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砚听得她说话越发不成样子,忙喝一声,潋墨不情不愿地住了嘴,也知道自己没了体统,心里又气又羞,眼泪如金豆子似的啪嗒啪嗒就往下流。
谢长歌啼笑皆非,道:“好啦好啦,我这苦主还没哭呢,你倒先哭了!把眼泪收收。”
潋墨吸吸鼻子,没再流泪,眼眶红红的。
谢长歌吩咐清砚道:“你找个人去把王喜给我喊过来。”又对潋墨道:“你先下去收拾收拾,弄好了再来,免得到时候在王喜面前丢份。”
两个丫头都下去了。清砚找了个洒扫丫头办事,回到谢长歌身边,道:“小姐是要惩戒王喜么?”
谢长歌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一口,笑了:“是啊,总得让底下人瞧清楚谁才是他们的主子。”
心想,长兄前脚才走,她后脚就要找谢长怜麻烦了,出尔反尔也太快了,唉,罪过罪过。
☆、立威
清砚觉得自家小姐是真的变了。若是以前的小姐,是不会在意这些事的,什么好东西被谢长怜拿了也不计较,像泥菩萨般任人拿捏。
谢长歌垂眼,她想,死过一次的人,才能看得清楚啊。过去的她,一直顾念着姐妹情意,想着都是血亲,谢长怜想要什么,给了便是,她也不稀罕那些物事,没必要为了为这些伤了情分。现在的她却很通透,给或不给,她们之间的姐妹情谊也不会改变——一直淡薄,还不如没有。若是予取予求,反而会助长她的野心,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既然重生了,有些事,总要有些不同,不是吗?
没多久王喜便来了,进来就跪下磕头,嘴里恭恭敬敬地喊道:“给小姐请安。”
谢长歌没理他,连眼皮子都没有抬起来,安安静静地喝茶。
主子没叫起身,王喜不敢起来,只得跪着。
沉默也是一种威慑,王喜大气也不敢出,不多时已是一脑门冷汗。这时潋墨也回来了,看见王喜跪着,轻蔑地哼了一声,昂首挺胸地从王喜身边走过。
王喜心里半是后悔自己只顾着讨好谢长怜而顶撞了自家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半是恼恨潋墨心胸狭小,不就是一点小事吗,也用得着给小姐上他的眼药,给他小鞋穿?
谢长歌将茶杯往桌上一放,叮的一声,激起王喜一身冷汗,忙不迭喊:“小姐,冤——”
“枉”字还没出口,潋墨已柳眉倒竖呵斥道:“大胆!主子没让你开口你敢说话!”
王喜硬生生将话堵回心口,将身子俯得更低,心里却骂道:狗仗人势!
谢长歌觉得下马威也给得差不多了,便道:“清砚,拿二两银子给他。”
潋墨眼睛都瞪圆了,谢长歌一个眼风扫过,她就撇撇嘴,不敢说话。
王喜也愣住了,不懂主子这一个巴掌一蜜枣行为用意,直到清砚把银子塞到他手中才如梦初醒,结结巴巴道:“小,小姐,这个……”
清砚道:“小姐给你,你受着便是。”
谢长歌道:“把风和苑所有下人叫到这里。”
很快,风和苑所有下人全都集齐,跪了一地,连同王喜,一共五十六人。王喜心揪得越发的紧,不知道主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谢长歌淡淡看过,这五十六人中,有洒扫的,有管各种物什的,有伺候花花草草的……人是多,可一心向着她的人又有多少?
谢长歌觉得自个儿上辈子真的特别失败,连自己房里朝夕相处的下人们却一个二个地心往外。明明是一副好牌,被她打成了什么混账模样!
谢长歌道:“今儿个把你们全都叫来,是有些话要跟你们说说。我知道自己比不得长怜小姐,跟在我身边,怕是得委屈你们了。所以,你们谁要是想去长怜小姐身边伺候着,趁我现在有这个意愿,站出来说一声儿,我不仅痛痛快快放人,还送上二两银子,全了咱们这份主仆情谊。”
王喜听着话,不对味,他得到的不正好就是二两银子吗?果然便听得谢长歌道:“王喜已经决定要去秋荷居了,银子已经在他手中。”
王喜吓得魂飞魄散,急急将银子从怀里掏出来,双手奉上:“小姐小姐,奴才知错了,银子奴才不要了,您千万别赶奴才走啊!”
谢长歌似笑非笑,一旁的潋墨倒是明白了,冷笑一声:“怎么成了小姐赶你走呢?不是你想上赶着讨好五小姐的么?哦,倒是我说错了,你应该已经是秋荷居的人了吧?啧啧,身在曹营心在汉,保不齐秋荷居那边还得夸奖你这位徐庶大英雄呢!”
王喜苦着脸:“潋墨姐姐别火上浇油了!小的给您赔罪了,小的该死,是猪油糊了心竟敢顶撞您,您打我骂我我也绝不还手,只求您高抬贵手,饶了我这次!”
潋墨道:“千万别,王喜你现在可不是咱们的下人了,我怎么敢打你,没的破坏了五小姐和咱们小姐的情分,倒叫人怀疑我是何居心呢!”
王喜苦着一张脸,潋墨的话不正是他才讽刺潋墨的话吗?现在反倒噎了自己。
谢长歌有些好笑,潋墨这丫头还真是个活宝,半点亏都不肯吃的 。
也没再让二人闹下去,谢长歌开口:“你既不是长怜的人,为何只听她的话,不肯听潋墨和清砚的呢?”
“五小姐要,总不好不给啊!”
“不给又如何?她还能硬抢?”
王喜小声咕哝:“这以前五小姐要茶叶,小姐可次次都给了的。”
谢长歌笑了:“那是因为我愿意给,所以我便给了,而不是因为她是谁。”说罢抬起头,注视底下众人,“风和苑是我的风和苑,风和苑里所有东西都是我的,别人要,我说了给,才能给;我没说,便谁也不能动!”
“是!”底下人异口同声。
“你待会便收拾收拾就去秋荷居吧。”
“小姐……”王喜还想求情,谢长歌挥挥手:“你也不必再说,好好服侍五小姐。”
王喜知她是铁了心了,闷闷地应了声“是”。
谢长歌又道:“还有人吗?要走便走,现在不走以后就没这个机会了。”
底下人面面相觑,却终究没有一个人离开。
“你们可想好了?留下来的,以后若是再有这种私自做主不拿主子当回事的行为,必定严惩不贷!”清砚平时文文静静的,严厉起来也挺唬人的。
众人七嘴八舌地表忠心。
杀了鸡儆了猴,谢长歌便让他们回去了,只是在王喜哭丧着脸要离开的时候,谢长歌好似想起什么来,道:“你去秋荷居的时候记得让你家小姐把茶叶还给我。”
王喜抬起来腿刚准备跨过门槛,一个趔趄,摇摇欲坠。他扶着门回头,如丧考妣:“小姐呀,不要为难奴才了!”
谢长歌挑眉:“什么叫为难?这茶叶本就是你未经我的允许给出去的,自然是你去把他要回来,难道还让我承担损失不成?”
王喜心如死灰地离开了风和苑。
潋墨绷不住,噗嗤一声。
“不气了?”
潋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气了。”又有些担忧,“我知道小姐是为了给我出口气才让王喜去找长怜小姐要回茶叶,只是依长怜小姐的性子,必定是要来闹上一闹的,不知小姐能否应付得来。”
谢长歌站起身来:“你放心,我既如此做了,那就不怕后果。”就谢长怜的段数,肯定不会来找她当面闹的,只会哭哭啼啼地找谢训,正好她也需要谢训帮忙呢。
……
第二日早上刘姨娘带着谢长怜来请安,刘姨娘依旧是那副风一吹就倒的模样,谢长怜毕竟年龄小,沉不住气,看向谢长歌的眼中不自觉带了几分锋利。
待二人下去后,贺氏问谢长歌:“你又跟谢长怜杠上了?”
谢长歌伸箸夹了块鸡丝放碗里,道:“娘,您放心,我不会吃亏的。”
“娘不怕你吃亏,只怕你因此讨了你爹的嫌。”
谢长歌垂眸,很快又扬起头笑道:“娘,没事的,我心里只有娘亲,弟弟,还有祖父。只要你们安好,我便安心。”
贺氏为孩子的懂事而心疼。
潋墨也心疼自家的小姐,谢长歌回风和苑后,她不服气地说道:“为什么老爷每次都帮五小姐说话?明明是五小姐的不对,他还一个劲地护着五小姐,让小姐让着她。就因为刘姨娘吗?”
“不仅仅是这个原因。你可知道她被称作福星的原因?”
谢长歌仰起头,在脑海中搜寻那段记忆,“那一年南方发了洪水,灾民无数,皇上派了爹爹去江南赈灾,爹爹回来这不久后刘姨娘就发现自己怀了孩子,爹爹得知消息后欣喜若狂。待刘姨娘生产那天,刚好皇上下了旨意要升爹爹的官。大家都说五小姐出生就带来了好运,肯定是爹爹的福星。”
潋墨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一段文章,想了想终究还是不平:“不就是运气好吗?”
“你可知道为什么沈姨娘如今深居简出,很少露面?”谢长歌又想起一事,“谢长怜是早产儿,据说是沈姨娘推了刘姨娘一把才害得刘姨娘早产的,不过沈姨娘不承认,刘姨娘也说跟沈姨娘无关,不过包括爹爹在内,大家都认定是沈姨娘做的,爹爹对沈姨娘的感情也就淡了。”
潋墨若有所思:“这也就是为什么沈姨娘跟刘姨娘的关系如今特别好。”她有些害怕,“沈姨娘看上去比刘姨娘和善多了,怎么比刘姨娘更心狠手辣?”
谢长歌继续说道:“而谢长怜出生不到一个月,沈姨娘也被诊断有孕,于是更坚定了大家认为是沈姨娘下手的看法。然而沈姨娘怀孕刚刚四个月,就小月了——是她的大丫鬟下的药。沈姨娘从此郁郁寡欢,只安心礼佛,甚少过问府上的事。”
潋墨有些唏嘘:“那么到底是不是她害得刘姨娘小产呢?”
“谁知道呢?”
正说着,有丫鬟进来通报:“小姐,老爷来了!”
话音刚落,谢训大步走了进来。
☆、父女
谢长歌一副欣喜的模样:“爹爹。”眼睛黯淡了一下,“爹爹这些日子都没有来看我了。”
谢训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被女儿这么一说,他觉得自己这种平时不找人一找就是责问的行为很不齿,不由得老脸一红。
“你最近吃穿用度有什么缺的吗?”谢训绞尽脑汁地找了个话题,以表示自己对谢长歌的关心,谢长歌摇摇头。
寒暄了几句,谢训板起了脸,开始说正事:“丽娘最近可是做了什么事惹你生气了?”谢训没有开门见山,而是迂回了一下,本来他是打算单刀直入然后怒斥的,不料被谢长歌打断了,只好如此了。
谢长歌佯作惊讶:“没有啊,爹爹为何这么说?”
“那我听说丽娘找你拿茶叶,你为什么给了又让人拿回去?”
“爹爹许是听错了,我之所以让人拿回去,是因为我本来就没有打算给她。”
谢训被她一堵半天才说出话来:“你为什么不给她?茶叶又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就算贵重,能比得上你们之间的姐妹情谊吗?我经常跟你说,你妹妹是庶出,本就低你一头,你万不可……”
“爹爹,我不明白。”谢长歌打断谢训的长篇大论,“丽娘她不是没有,为什么非要拿我的呢?”
谢训语塞,谢长歌笑了:“爹爹您不知道,我来告诉您。茶叶送来了,最先肯定是给祖父,然后依次给长房二三四房,送到长房的,先是娘亲和我,再是刘姨娘她们。也就是说,必须经过祖父和我的挑选,才能轮到她。丽娘就不干了,祖父她惹不起,只好拿我的了。”
“玉娘你,你怎可如此揣测你妹妹……”
“是不是揣测父亲您心里有数,我也不辩解。”谢长歌的笑容中夹杂着无奈与苦涩。
谢训耐着性子安抚她:“玉娘,丽娘不比你的出身,她是庶出,刘姨娘娘家没权没势,她本就低你一等,你万不可处处与她为难,教她寒心,送来的茶叶也分了三六九等,她没有最好的,你有,你分她一点又何妨?反正你也不缺这点,下次给你的还是最好的。姐妹之间应该互帮互助,你做姐姐的要多让着妹妹。”
饶是做好了准备,谢长歌也被谢训的话伤到,心如同被针扎一样泛起细密的疼痛,她咬紧牙关,逼回眼泪,才说道:“妹妹想要的东西,我自当双手奉上。可若是我想要的东西在妹妹手上,可以找妹妹要吗?”
谢训和颜悦色:“当然可以。”
“那太好了,妹妹那里有一双碧玉镯子,我喜欢得紧,赶明儿就跟她说一声。”谢长歌笑道。
谢训脸色一变:“那镯子你妹妹宝贵得紧,她没什么好东西,你就不要再去抢了。”
抢?
谢长歌看着眼前这个被她称为“父亲”的人,心如刀绞,眼泪终于忍不住留下来,她用力擦干眼泪,咬牙说道:“妹妹那里有最好的东西,那是我梦寐以求的东西,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拥有的东西。”
看见谢长歌落泪谢训也开始慌了,闻言愣了:“什么?”
谢长歌一字一句说道:“父亲的偏心。”
谢训内心猛地一震,听见谢长歌慢慢说:“妹妹受了什么委屈,她到爹爹面前一哭,爹爹便不问青红皂白来责骂我;她想要什么东西,爹爹就会让我给她。可我呢?我受了委屈,爹爹不会在意;我想要妹妹的东西,在父亲口中却成了抢。”
“我有的她没有,我就必须给她,可父亲想过没有,给了她,她有,我便没有了,她可以找父亲哭诉,我该找谁哭诉?”
谢训的脸变得通红起来,耳后根火辣辣地疼,仿佛要烧起来,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为自己辩解,却说不出话来,半天结结巴巴喊了声:“玉娘……”
“玉娘!听说你那个妹妹又拿你东西了!她怎么什么东西都要从你这里拿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说的正是来者谢长卿。她进门瞧见谢训也在,眉一挑,说话毫不客气:“大伯也在?方才我心直口快的话您应当听见了吧?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您回去替我好好地问问你家丽娘,谢府可短缺过她什么东西不曾?怎么一天到晚总盯着别人的不放?真如旁人所说,别人的东西才是好的?”
谢长卿这番话可谓毫不留情,刺得谢训又羞又怒,一张脸又黑又红,很是精彩。
谢长卿找了张椅子坐下,双手抱胸,毫不畏惧地盯着谢训。她是真的很生气。
谢训长叹了一口气,颓然道:“她从你这里拿了多少东西?你告诉爹爹,爹爹找她给你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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