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香进来,开门见山便说道:“婢子瞧见有人盗窃宫中财物,特来回禀。”
“什么财物?”崔嬷嬷平静问道。
小香的目光停在她袖管上,“正是嬷嬷那对白玉镯子,被与我同室的秋竹窃走了。”
“你亲眼瞧见了?”崔嬷嬷似有些不信。
“嬷嬷晌午是否曾经过西殿?”小香反问道。
崔嬷嬷有些尴尬,“那会儿走累了,就站着吹了会风。”怎么搞得跟偷窥似的?
“那就是了,”小香肯定地说道,“我亲眼见到秋竹从草丛里拾起一物,藏到房内八宝箱里,那东西宝光灿烂,跟皇后娘娘赏给您的那对镯子一模一样。”
第15章 圈套
小香领着两人来到秋竹的卧房中,果然在箱笼里找到了那对镯子。崔嬷嬷火眼金睛,立刻认出这镯子正是她遗失的。
“嬷嬷,想不到这丫头手脚这么不干净。咱们一定得禀告良娣,将这个小偷小摸的秋竹撵出去才好。”小香鼓动道。
崔嬷嬷觑了她一眼,“你仿佛很不待见她?”
小香被说中心事,有些讪讪:“哪里……婢子只是觉得,似这等人留在良娣身边,只会有污良娣清名……”
果然还是有仇吧。
崔嬷嬷沉吟一会,仍旧将镯子放回原位,小香惊道:“嬷嬷,您不打算追究了?”
“怎会?”崔嬷嬷老脸上露出一抹怪异的微笑,“只是现在搜出来,就没什么意思了。”
她转向小香问道:“你敢不敢到皇后娘娘面前作证?”
不过是一对镯子,有必要闹到椒房殿去吗?小香投来疑问的一瞥。
崔嬷嬷循循善诱,“你想,秋竹是打小儿伺候傅良娣的,倘若傅良娣念及旧情,难免宽宏大量,可这事若让皇后娘娘知道了,娘娘公正无私,一定会从严处置的。”
的确,这样一来,便是傅良娣也没法为秋竹求情。小香还是有些犹豫,“会不会累及傅良娣?”
“你这傻孩子!”崔嬷嬷温和笑道,“这丑事是秋竹做下的,与你家主子什么相干?倘若仍旧让她留下来,没准还给傅良娣惹来更大的祸事呢,你也不想眼见那一日吧?”
一席话说得小香频频点头,觉得崔嬷嬷所言甚是有理。
真是个傻丫头。
方姑姑微带轻蔑地看着她。怎么可能不累及傅良娣?奴才不懂事,自然是做主子的管教无方,傅良娣想独善其身,做梦去吧!
两人从偏殿出来,方姑姑便凑趣笑道:“这外头来的就是眼皮子浅,傅良娣对秋竹那蹄子百般重用,没想到会自打耳光罢。”
“你以为真是她做下的?”崔嬷嬷目光沉沉。
“难道不是?”方姑姑咦道。
崔嬷嬷凝思说道:“我看不见得,东西落在外头,谁都有可能捡着。也许真是那秋竹拾去,也或许——是有人嫁祸与她。”
“你是说,是小香那丫头有意诬陷?”方姑姑一惊,“看不出她还有这份心胸!”
“可能吧,”崔嬷嬷随口说道,“但不管怎样,此事于我们有利就是了。”
她借着浅淡的月色打量远处的椒房殿——虽说一片朦胧,根本看不清楚。可她能准确地体会到里头人的心意。
姓傅的女人不为皇后所喜,她就要替皇后除了这个祸害,这是她分内之事,责无旁贷。
不知怎的,她心下却有一丝不安的悸动,也许事情不会如她想象中那般顺利?又或者,她其实钻进了旁人的圈套?
这个念头使她更不自在。
罢了,反正她总不会吃亏的。丢镯子的是她,她才是受害人,就算一时心切冤屈了旁人,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这般劝慰着自己,崔嬷嬷终于安定下来。
次日一早,趁着那主仆二人去了御花园,崔嬷嬷径直来偏殿寻找同伙。
小香端着一盆净水,正在忙着擦洗桌椅——由于抹布在里头反复浸泡的缘故,那盆水已变得黑乎乎的了。
可怜的丫头,自从秋竹夺了她的宠爱,落在她身上的活计粗重不少呢。
崔嬷嬷微感怜悯地想。
她唤道:“小香。”
小香连忙出来,将湿手随意在身上揩了两把,露出笑脸说道:“嬷嬷,咱们现在就去见皇后娘娘么?”
居然一脸喜悦。大概从未见过国母,觉得十分荣幸。
崔嬷嬷点了点头。
“诶。”小香忙答应着。不知是否心情是否太过激动,越过门槛时,却被绊了一跤。
那盆污水直直扣在崔嬷嬷身上。
崔嬷嬷浑身湿淋淋的,直如落汤鸡一般。她目光阴沉的盯着眼前的丫头,真是蠢得可以,难怪傅良娣不肯重用。
小香自知惹祸,诚惶诚恐地上前来,用净帕细细擦拭她身上的水渍。奈何那盆水实在脏的厉害,纵然弄干了,崔嬷嬷衣上还是留下一道道深紫发黑的污痕。
这样子怎么面见皇后?崔嬷嬷乌眼鸡似的瞪着她,恨不得一口吃了她才好。
“嬷嬷,不然您先来我房中换件衣裳吧,正好我也要更衣。”小香殷勤说道。
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诚意致歉,崔嬷嬷也只好让步,跟着她进去。
待换好出来,崔嬷嬷摸着身上衣料,只觉丝绢柔滑,光可鉴影,竟是上好的料子,不禁问道:“你哪来这么好的衣裳?”
“是傅良娣赏的,上个月苏州进贡了几匹云锦,太子殿下让我们良娣自己挑选,良娣也给我做了身衣裳。”
想不到傅良娣出手这般阔绰,做她的房里人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崔嬷嬷不无羡慕的想。
转念又记起自己不该背叛皇后殿下,敲了敲脑门,没好气说道:“走吧。”
小香却又踌躇起来,“嬷嬷,不然你自去吧,若皇后娘娘需要传召,我再去不迟。”
崔嬷嬷瞧她牙关打战,便知她生了怯意——真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若她以这副姿态面见皇后,只怕反惹得皇后不喜。
崔嬷嬷便说道:“也罢,那你在这儿候着,无事不要乱跑,等会大约要你去作证的。”
她独自来到椒房殿,可巧郭贤妃也在,崔嬷嬷便将此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皇后沉吟不语,“真是那新来的宫人做下的?”
贤妃性急,立时冷笑起来,“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宫里做久了的,谁人眼里没见过几样好东西,只有那外头来的破落户儿眼皮子浅,手爪子又轻,见着什么就捞上了。”
皇后听她说得粗鄙,不觉皱眉。
“娘娘,不是老奴喜欢为小事计较,但那镯子是娘娘您赏的,偷了镯子,等于打了皇后您的耳光,所以老奴才不敢大意。”崔嬷嬷伏在地上,诚心诚意说道。
她故意把这件事提升到践辱皇后威严的程度——皇后当然明白她是什么用心。
赵皇后淡淡说道:“那就传吧。”
宫婢答应着出去。
屋子里反倒陷入安静。明眼人都清楚这不算什么大事,不过是一个宫人小偷小摸而已,故意郑重以待,还不是为了那姓傅的——至少屋子里的三个女人都不喜欢她。
说曹操曹操到,当事人傅瑶反倒先进来了。她穿着一身浅黄色宫装,明媚鲜妍如春天初放的花朵——虽然已经是秋天了。
她先恭恭敬敬地向两位长辈请了安,接着便展示秋竹手上端着的托盘,里头浅紫深黄,各色菊花整齐地码放着。
“臣妾早起往御花园去,见里头的菊花开得甚好,所以乘兴折了几朵,以供娘娘您簪鬓之用。”傅瑶说道。
偏赶着这时候过来,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的,皇后颦眉。但总归是一片孝心,不好拒绝。
她正要吩咐侍婢接过,就听傅瑶说道:“花朵甚多,贤妃娘娘也不妨挑几枝簪上。”
废话,她根本就没打算谦让!郭贤妃哼了一声,伸手就去够盘中的花朵。
傅瑶好心提醒她,“娘娘,皇后娘娘还没挑选呢。”
贤妃脸上一僵,这该死的小蹄子!转脸瞧见赵皇后容色淡淡,漠然看着她,忙赔笑说道:“臣妾僭越了,娘娘请用。”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僭越。
赵皇后也不客气,吩咐侍女将整个托盘端过来。她知道贤妃粗蠢,压根是无心之过,可是再蠢的人也该有几分自知之明,贤妃却屡屡冒犯自己,的确令人不快。
傅瑶在旁站着,只是微笑。
宫婢领着小香上来,傅瑶一见她便讶道:“你怎么来了?”
“傅良娣不用惊惶,因宫里出了点小事,所以叫这个宫女来问问,并无他意。”才得了别人的好处,现在又来挑别人的错处,就连钝皮老脸的赵皇后也有些不自在。
她高高在上看着底下人,“本宫问你,崔嬷嬷说本宫赏的一对镯子不见了,你说是秋竹偷的,可有此事?”
“嬷嬷的镯子被人偷了?”小香脸上的惊讶一点也不掺假。
这丫头现在装什么糊涂!崔嬷嬷气结,“你不是早知道了吗?还是你同我说的。”
“没有啊。”小香呆萌的摇了摇头,“我根本没听说什么镯子。”
简直无赖!
崔嬷嬷忙向着赵皇后叩头,“皇后娘娘,这丫头本来答应过来作证,现在不知怎的又反悔了,其中定有什么名堂。”
傅瑶轻轻笑起来,“崔嬷嬷,你这话才叫古怪。我的侍女,为何要同你作证?难道这件瞒人的事,是针对我而来的吗?”
第16章 掌权
崔嬷嬷忙伏在地上,“良娣言重了。老奴只是一时心急,才出言冒撞,还请良娣原恕。”
“我饶不饶恕不打紧,但此事关乎我丫头的名誉,就不能坐视不理。”傅瑶亭亭向皇后施了一礼,“皇后娘娘,既然崔嬷嬷一定要刨根究底,就遣人到秋竹房里去搜一搜吧,如此才好安心。”
赵皇后颦眉看着底下这个伺候自己多年的老奴婢,崔嬷嬷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她就是再傻,此刻也明白决计搜不出什么——傅良娣敢这么说,自然有了万全之策。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也只好顺其自然走下去了。赵皇后抬手吩咐,“搜吧。”
好在纵搜不出也没什么,顶多算崔嬷嬷情急冤枉了人,事出有因,自然也是情有可原。
派去的宫人两手空空回来。
果然料中了。赵皇后勉力微笑,“傅良娣,看样子你的丫头的确冤枉,都是这老奴眼拙,本宫代她在这儿致个歉。”
堂堂皇后话说到这份上,旁人还有什么可理论的?可傅瑶却仿佛有些不依不饶,“娘娘,但那镯子的确是不见了呀,总得设法找出来才好,那可是您亲自赏的呀!”
她扭头认真地看着崔嬷嬷,“嬷嬷,镯子果然丢了吗?还是你记错了?”
“是啊,嬷嬷,会不会您一直带在身上,只眼错没瞧见?”秋竹也说道。
“不,不是,镯子的确丢了……”崔嬷嬷急忙辩解,顺便拎起袖管抖了一抖,谁知就听咣当一声,几样物事从里头掉出来。
崔嬷嬷的脸都绿了。怎么会,这怎么会……
地上散落的除了两枚圆润光洁的镯子,竟还有一只金光灿烂的步摇。
秋竹弯腰拾起,“镯子可算找到了,不过这步摇……”
她冷冷地逼视着崔嬷嬷,“傅良娣的步摇怎么会在嬷嬷您这里?”
恍惚一盆冷水兜头兜脸浇下,崔嬷嬷立时忆起来——都是那个小香!定是她借更衣之时,将这些东西藏在身上,亏自己居然信了她与秋竹当真有隙,如今瞧来都是串通好的!
她正要为自己辩解,就见傅瑶竖眉叱道:“崔嬷嬷,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窃取我的步摇,你知不知道,这是太子殿下赏的东西!”
“傅良娣,你别心急,其中恐有什么隐情也说不定。”皇后略略皱眉,“哪个贼偷了东西,还敢明目张胆带在身上?”
“这可说不准,”傅瑶斜睨着崔嬷嬷,“这老奴的胆子大着呢,您瞧瞧她这身衣裳。”
这衣裳有什么古怪?皇后眯眼看了片刻,还是不解。
秋竹站出来,肃容说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上个月太子殿下才赏了傅良娣两匹云锦,可巧就遗失了一匹,良娣反复找寻不到贼人,没想到却被崔嬷嬷做成了衣裳,堂而皇之地穿在身上,实在大胆。”
“奴婢……”崔嬷嬷急得满头大汗。
郭贤妃在旁干看了半天,这会子总算找到插话的机会,“你这话无理,既是太子赏的,她偷既偷了,至多私底下偷偷穿试,如何有胆子面见皇后?”
“依贤妃娘娘的意思,这衣裳是别人逼她穿的不成?”傅瑶笑盈盈说道。
贤妃哑口无言。
傅瑶庄重地施礼,“皇后殿下,这奴才胆大至极,非但藐视臣妾,更有辱太子殿下威严,还请您秉公处置。”
崔嬷嬷冷汗涔涔而下,却不敢作声。事已至此,她清楚申述已是无用,所能指望的,唯有皇后的旧情。
赵皇后对她并无多少旧情,但留着她,好歹也是一双眼睛,替她看着东宫的一举一动。
赵皇后遂说道:“傅良娣,崔嬷嬷在此事上的确莽撞了些,但念及她在宫中多年,伺候本宫与太子也并无太大错处,不如……”
一个清朗的声音打断她,“这话有失偏颇,母后常教导儿臣公正无私,怎么到自己身上就变了呢?”
果然又是元祯。
怎么哪儿都有他。
赵皇后并不讨厌见到儿子,前提是这个儿子不要处处与她作对。她扬眉说道:“你怎么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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