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清凡看她忽然定住了。
“怎么了?”他上前查看。
严路抓着曲清凡的胳膊,“你看见没有?”
“看见什么?”
“他掉眼泪了。”
“是么?”曲清凡什么也没看见,可还是认真地过去瞧了。
“掉进枕头里了!”
她激动地抓着他,“你相信我,是真的,他真地掉眼泪了。他能听见我们说话!”
严路扑回床头,握着余辉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挲,“辉哥,能听见我说话么,我是严路。”
曲清凡并未看见余辉流泪,他认为那是严路的幻觉,在他眼中,余辉一直是一样的躺着,一日复一日,没什么不同。
他也很想他醒过来,可他必须保持理智。在她需要他的时候挺身而出。
曲清凡留下来做了一顿饭,排骨和茭瓜另外搭配一些小咸菜。
严路很没有食欲,但在他的监视之下勉强吃掉一碗饭。
她又跑回余辉床前,守着,等着。那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事——守候。
曲清凡明日还有工作,也不方便久留,夜深之前就走了。
不知是灵魂在游荡、做梦还是他真地睁开眼睛了,余辉看见窗外的月亮,只不过看了一会儿他就闭上了眼睛。或许是在做梦吧。
这个梦好长,他梦见天亮了,梦见阳光洒在他身上,梦见自己抬起了胳膊,梦见乡村清甜的空气真切地钻进他的鼻子里,梦见他掀开被子,下床,脚踏实地,跟真的一样。
不,这可能不是个梦。他又灵魂出窍了,否则脚步为何还是这么虚浮。
屋里只有他一个人,地上有一条从门缝挤进来的阳光。
阳光照在他手心,暖的。
他轻飘飘来到门口,拉开那两扇木门。
强光扑面而来,他仿若从地狱回归的灵魂,被阳光温柔地包裹,温暖极了。
胳膊挡着阳光,好一会儿才能睁开眼睛。
他轻飘飘跨过门槛。院子里挂着两排洗干净的白色床单。它们随风轻舞,散发着薰衣草的香味儿。
白床单在他脸上轻轻拂过,他的皮肤差点与它们一样白了。
鸟儿在天上飞舞,叽叽喳喳地。除此之外,他还听见门口那条小河在奔跑的声音,还有邻居家的犬吠。
他看着自己的双脚,光溜溜地踩在地上。他不觉得凉,反而觉得暖。那是被阳光烤过的地方。
严路去馒头铺买馒头,三姨伴她一路同行。到门口,严路说:“三姨,这几天辛苦你了,还天天专门给我们包包子。”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三姨是希望你高兴,只要你高兴就行,你妈不在家,我还不得多照应照应。——还有你爸,你别怪他。他是担心你的未来,谁知道余辉还能不能醒过来了。万一有个万一,你总不能把这一辈子搭进去吧!你爸给你介绍对象,你就看看,有合适的就处一处,余辉不还有我们么,我们这么多人还管不了他一个么?你就顾好你自己,别的放下吧!”
三姨好话说尽。严路低着头,仍是以沉默抵抗。
“可怜的孩子。”三姨摸摸她的头,“晚上我再过来,有事儿叫我啊!”
“我知道了。”
两扇床单中间,他看见她孤单无助的身影。
她轻轻把门阖上,回房。
她瘦了,瘦了好多。整个人憔悴得不像样子。
她先进到厨房,然后才是卧室,紧接着是一身尖叫。
严路把馒头和包子先放进厨房,然后就去查看余辉。结果,床上空了。
严路狂奔出门,那碍事儿的床单令她焦躁极了。她被缠在中间儿,不得出路。
“是谁把你抢走了,是谁?”她在想,是不是严庆国,是不是他们不要他了。
她陷在漩涡里,兀自挣扎。
忽然,她被人捉住。
“谁?是谁?”
那人与她隔着一张白布,手劲儿很大,像在阻止她。
严路恍然想起一个场景。
十年前,她与一个男人在这个院子里,相隔一张白布,男人抓住她的手。她吓跑了。
她没能看见他的脸,但她知道那到底是谁。
“余辉……是你吗?”
严路反手握住那只手,再也不肯松开,“余辉,是不是你?”
如梦似幻,竟不是灵魂出窍。这一回,他抓得牢,听得真。他活了。
她踢翻了脚边的洗衣盆,白沫淌了一地。多像十年前的那一天。
余辉口干舌燥,发声困难,许是太久没有说话的缘故。
“严路。”他叫她的名字。
严路怔住了,如果这是梦,她宁愿再也不要醒过来,让她在梦里死去吧!
“辉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醒的!我就知道……”
她语不成调,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阵风吹过。床单被层层吹拂。
另一头的人终于现出真颜。他们都不是鬼魂,他们是人,活生生的人。
两人泪流满面。
床单起起落落,飘飘荡荡,将他们拢在一处,再也不分开了。他们舍不得眨眼,一瞬间也舍不得。牢牢得凝望着彼此。
“辉哥……你醒了……我就知道……”
余辉点头,“我醒了……我还活着……我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什么都不必说了,他们紧紧拥抱着彼此,什么都不重要了,不重要了。
只要我们还活着,只要我们还在一起,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辉哥,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严路恨不能把这一辈子不曾说过的爱全都说出来,怎么说都说不够。
“我也爱你,抱歉又让你久等了。”
**
上世纪八十年代,省城火车站。
李兰兰从卫生间出来,惊见洗手池上面放着两个男婴,还是双胞胎。起初她以为是哪个粗心的妈妈去了厕所,临时放在这里的。
但事实证明,这不像临时,更像永久。他们的妈妈始终没有回来。
围观的好心人想着先把孩子好好安置,总不能大冬天在厕所里挨冻。经过大伙儿一番讨论,两个男婴分别被一对夫妇和一个单身汉临时带走。
李兰兰留着他们的联系方式,经常给他们打电话问情况。后来工作忙,电话越来越少,一晃好几年过去了。
等她某日想起,再打电话的时候,对方已经搬了家,接电话的是一个姓严的,叫严庆国。
人没找到,李兰兰稀里糊涂地跟严庆国建立了联系,时不时打上一通电话,两人情投意合,最终走到了一起。
婚后第一年,李兰兰怀孕了。
严庆国待她很好,平日工作忙,周末只要有空都会带她出来购物散心。
一日,两人逛完商场,严庆国去帮她买水。她挺着肚子,在一个长椅上坐下来。
身后有个喷泉,不少孩子围着喷泉嬉闹,有个长得很漂亮的小男孩儿,跑得急,一跤跌在她脚边。
李兰兰赶紧把孩子扶起来,“小朋友没事吧?”
“没事。”他拍拍裤腿,一滴眼泪都没掉,很坚强。
“你爸爸妈妈呢?”
“在里面买蛋糕。”
“生日蛋糕么?”
“嗯。”
“小朋友不要乱跑,爸爸妈妈找不到你会担心的。”
“我知道,谢谢阿姨。”
“不客气!阿姨先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阿姨,你的肚子里是有一个宝宝么?”
“对呀!”
“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我猜是女孩儿吧。”
男孩儿万分好奇地盯着她的肚子。
李兰兰看这男孩儿实在可爱,把他的小手轻轻放在自己肚子上。
男孩儿感觉被踢了,吓了一跳,瞪着大眼睛说:“它会动。”
“她在跟你握手。”
男孩儿又笑了,呼扇着长睫毛,“妹妹,要听话,哥哥给你买糖吃,还有虾条,冰激凌,巧克力……但是我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呢,将来我找不着你怎么办?——她有名字吗?”
李兰兰说:“有,妹妹姓严,叫严路。”
男孩儿的父母出来找人了,男孩儿轻轻往李兰兰的肚子上摸了一下,“哥哥要走了,你等哥哥将来去找你,给你买好吃的。你要听话,乖乖地等我。”
“你还没告诉妹妹你叫什么呢。”
“我叫余辉,代表希望的那个余辉。”
“余辉,好名字。——快去吧,爸妈着急了。”
“阿姨再见!——妹妹,你要等我来找你啊!”
李兰兰的肚子又动了一下。
她知道,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
等待,便是她允下的诺言。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路相随的小伙伴~我们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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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冯春想找个肉体上的寄托,将欲望寄生,但她技艺不精,反被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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