的青石板路面,两侧商铺林立,三层的木制建筑数见不鲜,行人往来多绫罗绸缎,不见麻葛,期间甚至夹杂了几个高鼻深目的异族之人,只让人目不暇给,嗟叹不已。
——苏令蛮不得不承认,从前自己大约就是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井底蛙。
一国之都,繁华不仅仅在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衣食住行,更在这随处可见满大街的自在阿宁。
“……阿蛮姐姐,阿蛮姐姐?”
苏玉瑶摇了摇她,苏令蛮一愣,这才发觉自己竟是着入了迷,不由赧然一笑,白皮面子上了一层红扑扑的粉似的,“对不住,这太阳晒得人颇有些困倦。”
苏玉瑶不疑有他,一并招了苏蜜儿和苏珮岚,兴冲冲道:
“这西市好玩的地方多着呢,我们先在羽衣坊逛一逛,阿娘说啦,给咱们每人做两套见客的衣裳。”
显然能多做两套衣裳让苏玉瑶十分兴奋。
苏令蛮兴致也被提起来了,这路上来来去去的女子身上衣衫各不相同,有胡服、曲裾深衣,有对襟褙子半褶裙,亦有大袖明衣齐胸襦裙,各色种种,实在美不胜收。她不吝于承认自己对华服宝饰的爱好,亦跟着苏玉瑶一并进了羽衣坊。
一进门便是铺开的各色绸缎布帛,羽衣坊人不多,就两个年月三十的妇人在那选色扯缎子。
一个眉目清秀的店小二喜笑颜开地迎了上来,半拉着腰道:“今日喜鹊登门,三娘子还是按老规矩,二楼?”
“闲话莫多说。我今儿个带姐妹们来选几套衣裳,你将册子备好几份与我等相看。”
苏玉瑶熟门熟路地丢了粒碎银子,率先踏上了楼梯。
羽衣坊一楼专卖布匹绫罗,不过如鄂国公府这般府第,通常都是每月由合作的衣铺送入府中挑选,是以多还是以商贾之女或农妇扯几匹细麻布之用。
二楼便不同了,专售各类成衣,亦有绣娘在内接受口头预定,许多有些脚底的小娘子嫌弃家中针线上人制出的衣裳不够华美或太过规矩,便爱来这专门的制衣坊,只因此处常能购到时下最时兴最新潮的裙裳。
羽衣坊在长安城,亦算得上是数得上号的老字号了。
“哎,等等。”
苏玉瑶叫住了店小二,朝左近一个包厢指了指:“那边有人先了?”
她平日都爱在这个包间,便格外记得。
“姜十娘刚来不久,便占了这个包间。”店小二头也不敢抬,这些个贵族小娘子脾性大气来是可以捅破天的,偏生掌柜的出去了……
“姜姐姐?”
苏玉瑶诧异地问,“还有谁来了?”
店小二摇头:“还有一位白衣小娘子,姜十娘子很是敬重,只可惜带了帷帽,小的认不出。”
苏令蛮在旁听得耳熟,若说是姜姐姐,莫非便是阿瑶早间说的在学堂里嘲笑她黑丑的那位小娘子?
“如此。”
苏玉瑶若有所思,转头见那店小二额头一个劲地冒汗,不由好笑道:“瞧你这鼠胆子,得了,不为难你,带路,再寻个包间。”
二楼的成衣,并不如一楼将布匹全数摊开来,能挂在外面门面上售卖的,均是一般的货色,便如苏令蛮身上这套,而有些身份的小娘子,自然是看不上,更不会与人挤在一块选衣裳,全数都是坐在包间上,好好地吃着茶果点心,铺子会将新出的成衣装订成册,以西洋传来的技法上色渲染直至与成衣一般模样,再由小娘子们过目挑选。
羽衣坊的一切对苏令蛮三人来说都是极为特别的。
尤其那册子上浓艳饱满的色彩,几乎将裙衫渲染得栩栩如生,苏令蛮赞叹地道:“阿瑶,这画可是那所谓的西洋画?”
苏玉瑶点点头,见苏令蛮两眼亮晶晶:“阿蛮姐姐欢喜的话,自等入了书院学习便是。白鹭书院画科分为国画和西洋画两科,国画自有景先生教授,这西洋画却是西洋来的查先生教授。”
苏令蛮抚了抚画册上鲜色的水绿,浅笑道:“我素来爱这等浓色,到时倒要去向查先生学一学。”
苏蜜儿见苏玉瑶和苏令蛮相谈甚欢,心下不是滋味,只道:“国画讲求意境,蜜儿还是更爱国画的写意传神,岚姐姐是也不是?”
苏珮岚不表态,只翻了翻页,将视线落到一页水粉曳地长裙上,移开话题:“我喜欢这套,你们觉得如何?”
“很和阿岚的气质。”
苏令蛮颔首赞同,正要说话,却见苏玉瑶面现一丝为难,再一看苏珮岚页上册字,一百两,登时有些明白过来。
时下麻一匹不过一百文铜钱,一匹上好的绸缎也不过是三四两,正常情况下,配套好的成衣裙衫三四十两已算是所费不小,一百两着实是太超出了。
按照四人一人两套的话,三十两是两百四十两,一百两却是要八百两,若苏珮岚当真选了这一百两的,给她与苏蜜儿的也不能少了,否则便是厚此薄彼太过,虽说羽衣坊是走国公府的账面,但相对于普通人家一年不过三四十两的开销,八百两委实太奢靡了。
苏令蛮随手翻了翻,发觉在册子的头几页都是一百两开外,第一页的金丝嵌明纱更是眼熟,当日在春日宴上她曾见过的王文窈身上的料子,便与这第一页的相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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