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训沉吟:“你说的有道理,是应该低调些。张小姐提点了我们,你下次见到了要好好谢谢人家。”
谢长歌颔首:“自然。”
谢训道:“你也是为了维护谢府,那么你和刘姨娘的事便揭过去不提。不过你姨娘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莫要听那些个丫鬟婆子乱说话。”
谢长歌冷笑:“今早只有我、娘亲、刘姨娘和五妹妹四个人在场,我和娘亲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不是刘姨娘还会是谁?那几个婆子嘴碎的时候当真没发现我的存在?恐怕是得了刘姨娘的命令,看见我来才故意说这些话来膈应我。”
谢训没有说话,因为他忽然想到刚回来的时候也是听到两个丫头的谈话。如果是这是有人的刻意安排,一定不是谢长歌母女,那么……真的是刘姨娘吗?
应该是巧合……吧?
谢训不傻,理智告诉他不是巧合,他却有点接受不了。他有种预感,刘姨娘可能和他想象的有很大不同。
谢训看上去心神不宁,谢长歌也没出声,安静地等着。半晌听得他说道:“刘姨娘那边,我会提醒她注意收敛的。另外,这件事别告诉老爷子别让他烦心。”
谢长歌垂眸,应句“是”。
谢训又随便问了些谢长歌生活琐事,谢长歌一一答了。谢训见谢长歌对自己态度不如前几天那么冷淡,觉得她气终于消了,多半是那胭脂的功劳。女孩子嘛,气性大,忘性也大,这不,就不再怪他了。瞥见谢长歌面上无半分脂粉,于是问道:“怎么没用爹爹送你的胭脂?可是不合你心意?”忍不住就想到谢长怜拿到胭脂时那惊喜的神情。
谢长歌想真是瞌睡碰上了热枕头,她还想着怎么把话题往胭脂上引呢!谢长歌笑着说道:“胭脂我给潋墨用了。潋墨,那胭脂可还好?”
潋墨道:“多谢小姐的赏赐,奴婢觉得那胭脂色泽光彩都是一等的好,很欢喜。”
谢训脸色沉下去了,语气中也带着几分不悦:“玉娘,这是爹爹送给你的。”“你的”两个字加重了语气。
谢长歌委屈地说道:“玉娘知道,玉娘其实很喜欢也很珍惜爹爹送的胭脂,但是五妹妹说这种胭脂色不好,应该随手打发丫头用的。玉娘是谢府嫡女,万万不能再用这胭脂,免得堕了谢府的颜面。胭脂是爹爹一份心意,放着实在可惜,玉娘便赏给潋墨,她用了玉娘看着也是安慰。”
谢长卿啧啧:“也不知道你那五妹妹的胃口是怎么养刁的,就连我都认为胭脂成色不错,她还觉得不好,随手打发下人。可见她平日里的吃穿用度有多奢华,把咱们这正经嫡出的小姐们比下去了。”
谢训只觉得难堪。一来谢长卿的话着实尖锐二来原来嫌弃胭脂的竟是他一直疼爱的小女儿,这让他有些难以接受。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道:“嗯,你好好养着吧,爹爹先走了。”
谢长歌和谢长卿起身送谢训出门。
谢长卿对谢长歌道:“你爹怕是快要气炸了。”谢长卿想到谢训的表情就想笑,转头看见谢长歌神色带着哀伤,有些懊恼,那是玉娘的父亲啊,她太忘形了,应该安慰玉娘才是。
“你别太伤心了,你爹爹还是念着你的。”谢长卿收了看热闹的心思,绞尽脑汁地想着安慰别人的话,说实话她不太擅长安慰别人。
谢长歌“嗯”了声,点点头,表示自己很好,不用担心。
谢长卿又道:“今日你表现的很好,我也放心了。”
谢长歌握住她的手,淡淡的温暖传来,达到心底:“谢府里没有人能伤害到我。”
姐妹二人相视一笑。
谢长歌心情轻松起来,揉揉自己的脸:“我刚才发现,其实装可怜也不容易,要保持那种泪盈于睫的状态太难了,我脸都酸了。”
谢长歌肌肤玉白细腻,像个瓷娃娃一般,看见她揉脸,谢长卿也忍不住对她的脸惨无人道地捏来搓去,说道:“所以呀,我挺佩服你家那位刘姨娘,一年四季都是那副弱柳扶风的模样,技艺真是精湛。听说她以前是个唱戏的?果然是个中高手!”
……
谢训离开风和苑,想着刚才的对话,脑子里一团乱,待到清醒了几分,抬头一看,发现自己又来到了秋荷居。
谢训再次走了进去,不过没有第一次的轻松,目光阴沉。
得到下人通报,刘姨娘忙带着谢长怜迎了出来。
刘姨娘和谢长怜眼眶仍是红的,若是以往他定会很心疼,现在他却有些怀疑,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眼眶怎么还没有恢复正常呢?真的不是故意给他看的吗?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迅速生根发芽。
谢训到正堂坐下,也不说话,慢慢喝着茶。
刘姨娘觉得有点不对劲,迟疑着问:“老爷,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谢训把茶碗放下,迟疑着说道:“云蕙,你……你那件银光锦的衣服就别穿了。”
刘姨娘眼中立刻充盈着泪水:“是碍着夫人的眼了吗?老爷放心,妾身以后不会再穿了,希望夫人宽恕妾身,更不要迁怒丽娘……”
出乎刘姨娘的意料,谢训并没有向往常一样安慰她,而是道:“跟夫人无关,你是妾,穿银光锦太张扬了,莫要僭越,忘了本分。”
刘姨娘万万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惊愕得张大了嘴,表情极为扭曲。
谢长怜也惊住了,喊道:“爹爹!”
谢训看见谢长怜脸上的胭脂,便想起谢长歌说的那句“ 五妹妹说这种胭脂色不好,应该随手打发丫头用的 ”,当面说喜欢,背后却嫌弃,他突然就有些生气,道:“你既嫌胭脂颜色不好,认为是该给丫鬟的货色,就不要自己用,把自己当成丫鬟一般。”
谢长怜的表情和刘姨娘的如出一辙。
谢训心下烦躁,摔下一句“我还有事,晚上我不过来了”就迅速离开,留下母女俩面面相觑。
怎么了?
谢训不是应该训斥贺氏和谢长歌母女,然后安慰她们俩,送一大堆东西来补偿吗?
怎么和她们的预想不一样了呢?
眼看着谢训越走越远,刘姨娘来不及多想,推了谢长怜一把:“快!快哭!”
谢长怜焦急:“娘……我,我哭不出来……”
刘姨娘咬牙,伸手在谢长怜腰间死命拧,谢长怜吃痛,眼泪汪汪地叫了出来。刘姨娘将谢长怜一把抱住,拧肉的力度加大,尖叫道:“丽娘!丽娘你怎么了!不要吓姨娘啊!”
谢长怜的哭叫断断续续,谢训脚步停了,怎么说那也是他疼了十多年的孩子,当下返回屋内,喊道:“丽娘怎么了?可要紧?”
刘姨娘看见谢训的身影,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如同绝望的人看见最后一根稻草,那含泪微笑的脸庞是那么美丽。
谢训的眼光从刘姨娘和谢长怜的脸上扫过,她们的表情是那么欣喜,仿佛她们对他全身心的依赖,仿佛他是她们赖以生存的源泉。他心底的火苗很快就熄灭了。
刘姨娘母女俩是如此的善良柔弱,不是吗?她们肯定不会那般工于心计利用他的,不会的。
谢训从刘姨娘手里接过谢长怜,柔声安慰:“爹爹在这里,丽娘不要怕。”
刘姨娘站在一旁,垂手看着父女二人,唇边泛起一丝笑意。
贺秋芙,你是无论如何也赢不了我的。
☆、要茶
晚上的时候,潋墨和清砚说起上午自家小姐智对老爷的事。
“可是小姐昨天没有去找张小姐玩呀!怎么就被提醒了呢?”潋墨有些疑惑。
清砚道:“你还真信呀?那是小姐胡诌的,不然小姐说刘姨娘不该穿银光锦就没有了理由,会被老爷认为是容不下刘姨娘的。”
潋墨惊呼:“是假的?万一明天老爷上朝的时候碰见御史大人,岂不是会露馅?”
清砚摇头:“不会的。示好可能有,但是不会说破的。”难道要谢训对御史大夫说“谢谢你对我手下留情”或者“谢谢你没有弹劾我小妾”?那多丢人。
“呃,好吧。”潋墨似懂非懂,“不过清砚你好聪明,不像我,啥都不知道。”
清砚笑道:“咱们做下人的,需要知道那么多干嘛?只要听主子的话,对主子忠心耿耿就行。”
潋墨点头:“嗯,听小姐的话嘛,这个我在行。对了清砚,你有没有发现小姐最近有变化啊?”
清砚浅浅一笑,潋墨这个小迷糊现在才发现。她没说话,听潋墨继续说道:“怎么说呢?就是感觉小姐变得,更鲜活了,没有以前那么木。”
“你说小姐以前木?我明天要告诉小姐。”清砚笑道。
潋墨嗔道:“你个坏丫头,净会挑我刺,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说罢就扑倒清砚身上和她打闹。
清砚一边躲一边说:“你敢来我现在就告诉小姐去!”
潋墨伸出魔爪挠清砚的痒痒,直到清砚求饶才满意地收回。
清砚浑身酥软地躺在床上,道:“不管小姐变得如何,都是咱们的小姐。”
潋墨道:“是呀。”打了个哈欠,“也不早了,睡了吧。”说完便吹熄了烛火,一室黑暗。
……
刘姨娘吃瘪的事情不知怎么传到老爷子的耳朵里面,这天谢长歌和老爷子在书房练字的时候老爷子问起这件事。
谢长歌手中笔不停:“刘姨娘越了本分,是该敲打敲打。”
老爷子道:“当初你爹想要纳刘姨娘为妾的时候她已经怀上了谢长松,我就知道她不是个安分的人。一来这么多年来没见她做出什么出格的大事,二来我也不便插手你爹后院的事,也就由得你爹胡闹,倒是委屈你和你娘了。”
“哪有什么委屈?就凭刘姨娘么?”以前有,但是现在和以后,不会了。
老爷子道:“玉娘,这件事你做得很好。你是谢府嫡女,身份贵重,她刘姨娘算什么东西,敢跟你叫板?敲打敲打她也好。若是以后她还这么轻浮,也容不得她了。”
谢长歌心一跳,她是不喜刘姨娘,却也从未想过要除掉她。谢长歌道:“一个小门小户的,要想除掉她,还不简单,也值得您费心?祖父您就别管了,玉娘有自己的主意。”
老爷子点头:“那我就不费心了,你有数便成。该狠的时候就狠。”
从老爷子那里回到风和苑,谢长歌意外的见到了谢长松,刘姨娘的儿子,也是谢训的长子。
刘姨娘和她的一双儿女中,谢长歌唯一有好感的就是这个谢长松了。他是个温和得近乎懦弱的人,平日里也沉默寡言,很容易便让人忽视了,与上一世的谢长歌颇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意味。上一世贺氏去世谢长歌被二房打压的时候,只有他曾经鼓励安慰过谢长歌。虽然只是一丝微弱的火光,也足够温暖谢长歌的心。
谢长歌吩咐清砚看茶,笑着和谢长松寒暄:“有好些日子没见着长兄了,长兄都忙些什么呢?”
谢长松看上去有些拘谨,双手端正放在膝前,坐得笔直:“回妹妹,我最近在读书,出来走动便少了。”
谢长歌知道他是忙着不久后的科举,道:“长兄还是应该注意劳逸结合,切莫累坏身体。”
谢府这一代有五个男子,除了刘姨娘所出的长子谢长松,还有二房曹氏所出的老二谢长枫和老四谢长桦,三房杜氏所出的老五谢长林。谢长歌亲弟弟谢长栩排第四。谢长松和谢长枫二人同岁,只相差几个月,三年前的春闱二人一同参加,谢长枫高中,而谢长松落第——这是刘姨娘经常责骂谢长松的原因之一——如今谢长枫已经出京到了地方做官,谢长松只能参加下一次科举了。
科举在即,刘姨娘又是那种性子,谢长松的压力肯定特别大。谢长歌记得,这一次科举似乎谢长松仍是落第了。
谢长松忙道:“谢妹妹关心。”似乎是感受到了谢长歌的善意,谢长松背稍微放松下来。
清砚把茶端上来,谢长松端起茶啜了口,抚平内心的心绪,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妹妹,我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与你……”
“什么事?长兄尽管直说。”
咬咬牙,谢长松站起身来,道:“我是来替姨娘和丽娘向妹妹赔罪的。是她们糊涂,冒犯了妹妹和母亲。”谢长松向谢长歌施礼,“她们已知错了,还望妹妹宽宏大量,不再计较。也盼望妹妹能在母亲面前多替她们美言几句。”
谢长歌暗自叹气。刘姨娘和谢长怜怎么可能服气知错?只是为难她这个哥哥当和事老了。
“哥哥说的哪里话?不过鸡毛蒜皮的小事,妹妹怎会挂在心上?至于母亲那里,哥哥放宽心,母亲也不是小气之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罢,以后不必再提。”嘴上如此说,谢长歌心里却不怎么看好,毕竟她和谢长怜之间的事还没完,就算谢长怜不找她,她也会去找谢长怜的。谢长歌只好在心中默默说声“抱歉”。
谢长松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是我多心了。”他再次施礼,“多谢妹妹。”
待到谢长松向谢长歌告辞时,谢长歌让人把糕点打包:“我没记错的话,长兄比较喜欢红枣糯米糕吧?正巧我房里才做了许多,长兄带点回去吃吧。”
谢长松眼睛亮亮的:“多谢妹妹。”
谢长松刚离开不久,潋墨把帘子一掀,气鼓鼓地走进来,珠帘被她甩得乱晃着滴滴作响,清砚跟在她身后。谢长歌知这丫头气性大,不由好笑道:“这又怎么了?谁敢惹我们的潋墨生气呀?”
清砚用手肘撞了潋墨一下,示意她收敛一点,这才恭恭敬敬道:“方才茶庄的人来送茶叶了。”
谢长歌点头,道:“可是送茶的顶撞这丫头了?”
还没等清砚回话,潋墨冷笑一声道:“我还巴不得是那送茶的顶撞我呢,总好过有的人吃里扒外,自家人打自家人的脸!”
清砚无奈瞥潋墨一眼,潋墨这脾气在主子面前也不收敛,幸好主子性子好,不追究,要是碰上一个脾气暴躁的,潋墨可有苦头吃。她将事情娓娓道来:“今日送茶的将茶叶给了管茶的王喜,可巧被五小姐撞见了,五小姐便说想要些回去。潋墨说要等小姐同意,王喜却擅自做主将茶叶送出去了。当着五小姐的面不好说什么,在她们离开后潋墨便说教了王喜几句,王喜回了几句不太好听的话,才把潋墨气着了。”
谢家泼天的富贵,由管茶也专配一个小厮便可见一斑。
“你何苦给那竖子说好话?回了几句不太好听的话?呸!”潋墨扬起头,学着王喜趾高气昂的样子,“哟,潋墨姐姐在主子身边伺候这么久,还真当自己是半个主子了?五小姐身份不知比你高去了多少倍,你也敢不给人家要的东西?再说了,以前五小姐又不是没要过茶叶,咱们小姐哪次没答应,哪次没有给?偏偏这次你要从中作梗,破坏小姐和五小姐的情分,不知道是何居心呀!”潋墨啐了一口,“眼巴巴赶上前去献媚讨好,也不嫌臊!人家愿不愿意正眼瞧你都说不准!明明是咱们院子里的人,偏偏要去捧别人的臭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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