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宁么?
难道她还活着?
尸体谁也没见过,谁能说她就一定死了?
她额角的细汗不停渗出,手不自觉抚向胸口的位置,这个人是谁?
身后有人拍了她一下,她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原来是林妈,她松口气。
“四小姐在这做什么?”
纪清清摇摇头,过了一会,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何宁的尸体你见过吗?”
林妈心抖了一下,“四小姐问这个做什么?”
“我就是……好奇。”她总不能说她怀疑里面那个人是何宁吧,那还不被当成疯子?
林妈目光变得悠远空荡,她见过三少奶奶的遗容,很吓人。
“是不是……还活着?”
林妈瞪了她一眼,“你胡说什么!”发现自己口气不太好,缓了缓语气,“死了。”
“真的?”
林妈皱眉,“我亲眼目睹了。”
纪清清正想松口气,林妈又补充了几句,她吓得腿都软了。
林妈说,三少亲自给三少奶奶换了衣服,是件红色的旗袍,特别鲜亮,也不知是料子好还是血给染红了,那脸血肉模糊,变形扭曲,那手还晃悠悠的,特别长,应该是断成了好几节,就一层皮裹着,那镯子,绿绿的,发着光……
等她回神,林妈不在了,而水阁里的琴声依旧。
换了一首,是出埃及记。
她转过头,那人的缓缓转过身,冲她一笑,明明很温柔,她却看到了阴森一片。
何宁站起来,缓缓走到纪清清身边,看纪清清站不住,扶了一把,“四小姐这是怎么了?”
“你,你……”
“四小姐来很久了。”
纪清清心跳莫名加速,这声音,太像那个人了。
“看,那边有人来找你了,可别乱跑,不然会出事的。”
纪清清顺着何宁的目光看去,并无看到任何人,她顿时跌坐在地上,一脸惨白,“你,你究竟是谁?”
何宁好笑,“你怕谁,我就是谁。”
“不,你不是她,不是!”最后两个字,纪清清是大声吼出来的。
“她是谁呢?”
“你,你走开,走开,不要过来!”
何宁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反应如此情绪化的纪清清,脸上泛着冷笑,有贼心没贼胆还敢作妖,真是活腻了!
纪清和赶过来,打量了一下何宁,然后扶起纪清清,“你们在做什么?”
纪清清扑进纪清和的怀里,“三哥,赶走她,赶走她好不好?”
纪清和看着何宁,目光呆滞。
“三少,我可是什么都没做,我只是……”何宁往前一步,抬手放在纪清清的肩上,“我只说我在找一只翡翠镯子,然后四小姐就变成这样了。”
纪清清身子一抖,翡翠镯子?何宁的翡翠镯子?她是何宁,何宁回来了!她肯定是觉得她将君怡带来占了她的位置,所以发怒了。
她抬头,四周除了三哥并无其他人,她哭道,“三哥,何宁,我看到何宁了,她回来了,她要找我报仇!”
纪清和扶着她,犹豫许久才吐出几个字,“你看错了。”
“不,就在刚刚,她就在这,她说她要找镯子,就是那个翡翠镯子,你记得吗?就是那个我喜欢得不得了还硬生生要从她手腕上捋下来的镯子!三哥,你知道的,那镯子取不下来,我没拿那个镯子,那个镯子不在我身上,她不应该找我的对不对?”
纪清和没说话,那个镯子是母亲给他的,他给了何宁,她一戴上就取不下来,但最后还是取下来了,在要推进去火化的时候。
后来,他将镯子放进骨灰盒里,陪着何宁埋进了黄土,一生都不会再取出来。
☆、第七十章
纪清和走进水阁,何宁正拿着棉布在擦着置物架上的汝窑开片鎏金瓶,这花瓶碎了一只,便少了光彩。
何宁低着头,余光看着身旁的人,继续小心擦拭着,视若无睹。
“这些事让佣人来就行了。”
何宁依旧低着头,欣赏着花瓶的曲线,“不过是小事,不必麻烦。”
“你何必吓她?”
何宁将花瓶放到架子上,“三少是说四小姐吗?这么说三少是替人来讨公道的?”
“你何必曲解我的话?”
何宁转身,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将花瓶扫了下来,跟之前那只一样四分五裂了,纪清和愕然,盯着那些碎片说不出话。
何宁倒是平静,“就像这只花瓶一样,我让它碎了它就该碎了,因为现在我就是它的主人。同理,别说宁园之前不姓纪,就是现在也照样不姓纪,轮得到她一个姓纪的来指手画脚么?”她轻笑着,看着纪清和,“三少觉得四小姐来我家目的很单纯吗?”
“瞒得过你的眼睛吗?”
何宁微笑道,“所以,我吓她是轻的。人呐,就是有做错事才会心虚,不然怎么会有弱点。三少要是舍不得,大可以送四小姐回去,不然我可不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呢!”
纪清和叹口气,“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这样心里舒服么?”
何宁点头,“很舒服。”至少比起昨晚的夜不能寐舒服,那种心痛是没人能体会的,那种痛苦只有她自己清楚。
“那便好。”
看他默默出去了,何宁收回视线,蹲下身子,看着地板上的碎片,天意吧,本就是一对,没了一只,很奇怪,全没了,反而赏心悦目了,是谁说的,残缺也是一种美。
纪清和脚步很慢,他知道何宁变了,从她得到洛可助力的那一刻就彻底的变了,变得肆无忌惮,变得冷漠绝情,她要将自己的退路全部堵上,她拿生命做赌注,她势必要将自己付之一炬。
她的恨意太浓了,任谁也阻挡不了她了,一个不怕死,以复仇为最终目的的人,已经不会悬崖勒马了。
他心疼,他不知道当夙愿达成那一刻,她还剩下什么?
他不知道,何宁却很清楚,她想好了,她要么去自首,要么重新再跳一次。
她其实更倾向于后者。
一回生两回熟。
她不怕的。
纪清清躲在自己的房间,楼君怡来看她,看她缩在被子里,有些好笑,拉下被子,仔细看着她,然后笑出来。
纪清清有些烦躁,“你做什么?”
楼君怡拉着她的手,“我正想问你在做什么呢?”
纪清清扁着嘴没说话。
“你不说我也知道。”
“你知道?”
楼君怡了然的点点头,“你去了一趟水阁,回来就这副模样,想也知道受刺激了,而且刺激还不小。”
纪清清推开她的手,“你不懂。”
不懂事中曲折,她会害怕,是因为她和何宁之间自小就不对付,何宁总是毫不费力轻而易举就抢了她很多东西,她讨厌她,哪怕她并不曾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就如同日月不能同辉,一山容不下二虎,优秀的女孩子一个也就够了,可何宁的优秀却是她不能企及的,别人家孩子的光环总让她自惭形秽。她很小就希望何宁不存在,她阴暗的心理没人知道,长大后,因为楼君怡,她就开始光明正大的嘲笑她揶揄她欺负她抢夺她的东西。
她进过她和三哥的卧室,拿了她喜爱的围巾,穿了她的衣服,戴了她的首饰,甚至刷爆她的信用卡……
可她从始至终只是微笑着,当不知情,好像对待一个负气的小孩子一样,明明她比自己还小。
她那种笑容真的很令人讨厌,高高在上,像是看个傻子看个笑话一样。
可是她运气偏偏又那么好,明明是第三者,三哥却还是对她好,二哥还是对她念念不忘,连个孩子都能顺利生下,她就不明白了,怎么什么好处都让她占了,凭什么?
后来,她明白了,上天把她捧得那么高,就是想让她摔得更厉害。
没有人知道得知何宁死了,她心里有多解气,她都想哈哈大笑几声,然后说,活该,这就是报应,看你还怎么得意!
今天在水阁,看到那个背影,曾经那些画面全部回来了,她心悸不已,尤其是她转身的那个眼神,还有她说的话,让她不由得害怕,害怕曾经她做过的一点一滴又原封不动的还给自己。
楼君怡坐在床边,淡然道,“我懂,我知道这刺激呀,和云平有关,也和何宁有关。”
纪清清睁大眼睛。
楼君怡笑了,“我猜对了吧?你呀,真笨!让人牵着鼻子走还不知情!”
纪清清拉开被子,“你什么意思。”
楼君怡一副经验老道的模样,“云平是不是给你错觉了?你是不是觉得她和何宁很像,更有甚者和何宁无异?”
纪清清恢复了平静,被楼君怡这么一说,她忽然觉得自己傻,着了别人的道。何宁肯定死了,三哥说死了,林妈说死了,就连二哥也说见过何宁的尸体,她还有什么可怀疑的,何宁已经不可能回来了,一切不过是她的心理作用。
“那个云平诡计多着呢!你要是真当她是个单纯小保姆可是会吃亏的。老实和你说,我就被她设计过,我当时的反应和你差不了多少,真以为自己见鬼了,结果才知道一切都是她的把戏,为了这,你三哥还打过她。”
纪清清捂住嘴,不敢置信,“打她?三哥?你确定?”她可从来没见过三哥对女人动手。
楼君怡失笑,低声道,“我再告诉你,她是何家那边派来的人,特意培养的。”
纪清清恍然大悟,心里暗骂活该,继而愤懑不已,“可恶,竟然算计我!”
楼君怡拍拍纪清清的手,“你啊,就是太单纯,她就是抓住你弱点了。”
纪清清气得咬牙切齿,“这种人不能放过她,要给她一个教训!你放心,我等下就和我三哥说要留在宁园长住的事情,这样你正好也有个由头留下,咱们联手,我就不信邪了,她能斗得过我们!”
楼君怡笑着点点头。
“对了,你那事成了吗?”
“清清——”
“恩?”
“那药……你三哥真的喝了?”
纪清清挑眉,“当然了!我亲手看着的,没经别人手。”
楼君怡觉得奇怪了,那药不是迷药,而是……
那怎么会跟迷药似的让纪清和整夜趴着沉睡不醒?
纪清清看楼君怡眉头紧锁,有些急了,“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楼君怡回神,然后笑着摇摇头,“没有。”她佯装羞怯的低下头,轻抚着肚子,“要是肚子争气,应该有了。”
纪清清激动得笑了,“真的?真好,太好了!这下我看那人还怎么神气!”
楼君怡抬头,有些伤感,“只是,清和那边,他至今都没和我说过一句话。”
纪清清叹口气,她轻拍楼君怡的肩膀,“男人嘛,总觉得伤自尊,没事的,等有了孩子就好了,当年何宁还不是一样。”
听到何宁的名字,楼君怡心里涌起一丝不忿,怎么什么都拿她和何宁比,她比不上她么?
“你在想什么?”
楼君怡收起心里的不悦,“没有。”她郑重拉着纪清清的手,“清清,谢谢你。”
纪清清回以一笑,“谢什么,我们是朋友嘛!不不不,我们不是朋友了,因为,你很快就是我的三嫂了,是不是啊,三嫂?”
楼君怡心里对这声三嫂很满意,她娇羞的低头,她知道她前途开朗了,苦尽甘来了。
对于妹妹要长住的请求,纪清和从她闪烁的眼眸里看到了阴谋算计,他已经给过她机会了,她自己不珍惜反而要插手,那他也不想她愿望落空,随她吧。
何宁对于这对好闺蜜住下一点意见都没有,相反的,很欢迎,不仅欢迎,还很容忍,只要不是要星星要月亮,她都一一满足。
连她们设计她,挖陷阱给她跳,她也不假思索的跳进去,满足她们的恶趣味。
纪清清也算是瞧出来了,她们人多势众,三哥又不出手帮忙,这云平是怕了‘她们’。
只有纪清和知道,只有傻子才会将所有人当傻子,这暴风雨前的天,太宁静了。
何宁越是能容忍,就表示她野心越大,她已然不顾一切,要卷起风云,翻云覆雨。
冲她对楼君怡时刻关注的神情,他猜到了什么,原来她从始至终就没给予他信任,一点都没有,不仅没有,她还将他大方的推出去,期待他最后再为她做些什么,也许在她眼中,他的剩余价值不过是能给楼君怡一个孩子,她殷切期望楼君怡能有个孩子,一个能让她扼杀在摇篮里的孩子。
她的恨意冲昏了她的头脑,急需人命来缓解。
☆、第七十一章
六月的天异常的热,何宁只能缩在宁园吹冷气,她靠在水阁的靠椅上,翻阅着手上的书,这是她最近的生活,相当平静。
这书很有意思,是古希腊三大悲剧家之一欧底庇德斯的作品,她看得津津有味。
前几天,也就是高考的日子,考场远,她想着高大哥高大嫂忙,便负责接送小宇。等待是漫长的,幸好考场外有家书店,里面有冷气有饮品,她就在里面等着,然后拿本书消磨时间。
要说她最喜欢的,莫过于被称为古希腊三大悲剧之一的《美狄亚》,这故事很戏剧性,却也贴近事实,讲的是一个叫美狄亚的女人深爱自己的丈夫,在遭受丈夫背叛后,报复杀子的事,她爱得义无反顾,恨得无所畏惧,不知为何,何宁竟有些敬佩美狄亚,虽然那是个恐怖的女人。
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那几页纸被她翻出了痕迹。
纪清和进来时,何宁正靠着午休,睡得很恬静。
纪清和俯身捡起地板上的书,目光落在那一行行的字上。
——那可怜的女人,受了委屈,她念着伊阿宋的誓言,控诉他当初伸着右手发出的盟誓,那最大的保证。她祈求神明作证,证明她从伊阿宋那里得到了一个什么样的报答。她躺在地下,不进饮食,全身都浸在悲哀里;自从她知道了她丈夫委屈了她,她便一直在流泪,憔悴下来,她的眼睛不肯向上望,她的脸也不肯离开地面。她就像石头或海浪一样,不肯听朋友的劝慰。只有当她悲叹她的亲爱的父亲、她的祖国和她的家时,她才转动那雪白的颈项,她原是为跟了那男人出走,才抛弃了她的家的;到如今,她受了人欺骗,在苦痛中才明白了在家有多么好!
……
他不禁又将视线移到躺椅上安睡的人身上,然后坐了下来,她不是美狄亚,他却是伊阿宋,她应该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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