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登时忧心忡忡,“北蕃王应该没这么大胆子吧?”
“人心不足蛇吞象,谁知道呢?”元祯沉肃说道,“眼下也只好静观其变,伺机再寻对策好了。”
傅瑶眉头微微皱起,自从赵皇后去世以来,皇帝就一直身子欠安,精神也不及从前,竟是将大半的朝政交由太子处理。虽说这也是一件好事,表明他对元祯的信任,可是元祯毕竟年轻,骤掌大权,每日光是应付那些圆滑老臣就得费不少心神,人看着看着清癯下去,更别说如今还有一场隐隐战祸迫在眉睫,他肩上的担子只怕更重了。
元祯瞧出她的担忧,轻吻着她的鬓发,安抚道:“你放心,孤自己知道轻重,倒是你操劳了这些日子,该好好调理才是。”
说着就看向她平坦的腹部,下一句话分明是“再为我生个大胖小子才好。”
傅瑶气恼的脸都红了,多么煽情的时刻,偏偏总被他往不正经的地方引。可是元祯的一个吻就堵住了她所有的恼怒,一直到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才松开她,轻理着她的云鬓道:“你瘦了,我会心疼。”
明明是很俗气的台词,傅瑶听着偏有几分感动,也许是因为元祯直直望着她的缘故。被他那双澄明的眼睛看着,傅瑶觉得心几乎软化做一滩水,溺死在元祯的眷眷深情里。
两人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但是这样静静地相拥着,也有它的一种意境。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什么都不必想,连永恒都触手可及。
元祯的预感变成了现实,在除夕的鞭炮声响起之前,北蕃的铁骑就越过了脆弱的边境,肆意践踏在大历的疆土上。
许久以来的安逸终于被打破,成德帝勃然大怒,派了几名得力的将领严防边关,务必要将蛮贼擒获殆尽。但不知是北蕃实力大增,还是大历的兵士都养成了禄纛,战事竟迟迟僵持不下。
在这样烦闷的状态下,今岁的除夕夜也过得不如人意。
宫中太后与皇后相继过世,又添上战祸,成德帝脾气再好也笑不出来,酒宴上的气氛始终冷冰冰的。因了这难堪的肃穆,一向爱笑的昌平也减了几分活泼,傅瑶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埋头照顾两个孩子用饭,俨然是忙碌的母亲。
本以为除夕夜会这样安静的过去,可是在听到恒亲王请求让太子领兵亲征的建议时,傅瑶忍不住惊讶的抬起头。
这个恒亲王,哪来那么多幺蛾子!
成德帝手里转着一只骨瓷酒杯,神情漠然。
周淑妃忙解围笑道:“家宴之上不谈政事,恒亲王还是先坐下吧,有什么事容后再向陛下禀告。”
恒亲王一把老胡子纹丝不动,态度异常坚决,“陛下,北蕃蛮夷扰我疆土,杀我子民,若不速战速决,岂不寒了天下将士之心。何况陛下昔年也曾亲讨北蕃,何以到了太子就犹豫不决?臣以为,若由太子代替御驾亲征,士气定将高涨,斩获北蕃指日可待。”
傅瑶听了这话便生气,时代都不一样,怎么能类比?皇帝当年那么多兄弟,个个都是仰仗着军功在先帝面前得脸,在军营中的威信与如今大不相同。可自从成德帝即位之后,便大权独揽,军权更是不许他人染指,元祯都不曾经过历练,现在贸然让他去讨伐北蕃,不是等于送死么?
周淑妃也颦眉道:“太子未曾接手过军中事务,恐怕难以得人心,若将士们不服管教,闹起来,该如何是好?”
恒亲王道:“正因太子经验尚缺,才更需要历练,否则来日如何接掌陛下之位,得万民之心?至于淑妃娘娘的担忧怕是过虑了,太子乃陛下所委派,谁人敢不听从,若有那心存异志的,按军规处置了便是。”
这老狐狸果然老辣,元祯在军中本就无甚威信,若还摆起储君的架子,动不动就人头落地,只怕众人更得从心底里厌恶惧怕,将他视作一个潜在的暴君。
他这是要毁了元祯长期建立以来的良好形象啊!
傅瑶想不通这位恒亲王与元祯有多大仇,要这样陷害他。她现在只盼着在座有哪个明事理的宗亲,可以站出来为元祯说句话,阻止这一疯狂的举动。
念头才一闪过,就见兆郡王站了起来,然而他说的却是“臣附议”。
此言一出,又有几位亲王出来表态,然而他们的意见也与恒亲王大同小异。只有诚郡王觉得此举欠妥,然而独木难支,很快他的异议就被淹没在七嘴八舌的谈论中了。
事已至此,元祯再不表态也不行。他起身静静说道:“父皇,儿臣愿意领兵。”
成德帝的脸色好似十分疲倦,他摆了摆手道:“你先坐下吧,朕现在不想谈论此事。”
众人暂且住了口,宴会如常举行。因为有意献媚于皇帝的缘故,气氛反而比方才松快许多,觥筹交错间,也有几分其乐融融的味道。
只有皇帝的情绪是复杂的,傅瑶留意到,他用眼睛扫视过在座的每一个人,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宴会结束后,众人纷纷起身离席,傅瑶先让乳母将孩子送回,自己则站在一棵梅树下等候元祯,好和他一起回去。
谁知一个眼错,却是孟扶男笑吟吟的挽住她的胳膊,亲切的说道:“陛下留了几位王爷在殿中议事呢,太子妃不必苦等了。”
傅瑶想不到她的耳目这样灵敏,因点了点头道:“有劳王妃告知。”却依旧逡巡不去。眼角余光瞥着,见她穿了一身淡紫色衣裳,袅袅婷婷的,将若被风吹去。身形尽管纤弱,整个人的精神气却非常足,浑然不像一个寡居中的女子。
安王去后孟扶男一直寡居,今日稍稍穿得鲜艳些,和那些命妇比起来依旧素淡。但是现下看来,她也只有外表像个寡妇而已。
傅瑶从前对她是很敬重的,可是自从上次的会面,听到她谈起元祯时那种熟稔的口吻,心里便莫名的有了些芥蒂——可悲的嫉妒心呵!
孟扶男当然不知她心中所想,轻轻叹道:“看来太子殿下这回不得不出征了。”
“王妃为何这么说?”傅瑶大惊失色,急问道。
孟扶男瞥了她一眼,“你以为恒亲王等人只是心血来潮么,他们是觑准了陛下的心思才这么说的。否则恒亲王同陛下有那么多的龃龉,如今又在家宴上妄议朝政,陛下早就将他赶出去了,何以会容他滔滔不绝?”
傅瑶只觉心头突突的跳,急忙道:“可是皇上子嗣本就不多,如今可以继承大统的就只有太子殿下一位呀!三皇子还那么小呢。”
她急切之下口不择言,浑然无视了过世的安王。好在孟扶男似乎也没在意,只道:“正因如此,才更要测试其是否可用之才。倘若太子是个无能的懦夫,岂不是将万里江山白白葬送?”
听她这意思,她也是赞成元祯征往北蕃的。傅瑶沉默了,也不知怎的,这会子她想的不是家国忧患,反而有几分窃喜的心道:看来孟扶男对元祯并没有那方面的心思,一个芳心有托的姑娘,是不会愿意看到自己的爱人去送死的。
傅瑶觉得自己真是小人之心,明明别人都是坦坦荡荡的君子,只有她总爱将人往坏处想。
而且这位孟姑娘看起来还是很有见识的,傅瑶正想向她请教一下对北蕃战事的看法,就见诚郡王妃脚步匆匆的走过来,一脸抱歉的说道:“对不住,我夫君人微言轻,还是没能帮得上忙。”
从前因为傅瑶救过她儿子元禧的性命,诚郡王妃一直将她视作恩人,只愁找不到机会报答。本以为这回能还清这笔人情债,没想到还是徒劳。
她有这份心,傅瑶觉得很感动,可是也仅仅如此——单凭诚郡王一人显然是无法扭转乾坤的,更别说比起恒亲王,皇帝怕是更不待见他。毕竟诚郡王的母亲常贵妃当年深得先帝喜爱,险些更换了太子人选呢,皇帝会听他的意见才有鬼。
诚郡王妃是个热情而絮叨的女人,傅瑶一边同她说话,一边向四周张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孟扶男已经悄悄离开了。
晚上候到元祯回来,傅瑶惴惴的上前问道:“殿下商量了这许久,可商量出结果来了?”
元祯点点头,“父皇已经决定派我出征,五日后整顿毕就出发。”
为他宽衣的手忽然停下来,滚烫的眼泪落在他内衫上,傅瑶泪眼朦胧的道:“殿下真要走吗?”
她很少真哭,因为很少有需要表现脆弱的时候,现在这些眼泪却派上了用武之地。
元祯饶是一向镇定,见了这大颗的眼泪也有些慌乱,他抚弄着傅瑶的眼角道:“你怎么哭了?谁惹你生气了?”
傅瑶紧紧揪着他的衣领,哭得越发汹涌:“就是殿下惹我生气——我不要你走!”
她有时候简直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得不到想要的糖果就誓不罢休。元祯虽然头疼,还是好言好语的劝道:“阿瑶你冷静些,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如今北蕃蛮子来势这样厉害,我去了,可以稳固军心,也能震慑那些贼人,是有百利而无一弊的事。”
傅瑶跺着脚道:“说得这样大义凛然,其实还不是为了逞英雄气概,你又没领过兵,又没打过仗,倘若你死了,也要让我像安王妃那样做寡妇吗?”
她心急之下口不择言,但语气里的关切是一览无遗的。元祯当然听得出来,温和的扶着她的肩膀道:“你放心,我岂是那样容易就死的人。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觉得我像个好人吗?”
傅瑶破涕为笑,嗔道:“当然不像!”
发泄一通后,她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但光是一些安慰的话还不足以令她安心,她还需要一个保证。
傅瑶拉着他的手心,认真说道:“殿下可得答应我,一定得平平安安活着回来。”
想了想,又补充道:“还得是四肢健全的,若少了一丁点儿,我也不会饶你。”
元祯促狭的望着她道:“若少了那一处呢,你岂不是得守活寡了?”
傅瑶脸通红,下死劲捶他胸口,骂他“混账”“流氓”。但是她力气再大,落在元祯结实的胸口也跟棉花似的,软绵绵的毫无劲道。
元祯一下子就攥住她两只柔嫩的拳头,顺势一拉,将她拉入怀中。傅瑶伏在他胸口,静静聆听他急促有力的心跳,只盼着这一刻永远停驻,因为他们怕是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
之后便是忙忙乱乱的收拾,傅瑶终日里提心吊胆,生怕哪里遗漏了一丁点,对于元祯却是生死攸关的疏忽。这样谨慎的结果,打包出的行李都可以塞满好几辆马车了。
元祯无奈的道:“阿瑶,孤是去打仗,不是出去游玩,带这么多东西是想让孤累死吗?”
末了还是他亲自指挥下人清点收拾,傅瑶在一旁看着,觉得神魂都不能归位。又怕自己这模样反惹得元祯担心,还是强打起精神,就算帮不上忙,好歹别显得一脸丧气——她还指望着元祯平安回来呢。
临行前的那晚,傅瑶格外的体贴和主动,恨不得把整个身子都嵌入他身子里才好,好让两人骨血相融。
连元祯好像都消受不了这样的热情,半开玩笑的说道:“孤都要被你榨干了,明儿怕是走不动路。”
傅瑶不好意思的从他身上下来,忍不住还摸了摸鼻子:她果然有那么饥渴么?
元祯却是一个翻身就压住她,刮着她鼻梁道:“逗你玩呢,你也太瞧不起孤了。”
他这人一向说到做到,后半夜竟是越战越勇,比平日里还骁勇几分。这样放纵的结果,第二天早晨起来时,傅瑶连连打了几个呵欠,再一看元祯仍是神采奕奕,忍不住便想嘀咕:究竟谁才是狐狸精呀?明明是元祯练了那劳什子采阴补阳的邪功,只盼他战场上也有这股劲头才好。
第140章 孕事
终于到了出征的时候, 傅瑶为他系好衣袍, 不放心的又叮嘱了一遍,“殿下可得记着早些回来, 别忘了咱们一家子。”
她本来还想说, 也别让哪个豪放的北地胭脂勾引了去, 看了看两个孩子,还是不说了。
傅瑶事先已经叮嘱过两个孩子, 离别的时候别哭出来,省得让元祯难过。笃儿她是很放心的,可是皎皎,她虽然竭力的忍着泪, 两只眼睛仍是红红的,鼻头也一抽一抽的动着, 想是发酸。
元祯走到女儿身前将她抱起,皎皎两只白白胖胖的胳膊挂在他脖子上, 眼泪汪汪的。元祯点了点她的鼻子, 说道:“阿爹回来的时候,怕是都抱不动你哪!”
皎皎抽抽搭搭的说道:“那我就少吃些,少吃肉, 免得阿爹累着。”
小姑娘多喜欢美食啊, 一顿不吃都得闹半天的,虽然这宣言也许只是一时兴起,但她能想到这一点,足可见她对元祯的重视。
傅瑶正色道:“那可不成, 你还正在长身体呢!”
元祯摸了摸女儿的后脑勺,含笑将她放下,又看着默默站在一边的笃儿。笃儿的性子本有些沉闷的,傅瑶倒替他捏了一把汗,想着元祯都要远行了,儿子若还这样冷淡,他该多失望啊。
结果却是她多虑了。但见笃儿张开小小的手掌,一脸严肃的比了个胜利的手势,那意思分明在说,倘若元祯不能平安凯旋,他会看不起这位父亲的。
元祯只好蹲下身来,向儿子担保,绝不叫他看轻。
傅瑶忍不住笑将起来,想这父子俩的性情相反相成,也真是有趣。
最后才轮到元祯同她道别,他握着傅瑶白皙的手指,仿佛有千言万语将要诉说,结果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道:“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傅瑶点头:“我会安心等你回来,还有腹中的这个孩子,我也希望殿下能看着它出世。”
元祯的瞳孔猛地抽紧,显出难以置信的模样,“你这是……”
傅瑶圈了圈自己的肚皮,露出一抹平静恬淡的微笑。
元祯猛地将她抱住,紧紧地压着,又怕动作太剧伤及胎儿,又松了松臂弯。半晌他才将傅瑶放开,哑声道:“我会平安回来的。”
眉间又有一点疑惑浮上来,“那么昨晚……”
昨晚他们可没注意节制啊,这样不会有问题吗?
傅瑶调皮的吐了吐舌头,企图蒙混过关。
元祯在她额头轻敲了一下,斥道:“以后可不许这样任性了啊!”
傅瑶鸡啄米似的点头。
两人又紧紧地偎依了一会儿,傅瑶才松开他,看着他跨上那匹大青马。马上的男儿乌发如墨,眉目英挺,含笑向她挥手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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