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知,那郁大人立了奇功,如今一到上淮就被陛下给封为从三品,并且把大理寺交给他,明摆的是陛下的人,还是一位大红人,凭着他和侍郎大人那点子情分,人家为何要把这个眼热的差事交给他?
蔡当家的能一路考到了同进士,脑子也不是个笨的,当即就明白了那里头的弯弯绕绕,果然,那侍郎大人虽未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无外乎是让他好生办差,同那大员打好交道,最好成为心腹为其所用云云。
侍郎大人需要他做什么,目前不得而知,但一个跟侍郎大人家素无往来的同进士,哪怕有人怀疑他,查验一番后也只会认为不过是他运气好罢了。这些,他从来不曾对外人说过,包括他的妻子。
蔡夫人被一顿吼,当下面上也坐不住。暗道若非不是当家的说如此年轻的人官位定然不高云云她哪里会去跟三品大员的家眷对上,如今出了事儿就想赖在她身上了?
没门!
蔡夫人没好气的一屁股坐下:“那你说咋办?”
蔡当家的眉头蹙得紧紧的,对得罪了顶头上司,也为这个粗俗的妇人。他蔡家当年也是个农家,所以娶的妻子也是个农家女,大字不识一个也就罢了,等蔡家开始发达后,就整日的出门炫耀,欺软怕硬的,在清县那地方就凭着这性子给他招惹了不少事儿,如今到了这上淮地界,还是狗改不了□□。
他白了一眼:“咋办,除了准备些礼品过去道歉,还能咋办?”想了想,蔡当家的又道:“我观大人只带了个幼童在外,你让风儿准备准备去,过去同那孩童玩一玩,本就是小孩子的玩闹,等他们玩熟了,自然也就解决了。”
“这……”
蔡夫人有些迟疑起来。
都说知子莫若母,蔡家幼子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对这儿子的脾性她最是清楚。打小就在村里称王称霸,仗着家中的权势无人敢惹他,等到县里后爹又做了师爷,除了那县令家的公子们惹不起外,旁的也是毫无顾忌,这会子被一个小娃给撞了,正让他们帮着出气呢,怎可能去弯腰陪玩?
蔡夫人把这顾及一说,蔡当家的顿时就一火:“也不瞧瞧这都什么时候了,让他去哄哄人怎么了,那是他爹上司的儿子,莫说去哄哄,就是去巴结也要给我巴结好,要不然,我拿他这么个只会给老子惹祸的儿子来做啥?”
做啥?还不是你们老蔡家的给惯的!
蔡夫人憋着气,忍了忍还是去给儿子说道说道。老爷有句话说得不错,此时他们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便是他们跟上头有关系又如何,莫非为着这么点子交情,人家能拂三品大员的脸不成?
等到郁家那边用了膳后没多久,便有下人来通报说蔡师爷带着家眷过来赔礼道歉了。
郁桂舟没见人,只打发人告知了句,让他们往后行事低调,莫要打着幌子去给他惹麻烦就行,等下人离开,又吩咐人送了热水进来,郁桂舟把围着他转圈的糯米抱起来把衣裳一扒,就扔进了桶里,坐在床榻滴溜溜看着他们的郁小闺女咧着嘴直笑。
小糯米顿时就不干了,扭着肥嘟嘟的身子一个劲的转,口中还大声喊着:“爹,爹,妹妹在看,妹妹在看!”
郁桂舟固着人不让他动,闻言嗤笑了一声:“看就看呗,那是你妹妹,害羞啥?”
“我是男子汉!”糯米义正言辞的表示自己的性别。
郁桂舟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瓜:“让妹妹看了你难道就不是男子汉了?小小年纪,想的还多。”古人早熟这话不假,至少他在他儿子这个年纪是做不到把男子汉和闺女分这么清楚的。
推门而入的谢荣听见父子俩的对话,忍着笑走过来点头说道:“你爹说得没错,男女七岁不同席,你还得等两年呢。”
小糯米这才不说话了。
等把两个小的洗干净,郁桂舟和谢荣洗漱后,一家子便上床休息了。
一夜好眠后,第二日大早,在前厅用了饭后,郁家人便快马加鞭的上了马车离开,在他们走后不久,那蔡家的也收拾好了行礼,带着仆人出来,临走时,还朝驿站的驿差们打听了下郁桂舟等人的行程。
在得知另一位大人早早便整装出发后,蔡大人忙也招呼人上车。
次日的清晨,路边草丛里上还留着昨日暴雨过后的痕迹,叶子上露珠不断滴露,空气里还透着泥土的腥气,在驱车赶到一日的路后,乘着余晖,郁家众人终于到了上淮城。
上淮是魏国皇都,街道处处精致典雅,楼阁亭廊繁立,其书香气乃是魏国之最,便是街头幼儿都能摇头晃脑的说上几句典故,阔论那书院林立的学子们,信手捏来,几步成诗端的是不足为奇。
当年郁桂舟能脱颖而出,可谓是天时地利占了泰半,若非那次案卷于他有利,单凭学识,恐怕是落得过无人问津的地步,遥想当年在这上淮城里,步步厮杀,一步一谨慎,刻苦读书,其艰辛非外人道也。
此刻,他站在这上淮繁荣的街道上,看着四周的吆喝、讨价还价,在仓皇间得了圣谕去往亡山,那期间的奔波,迷惘,坚定,心口徒然升起了一阵豪情壮志。
他回来了!
“爹,这便是咱们的府邸吗?”小糯米扯了扯他的袖子,指着前方龙飞凤舞的门匾:郁府问他道。
郁桂舟在那不羁的字体上划过,含笑点头:“是啊,这里以后就是糯米的家了。”
郁府,是陛下赐下,而那块匾额也是圣上亲自所写,可见他对郁桂舟这个臣子的看中和倚重,这座府邸,曾是某位王爷的宅邸,如今被赐予立了奇功的臣子。
合情合理是吧?
“走吧,进去。”一手牵着糯米,郁桂舟在谢荣另一边,看她抱着小闺女,旁边,郁竹姐妹扶着郁老祖夫妻,在郁当家大刀阔斧下,一家人迈入了这栋繁华的府邸。
作者有话要说: 蔡大人是一个卒,
俗称马前卒。
从下一章开始,又要烧我的脑了。
第174章 桃李满天下3
郁家府邸坐落在内城东街, 其府规格庞大, 里边一步一景,布置得典雅贵气, 华丽端庄, 名花异草无数,更有湖泊廊桥,亭台楼阁,那湖泊中央荷花正欲含苞待放,粉粉嫩嫩的立在荷叶下,零星的点缀其中,当真是别有一番意味。
回府安排妥当后, 待第二日, 郁桂舟早早便穿上了朝服,收拾妥当的入了宫里去谢恩,他选的日子不错, 正逢今日没有早朝, 不过堪堪在明正宫等候了片刻, 数年前见过的那位侍监便走了出来,招呼他进去:“郁大人, 陛下这会正得空,让奴领你过去,请随老奴来。”
郁桂舟早非吴下阿蒙,当年还只猜测这不过是宫中一位有品级的太监,如今早早回过了味儿, 领悟过来这位非是一般有品级的太监,而是跟随陛下几十载的大总管来福。
他不敢托大,客气道:“劳烦来福公公了,公公请。”
来福总管也不推迟,只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边带他往里走,边感叹了句:“郁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慧。”
是啊,聪慧?
若非他敢闯,敢用头脑,又岂会有今日的成就,又岂会有今日的多年再见?
嘴角带了两分苦笑,郁桂舟却微微垂了头,道:“公公过奖了。”
到了书房门口,来福总管却不进去,只在门口朝郁桂舟抬了抬手,郁桂舟心里顿时有了些猜测,微微额首,便一步一阶抬步走了进去,而后,书房门悄无声息的合拢了。
门被合拢的声音丝毫没有让郁桂舟的脚步有所停顿,他笔直的朝前走,在魏君锐利的打量下,凸自镇定的走到了案下,施了个大礼,叩拜:“臣亡山知府郁桂舟特向吾皇复命!”
魏君并没有和颜悦色的喊他起身,只目光如炬仿佛要把这位当年随意丢弃出去的臣子看个清楚,分个清楚,好半晌才沉吟着开口:“爱卿起来吧。”
“是!”郁桂舟一板一眼的动作,收敛了脸色所有表情,只恰到好处的露出一点感激。
魏君手指在案上敲打了几下,突然转了语气:“爱卿这些年在亡山的表现朕都看在眼里,端的是天纵奇才,这么多年都无人达成的事儿偏偏你做到了,办成了,如今亡山一片风调雨顺,爱卿是在是功不可没,若是爱卿有何心愿未达成,不妨说说,本君赏你一个心满意足如何?”
郁桂舟没有因为魏君的突然转变而有所放松,只脸上适当的露出一点笑意,连眼里都沾染了微笑,摇头道:“回陛下,臣无甚不满足的。”
哪知魏君却突然沉了脸:“当真?”
都说君王之怒,翻脸无情,郁桂舟就算早有心理准备,但此时面对一言不合便隐隐有发怒的魏君,心里还是颤了颤,面上露出了点惊惶,但随即又冷静下来,抬手施礼:“陛下息怒,微臣感念陛下恩德,从不敢忘怀,如今达成我皇之命,也不过是不负嘱托罢了,万不敢再奢求更多。”
被这一番恭维,魏君难看的脸色才好了几分,但语气里还是带着些质问:“朕的命令你完成得很好,如今便是再赏赐你一番,爱卿又何必推辞?”
“陛下有所不知,”郁桂舟便语带了三分诉说之意,道:“都说寒窗十年苦读,为的是出人头地,有朝一日入殿堂、进内阁,为百姓伸冤,为大魏尽我心我力,陛下在臣不过恰读完书的时候给了臣一份泼天富贵,让臣不用一步一步的奋斗几十年到如今,而今,臣又有何颜面再让陛下嘉赏呢?”
青年身姿挺拔,仿佛再说,读书人铮铮铁骨,一是一,二是二,不屑于在拿旁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哼,书呆子!
魏君刚暗哼了声,便见那方才还大义凛然的青年突然笑得讨好的看着他:“陛下若要赏微臣,不若便把给臣的赏赐落到臣的家眷头上吧?”
魏君抿了唇,突然有些不想说话。
郁桂舟却又继续说了起来:“微臣这些年能安安心心在外,多亏了家里家眷们的帮衬,否则若是三心二意了,恐怕得多花费不少时日才是,都说家有贤妻老者,如有定海神针,当真是不假。”
“定海神针?”魏君喃喃道,不知这是何,但不妨碍他突然笑得和气起来:“爱卿啊,你说你家有贤妻,不如朕给你赏赐两个美人,朕听闻你家中只有两个幼子,着实太少了些,带两个美人回去也好开枝散叶才是。”
两个还少?郁桂舟苦笑不已:“陛下又调侃臣了,美人再美,那也只能远远欣赏而不能揽入怀里左拥右抱,否则,臣又怎对得起操劳了多年的妻室?”
魏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不是说你家中妻子贤惠?”
摆明了是不信,这天下男人,有谁敢说自己不爱美色,这郁大人年纪轻轻,正是身强力壮之时,出生农家,苦读十年,一朝得志,不爱权、不爱色,那他的心思可真是藏得深呐。
“陛下!”郁桂舟正色着脸,道:“做妻子的贤惠,并非我们男子就要利用旁人的贤惠去达成自己左拥右抱的想法,生为男子应当顶天立地,有所谓而有所不为,君子坦荡荡,非是要坐怀不乱,而是有节制的控制好自己,来回报做妻子对当夫君的一片心意,只有两两真心真意,才对得起我们自己,美色罢了,欣赏够了已足以。”
“有所谓而有所不为?”魏君明显被这句话给触动。
郁桂舟点头:“不错,臣在年幼苦读之时,曾见书中描述过许多家破人亡,含恨分离的书写,为征战、为情、为利,所以才会有感而发引奏笑江湖一曲,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载,而我们要做的事很多,臣想无愧于天、无愧于地,臣想见我大魏繁荣富强,无人可犯,臣想见我家族繁盛,子嗣出息,臣愿所有的人都幸福安康,臣多想就这样沉醉千年。”
魏君眼眸闪动。
出了明正宫,郁桂舟被外头突来的清风一吹,顿时背脊一片凉意。
原来在这不知不觉间,他竟已紧张到湿透了背心。
这次面圣,可谓好也可谓不好,郁桂舟把魏君和他的对话在脑海里反反复复的演示了便,他知道,魏君想让他投诚,主动送上一个弱点过去,甚至在后面说那赏赐美人时也不过是为了在他身边安插两个棋子罢了。
他这样,这满上淮的官员又有谁不是这样呢?
可他偏生又拒绝了,哪怕把话说得楚楚动人,说得合情合理,但君王的心思谁能猜得透,若是魏君不满意,只怕他的前途就此毁于一旦。
但,他并不后悔。
他想起最后,魏君问他:如何繁荣富强,无人可犯?
他答:国富则民强,国泰则民安,民定则天下定,少年强,则国强。
快出宫时,有小太监拦下了他,说得很客气:“郁大人,我们王爷知道你今日进宫,特意让小的来请大人一叙。”
郁桂舟微微笑道:“不知你家王爷是哪位王爷?”
小太监挺了挺兄,似乎格外骄傲,道:“我们王爷行七,人称七王爷。”
郁桂舟默默在心里想了一下。七王爷,去年不过才成年,因是皇后嫡子,且深得太后欢心,如今还未搬出宫去居住,听闻这位七王爷在宫外的府邸便在东街上头,如今正有礼部的人督查着在修建,倒是不知,这位王爷,找他又何干系?
“还请公公带路便是。”最终郁桂舟还是去了,不说别的,七王爷是个任性王爷,他如今刚到上淮,根基不稳,若是不去,贸然得罪一位王爷是在是不妥。
随后,郁桂舟跟着这位公公一路绕过了不少弯弯绕绕,最后想是出了宫一般,竟然停在了一处宽厚的城墙外。
那太监到了一个门口便不走了,抬手请他进去:“大人请,我们王爷在里边等您。”
郁桂舟抬头看见那高高的墙上镶刻着两个字:监狱。不由得露出了两分苦笑。
这位王爷的爱好,却是特殊得让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郁桂舟给自己做了些心理准备,这才抬脚往里走去,守在外头的太监见他步履沉稳,面上也不慌不忙,暗自嘀咕:“也不知这位郁大人待会会不会被王爷给吓住?”
且不提这头郁桂舟被七王爷给截住,而在他走后,魏君的明正宫里,从那书房里间里走出了一人,头发有些斑白,但身子骨看着还行,身着一品朝服,脸上许是不常年笑,还带着一些久居上位的严肃,见他走了出来,魏君沉吟的脸顿时带了两份笑:“老师。”
老者摆摆手:“陛下如何看这郁桂舟?”
问及了正事,魏君又恢复了先前的脸色,正色的询问起了老者:“相爷觉着此人如何?”
百官之中,唯有一人为相,他少时乃是当今魏君的少傅,如今则是百官之中领头的左相,颜左相想起方才那郁桂舟的振振有词,嘴角难得的带了两分笑意:“此子说话动情入理,颇为圆滑,但也不失为本心,若是当真如他所说那般,倒是个栋梁之才。”
“可是此子的言论与我大魏大相径庭!”虽说郁桂舟的话连魏君听了也不住的感慨,但正因为没听过,所以才觉得颇为异类。
颜左相一双看尽沧桑的眼仿佛深入人心,他语重心长的对魏君道:“陛下,既然你唤我一声老师,那做老师的便教导你最后一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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