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郁桂舟:聪慧的人就是要被使劲压榨的。
第175章 桃李满天下4
郁桂舟是清早不过卯时便出的门, 这会已是酉时了还不见回来, 谢荣在府中陪着小糯米都不禁蹙起了眉头,有些心不在焉的。
郁竹正抱了一尺布走过, 见她无精打采的模样, 一下就想到了所谓何事,便安慰她:“弟妹放心,舟哥儿是立了大功回来的人,如今正得圣上看中,说不得在外头碰到了同僚们耽搁了一会也不碍事的。”
顿了顿,她又指着手中这块淡紫色的布匹道:“这块布你喜欢吗,我今早出门见这上淮城的女眷们穿戴跟亡山不同着呢, 便准备拿一块布料做成上淮的款式来试试, 等做成了,便给你穿穿试试。”
谢荣一听,顿时摆摆手:“不用了大姐, 这料子配你也是使得的, 你拿去做吧, 我这儿还有好多衣裳呢,箱子底下还有好些没穿过的。”
她虽然不知道外头的款式跟亡山那边相差了多少, 但打小穷怕了,便是如今条件好了,谢荣也舍不得浪费,她箱子里那些料子,便是从前连碰一下都不敢的, 现在日日穿在身上,要再是挑剔,谢荣自个心里就过不去了。
“你呀,”郁竹摇摇头,叹道,在她旁边坐下。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咱们初初到这皇都,舟哥儿如此年轻就成了三品大员,外头不知道多少官家夫人们在暗地里嫉妒呢,你是舟哥儿的夫人,以后被别的夫人们邀着出门,总得给自己办一些派头,免得让人碎嘴才是。”
郁竹语重心长的劝了起来。便不是这官家夫人之间,往前在淮阳时,多的是姑娘们整日聚在一处攀比,从发饰到模样、脂粉,配件,甚至各家亲眷之间都得巧着嘴拐着弯的炫耀着呢,且莫说这些一个字都得掰成几句话的官夫人之间了,那更是得处处小心提防,又得把自家的底气傲骨给彰显出来。
谢荣听完沉默了半晌,才勾了唇笑道:“是我倔了点,大姐说得对。”
今时不同往日,在亡山时,她是一周知府的夫人,往前没有上头的人给压着,如今到了上淮,虽夫君官位高了,但比他更高的人比比皆是,便是下头的人,谁又知道他们安的什么人,站的什么队?
“这就对了,”郁竹含笑的拍拍她的手,起身着准备离开:“待给你做好,我便给祖母和妹妹也一人做上几身。”
这时,一直在自顾玩着的小糯米却突然抬头,朝着大步迈进院中的郁桂舟哒哒哒的跑了过去,嘴里喊着:“爹,爹。”
郁桂舟的脸色有些苍白,也没有如以往那般早就蹲着身把儿子给捞进了怀里狠狠亲香亲香,这会子在小糯米离他还有几步之时便抬手止住了儿子的动作:“糯米,先停下。”
小糯米惯性的往前又跑了两步,这才眨巴着大眼疑惑的看着人:“爹……”
郁桂舟笑着安慰他:“没事,爹身上有些脏,得先去洗洗再能来抱你,行吗?”
小糯米一听,顿时扬起了个大大的笑脸,用力的点点头:“嗯嗯。”
谢荣和郁竹也走了过来,见他不光脸色有些发白,身子更是摇摇欲坠的,都同时蹙着眉心喊道:
“夫君。”
“三弟。”
谢荣担心的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你到底怎么了,可是出了何事?”
郁桂舟摇摇头:“无碍,只是出门有些累了,我先回房洗漱洗漱,待会再去给祖父祖母请安,小荣,你先把糯米带过去吧。”
谢荣还有一堆的话要问,但郁桂舟在交代完这些后,就尽直大步回了屋。余下谢荣和郁竹心里七上八下的,但也只得按捺下来,招呼着糯米去郁老祖老两口的阖一居。
泡在温热的水里,郁桂舟这才感觉到周身的僵硬和冷气被逐渐融化。
其实,这僵硬和冷气并非源自别的,而是源自于他的恐惧。是的,恐惧。他没想到,那七王爷不过才初初成年的人,竟然有如此手段。
邀他看牢狱的刑罚,带他听那些犯人的喊叫,从头到尾,那七王爷都含着笑意,仿佛毫不在意旁人的生与死,痛和哀,只是带他看了一出又一出,最后还似模似样的看着他笑说,这不过是因为郁桂舟马上要接下大理寺了,而这牢狱又恰好归大理寺管,带他来提前熟悉熟悉环境罢了。
罢了?
他自问同这七王爷素无往来,近无仇怨,若是有心相邀,有谁会把这相邀之地安放在这牢狱之中?
这到底是一个下马威还是一个拉拢的信号呢?而七王爷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为何?让他恐惧吗?
那他确实做到了,身在那样一个似乎见不到光明,永远没有明日的地方,他确实是恐惧的,但他恐惧的不是这些,而是这些皇子们的态度。
对人,对老百姓,对臣下们的态度。
他最怕的不过是汲汲营营,起早贪黑数十载,却连一身抱负都未施展,便被一些莫须有的人或借着莫须有的事儿给打回原形,终成空。
但此时此刻,周身经脉的血液开始流动后,郁桂舟脑子里这些虚无的想法又轻轻的被他给碾碎。管他七王爷什么意思,只要如今没有明说,那他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好了,至于七王爷本人,就当他是一个有着独特口味的人罢了。
这天地间,他只需要对得起天地,对得起家人,对得起自己便行,若真有一日当这朝廷的诡异风云波及到自身,素手难测之时,那便轻装从简,回家种田去吧,也不枉读了一场,做了一场,人也总要倦鸟归巢,安度余生不是?
当他穿着常服出现在阖一居时,谢荣和郁竹两个正有些坐立不安,堂上,郁老祖两口子和郁当家正在逗弄着小糯米和小圆子。
小圆子便是郁家最小的闺女,长得圆啾啾的,所以给取了个小圆子的小名,大名叫郁朝露。
郁桂舟先是朝谢荣和郁竹递去一个安抚的笑意,这才给庞氏等人行了礼。庞氏高兴的抱着胖乎乎的小丫头,捏着她的手心轻柔的哄着:“快看,你爹回来了。”又招呼郁桂舟近前,语气里满是骄傲:“舟哥儿,你这整日忙碌着,恐怕还不知道吧,小圆子如今喊人可利索了。”
“是吗,那我来问问,”郁桂舟几个大步在庞氏跟前停下,居高临下的看着圆啾啾的小圆子,对上她她明亮无邪的眼,心里顿时软成一团,伸出了两手:“来圆子,给爹抱抱。”
小圆子出生到如今也不过一岁多些,连路都走不稳,平日里又是在庞氏跟前长着,郁桂舟忙,能陪着闺女的时候少,小孩子的记性又不好,特别是小闺女,娇气得很,对这个不大熟悉的亲爹只看了两眼,便转头扭到庞氏怀里了。
庞氏顿时喜得跟什么似的,直说自己没稀罕错人,又对郁桂舟嗔了两句:“谁让你总是不抽个空出来陪陪她,你要再忙下去,只怕闺女以后都认不得你了。”
倒是小糯米跟小圆子截然不同,当初父子俩相见时,小糯米都快两岁了,哪知跟亲爹没好上几日,就整日爹长爹短的问候起来了,莫说他们这些打小稀罕的,便是谢荣这个亲娘也越不过郁桂舟这个爹在小糯米心里的位置。为这,庞氏等人没少打趣小糯米,说他有了爹就不要曾祖了。
果然,说曹操曹操到。
小糯米眼见得郁桂舟没抱上小圆子,扭着小腰就挤了过来,扯了扯郁桂舟的袖子,又拍了拍自己的小腰,就差没直说,我的腰借你抱了。
郁桂舟把这贴心儿子抱起香了好几口,没一会父子俩就玩起来了,而逗了半晌也不见小糯米给反应的郁当家就怒了,不满的说道:“祖父整日的陪玩,随喊随到,如今还比不过他爹一个眼神了。”
“德行,多大的人了。”
郁老祖白了他一眼,也朝闹着的父子俩那边问道:“舟哥儿,今日进宫面圣没出什么问题吧?”
郁桂舟把儿子抱着,正正经经的坐好,这才回了话:“一切都很顺利,陛下也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君王。”
至于七王爷的事儿他就不提出来让家人担忧了。
“陛下确实是一位仁君,若不然这四海也不会如此平静,百姓又如此安康,”郁老祖又提点了几句:“上淮之地与旁的不同,这里每每走一步便要考虑上十步,关系人物错综复杂,难得理清,各大世家又惯常有姻亲之面护着,更是枝繁叶大,你在皇都为官,要谨言慎行才是。”
“孙儿省得。”这才来上淮几日,郁桂舟便觉得在亡山数年不曾用过的刀光剑影都出现了,且,这里的刀光剑影,那都是不见血的。
郁老祖对这个孙儿的行事风度是十分满意的,沉吟了会,又交代:“不过也莫要畏首畏尾的,男子汉大丈夫,便该顶天立地才是,做臣下的,不应与百官过多的来往甚密,但做独臣也是不好,便如人一般,天下都可有浅言相谈之人,但那真正交心之人,不过二三。”
这些郁桂舟也曾考虑过,且他初到上淮为官,还是得去结交几个心胸宽广,又不爱结党营私之人。
如当年会试时对他颇有帮助的柳真柳大人、施家那位族兄,还有凌辰大儒等等……
把郁老祖说的他记在心里,随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桑儿不是说要来上淮吗,怎这两日还未到?”
“不知,许是路上耽搁了。”
“……”
郁家一众人又说了些许家常,谁都不曾发现,在阖一居外,一名黑衣人轻轻从院子中离开,随后一跃纵深跳到了墙上,随后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郁桂舟:学武的了不起啊,还翻院子!
第176章 桃李满天下5
当年册封太子, 魏君下旨开了恩科, 那一科,出现了无数惊才绝艳的人物, 如老态龙钟却依然勇于向上的通州府柳沿岸柳会元老大人, 也如宣和这般贵气天成的翩翩公子哥,也有享誉魏国的清雅状元郎以及那一曲回荡四海的笑江湖……
郁桂舟首先拜访的是柳真柳大人。
在他入上淮之前便先把上淮如今的官场给打听了清楚,知道这位柳真大人依然时不时在府学里育人子弟,且因他数年如一日的刚直不阿的脾性,并未升迁,依然是一位令人闻风丧胆的督学使者大人。
官家引他进去时,看着一如往昔的布置, 郁桂舟不禁生出了感慨:“在柳大人这里, 本官又仿佛回到了当年一般。”
语气里十分怀念,但依然是官家的引路人却再不敢有半点轻视之意。
谁能料到这一位普普通通的学子,竟然在如此年纪便能称得上一声大员了呢, 果真是造化弄人, 气运使然才是, 也幸好,他从来没看低过这些学子, 谁知道未来他们其中某些人会不会鱼跃龙池,一飞青天了呢。
比如这位……
到了书房外面,官家把他引入房内,便在身后轻轻关上了房门,由得他们私下去交谈。郁桂舟客气的道了谢, 打量这间前些年求学时来过几回的地方,同外头院子一样,这里的几乎没有变化,连一些摆件的位置都毫无变动。
想起他托人调查时,旁人对柳大人的批语。
古板严肃,丝毫不通情达理、礼教深严……
“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往常那几样?”柳大人的声音从那前方案后传了过来,只见他双目平视,正正经经的端坐着,衣摆上一丝不苟,连面部表情也少得很。
郁桂舟讪讪的笑了笑,施了个礼:“先生。”
“当不得,”柳大人一如既往的板着脸,眉心微蹙:“如今你已是三品大员,官位在我之上,用不着再如此虚礼,便按同僚的称呼来吧。”
郁桂舟断然拒绝:“这才使不得。”
且不说柳大人同他师傅渝州府学院首有交情,便是当年恩科之时他受柳大人指点过几次,如今虽一朝得了势,但论资排辈,他也不敢妄与这些备受人敬仰的先生们称名道姓。
在他的再三推辞下,柳大人的脸色柔和了不少,也与他交流了不少的心得,而柳大人虽素有刚直不阿的雅称,但其实也是看得最清楚的一个人,他并未身在局中,反倒把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绕的给瞧得一清二楚,他的言论,不带丝毫偏颇,对现在的郁桂舟来说,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为人度量等等却正是如今最最需要的。
晌午时,他留在柳府用了饭,有陪着柳大人喝了茶,聊起了家常,说起了往前那些年,柳大人等人求学的经历,与他师傅付院首的结识过程云云,过了一二时辰后,郁桂舟这才起身告辞。
等出了柳府,突然,他抬头朝着阳光正明媚的天色笑了起来。
谁说柳大人不懂变通的?这分明是一个心思通透豁达之人才是!
有了跟柳大人的这一番交谈,郁桂舟沉甸甸的心里稍微轻松了许多,对接手那大理寺也有了几分底气,一扫之前的暗淡后,他饶有兴致的在城里买了不少零嘴等小玩意,趁着斜阳西落,脚步轻松的朝郁府走去。
岂料,变故横生。
在距离东街不远的巷子里,几名黑衣人把郁桂舟给围住,他们蒙着面,手里利刃亮堂堂的还反着光,郁桂舟轻抿了唇,手中的零嘴不自觉被他捏成了一团。
他听见自己扬着声音问道:“不知几位是打哪儿来的,所来又所谓何事?”
脑子里,郁桂舟快速的分析着如今的情形,这条巷子不深,前面不过几十米远便是街道,只这里居住的多是达官贵人,论热闹自然是比不得老百姓居住的那头,但这里也时常有下人们外出走过,只要他能躲开这几个黑衣人到街上,那他们便不敢明目张胆的刺杀他,否则也不会在这巷子里来动手才是。
这般想着,他紧张的心跳蓦然平息了下来,只沉着声音:“本官乃是大理寺卿,维护这整个上淮城的秩序,各位如果要行刺本官,也不怕被本官查出来,连累你们幕后之人?”
只听那黑衣人之一桀桀笑了两声,冷眼看着他:“郁大人,我们自然知你是谁才接下这趟浑水的,大人若有本事,那便去阴曹地府里查案吧,杀!”
随着他的话落,其他几个黑衣人瞬间朝他跑了过来,高高举着刀,郁桂舟几乎能想象若是被这利刃一刀劈下,他只怕是没有活路的。
但他不想死,也定然不能死。
捏成一团的零嘴被他漫天散花一般的抛了出来,或许是求生的力气大过腿软,郁桂舟拼命朝前跑着。他的身子骨其实与时下的文弱书生不同,早些年科举之时便时常锻炼,去了亡山后,随着士兵们一同上上下下的攀爬,脱下衣服后还是很有料的。
只是,他再如何也是个文弱书生,又怎么能跟这些被雇佣来的杀手相提并论?
几乎没有多远,便有黑夜人已经跑到了他身后,正高高的举着刀准备朝他劈下时,郁桂舟咬着牙,身子朝旁边一扭,再趁黑衣人有些愕然之时反手成刀在他臂弯劈下,等那黑衣人手臂发麻那一瞬间,眼疾手快的夺下了刀劈了回去。
只是这样一来,余下的黑衣人也尽数到了跟前儿,厮杀中,郁桂舟突然闷哼出声,当即再不敢念战,用力防守,又边往后撤,只是黑衣人哪里会让他如愿,只见其中一人朝旁边人使了个眼色,余下的便散开,呈包围状把他给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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