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未直接捧起了石桌上的茶一口灌下,在白晖刀子似的目光里,摇头念道“年纪小就算了,还考了第三名,年纪小就算了,还这么用功”
施越东果然不愧是渝州境内有名的小怪物,脑子里装的除了读书还是读书,也不知施家是怎么教导的,还曾有大儒断言,说施越东天资极高,列一反三,是个读书的奇才,假以时日,未尝不能成为一方大儒,为世人敬仰。
这批言还不止被一位大儒肯定过,甚至有大儒想接施越东到身边亲自教导,但都被施家给婉拒了。姚未等人也见过数面,几人也算得上熟稔,姚未对施越东那是由衷的佩服,至少在他的视线里,就没见过这书呆子离了书的。
眼一转,姚未一下就起了点逗弄的坏心思“施公子,快来尝尝白兄沏的茶水,你读的书最是多,肯定能判定白兄这手艺如何,免得他在这儿大言不惭”
白晖看了他一眼,嗤笑了一声。
施越东在那窗户后刚要摇头,就见郁桂舟已经换了一身青衫走了出来,正朝着姚未和白晖走去,于是便也放了书走出了房门。
姚未笑呵呵的“这才对吗,咱们兰园四房,大家都是熟人,一起来喝喝茶,谈谈书也是极好的吗?”
“谈书?”白晖突然冷笑起来,一脸嘲讽“就你?”
若说渝州境内有个施越东这样读书极其厉害的小怪物,那与此相反的也有姚未这个不学无术、时常被姚大人给撵得鸡飞狗跳的府尹公子。
前者说起人人称赞,后者说起,人人复杂。
“我怎么了?”姚未就不乐意了“本公子长得貌比潘安,才比郁兄弟,论这嘴上功夫也不比你白公子差,这渝州城内哭着喊着要嫁给本公子的姑娘们那是比比皆是,你也不出门打听打听,我姚某人是何等英姿不凡,惹人觊觎”
“你会不会用词,惹人觊觎是这样用的?”白晖还认真给他建议“这话让你爹知道了,恐怕英姿不凡的姚公子又要在渝州城百姓的看热闹中被收拾了”
这两人斗着嘴,另两人的气氛就平和多了,郁桂舟和施越东一边品茶一边小声交谈“听闻魏君已下圣旨,往后科举必加三艺,府学已来了几名教导三艺的先生,分别是琴、书、棋三科”
“我也听闻了,咱们大魏的科举逐渐形成气候了”
“是啊,都是魏君英明”
“你们在说三艺的事儿”突然姚未放弃了跟白晖继续斗嘴,转头看着他们,又苦了脸“你们说这光读书就得花费无数精力了,哪还有闲情逸致去学什么琴、书、棋吗,这不是让学子们重上加重吗,本就是十年寒窗苦读了”
虽说大魏的世家子弟们自小就会教导弹琴吹箫,在这点上他们要比寒门学子占优势,但风雅一道还未在世间形成风气,变成受大众追逐认可的,如姚未这种官家子弟,也不是人人都会学的。
也有施越东这种只挑着一样学过的。
也有白晖这种琴、书、棋等样样精通的。
还有郁桂舟这般,两辈子都没碰过的。
姚未说归说,但也知道三艺虽是氏族和魏君拉锯战的胜利,但他时常出入姚大人书房,也心知,说是氏族的胜利,不如说是魏君的顺势而为,让学子们提升道德,注重思想,大魏经营四代,前两任魏君都着竭力让大魏境内四海太平,多依赖于氏族出力豢养兵士,开垦荒地,让百姓不至于流离失所,渐渐能填饱肚子,到前任魏君开始,举国上下便兴起了读书的风潮,魏君为遏制氏族的庞大启用前朝科举,重用寒门学子。
寒门学子的到来虽然会冲击到氏族弟子,但三年一次的科举,从中脱颖而出的学子少之又少,朝野上下,还是氏族子弟多于寒门子弟,而要让寒门学子和从小就优而精的氏族子弟抗衡,还需要寒门弟子不断完善自身不足,三艺,本是氏族为再次遏制寒门学子的一步棋,却被魏君善加利用,成了培养寒门子弟逐步赶上氏族子弟的一军。
姚未真是为寒门学子们操不完的心,他还一脸后怕的拍了拍自己“幸好,魏君英明,这琴不用自己买,每个学子都可在先生处日日由先生教导片刻”
“看来姚公子是对弹琴很有兴致了?”白晖指了指他的二号房“本公子房里恰好有一架琴,姚公子若是想弹我自会借予,若是姚公子有不懂的,本公子也会不吝赐教的”
“你?”姚未上下打量白晖半晌,突然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在白晖的脸色隐隐有变黑的时候依然毫不顾忌的说道“你白老三弹琴除了装模作样你还会什么,论弹琴技艺高超的,你白家老二那还是个人物”
“你配让我二哥教导吗,就算我不行,但教一个你还是绰绰有余的”白晖反唇相讥。
郁桂舟和施越东看得目瞪口呆的。在他们眼里,姚未说话是不着调,不着五六的,但白晖可是最会揭人短,嘴皮子又利索,这样两个人凑在一块,居然还能不分高低。
两人相顾一笑,说起了其他。
过后几日,其他宅院渐渐有人开始走动,渝州府境内历届的学子们也陆陆续续归来了。兰园几人在姚未的挑唆下,趁还没开始授业,带着几人在渝州城内外逛了个遍,城外的庙宇、城内的灯会,大到字画收集、小到小吃零嘴,姚未都一一列举了出来。
晚间,郁桂舟坐在书桌后,借着幽明的烛火,从怀里拿出一支海棠花银钗,那钗上点缀这几个透明的石头,菱角边合贴着花尾,是白日里姚未带他们去那一条脂粉铺巷里挑的,郁桂舟第一眼见到这钗的时候就觉得十分配小姑娘,他摩挲着那雕工精巧的海棠花,脑子里想象着小姑娘戴上它的模样,想来,十分好看才对。
书桌上,一张白纸铺在案中,旁边烛泪摇摇晃晃的,直到夜半才熄灭。
第二日一早,郁桂舟跟往常一般时辰就起来了,床头,整齐的摆放着一套崭新的学子府。白衣儒青衫、儒冒、鞋子规规矩矩的摆在最显现的位置,这是渝州府学的学子衣裳,如他们这般才进府学的,那袖口边绣着一朵竹,若在府学读了三年,便是三朵竹。
竹,自古便是文人墨客们最喜的高洁之物,寓意坚韧不屈,节节高升,在府学中,读完三年后下场落榜者,依然可以回府学就读,只是袖口就变成了无竹,代表不是学子身份,而是以一个秀才的身份来研习讨论的了。
当然学子也并非是要在府学读满三年,若是自觉学识足够经验,能应付下一场科举,也可以提前离开府学。
府学的先生们大都是举人身份,而他们教导的主要内容,依然是以四书五经为主,至于其他书籍,则需要学子自己去藏书阁借阅,在秀才步往举人的路上,所要经历的必然是比秀才之前更艰难数倍,四书五经对于每个考上秀才的人来说,都是能倒背如流的,但要把它融会贯通,自成一体则非常艰难,而最难的在于,除了四书五经,乡试时占比重的还有从数千本甚至数万本中筛选出的其中一项,一页,一句话等等。
若说院试是考学子对四书五经是否倒背如流,那乡试就是测试学子的知识够不够渊博,够不够得上一个满腹诗华。
郁桂舟是第一次听人讲解四书五经,前头的先生从大学开始一一给下首的学子们逐句的讲解,每个能过乡试的举子都是万中无一的,他们有自己的一番见解,郁桂舟在来渝州之前,郁言曾让他好生听听府学的先生们讲读经义,一个先生有一种自己的解法,数个先生有数种解法,这里边都代表着他们走过的路,挑过的灯,吃过的苦,把先生们的经义融入自己的,那样对经义才会自成一体,变成自己的。
于是,上位的付举人就见到下列所有学子都坐得笔直,负着手听他讲解,唯有边上一人,垂着头拿着笔一直写个不停。
付举人皱了皱眉,只是也没说什么,继续给学子们讲解了几章,直到一堂课完。待其余的学子鱼贯从入的走出去后,郁桂舟这才停了笔,把方才先生将的经义都记录了下来。
接下来,郁桂舟又带着纸笔在其他先生处重复复制。
接连三日,付举人都观察到同一个学子会在堂上不停的做笔记,连头都不曾抬一下,终于,在课后,他叫住了那位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学子“那位学子,请等一等”
抬脚的郁桂舟下意识的左看右看,见整间房里只有他一个,顿时缩回了脚,恭敬的给先生施了一礼“先生可是叫我?”
付举人招呼他“来,坐下说话”
“是”郁桂舟只约微犹豫就顺从的坐在了付举人下边,两手交握在胸前“不知先生找我可有何事?”
付举人在他身旁的白纸上划过,见上头密密麻麻是抄写的笔录,脸色稍好几分,还是说道“我见你在堂上一直在动笔并未停过,你可知这经义在讲解时,偶有一瞬的恍然大悟,只顾着抄录是没用的,还是得当场融汇贯通方为妥当”
付举人就差没说,你这样死记硬背是错的,万一我不是那意思,你理解错了呢?
“先生见谅”郁桂舟先施了一礼,回道“先生的经义实是让我茅塞大开,于是学生便在听先生讲解时一边听一边记录下来,晚上回去再温习一次”
付举人颇有些诧异“你还认真听了?”
郁桂舟额首“是的,学生是边听边记,免得有遗落”真实情况是,若只听一个先生教导的经义,一日就那几章他自然当场就能融会贯通,但这听的先生多了,若是不记录下来,恐怕要混淆了。
所以,这偷师也不好偷的。
付举人见他模样气度皆是温和,不像说谎的样子,沉吟了下“不如这样,前日我讲的大学一书,你按照我说的解释一次经义如何?”
“学生遵命”郁桂舟浅笑点头,一字不落的把付举人解读的经义背诵了出来。
“既然你已然会通读背诵,那我也不追究你在堂内的礼”付举人向来欣赏聪慧的学子,尤其还是会自己搞事那种,都不用当先生的带着便能自立自强的,难得的对眼前的人起了两分兴趣“我观你是今年才进来的新秀才吧,听闻今年院试不太平,你能入得了府学,可见也是胸有学识的”
郁桂舟自然不敢在举人面前表示自己有学问,忙摆摆手“学生郁桂舟,今年或是运道,恰好得了院试头名罢了”
“还是头名?”付举人一听,看他的表情更是耐人寻味了。
一直等郁桂舟辞别了付举人,走在林荫小道上时,还是没弄明白,付举人最后那话是何意?
突然几个学子从他身边小跑而过,期间还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郁桂舟耳尖,听了几耳朵,随后脸色一凝,跟在几名学子身后。
“快去府学桃林,听闻有几名儒派的弟子把一位院试时大放厥词踩低儒派的学子给拦下了,听闻还要比一比呢?”
郁桂舟随即加快了脚步。
据他所知,能让儒派的弟子这般作为的除了姚未找不到第二个。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姚未:快来人就宝宝啊,好多人,好怕怕!
儒派弟子:你喊啊,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乔乔有一句话是这样排的:若说院试是考学子对四书五经是否倒背如流,那乡试就是测试学子的知识够不够渊博,够不够得上一个满腹诗华。
看了上一句,你们猜殿试要考什么?
第68章 荆棘路(一)
“快去府学桃林, 听闻有几名儒派的弟子把一位院试时大放厥词踩低儒派的学子给拦下了, 听闻还要比一比呢?”
郁桂舟随即加快了脚步。
据他所知,能让儒派的弟子这般作为的除了姚未找不到第二个。
桃林里, 此时围满了府学的学子, 而在那最中间的,赫然就是郁桂舟心里所想的姚未。
而姚未对面,有五六个穿着府学衣裳的学子,他们宽大的袖子上,都绣着三竹,两方对峙,姚未虽然势单力薄, 但丝毫没有怯场。
郁桂舟到的时候, 正听那群走儒派的弟子一人一句的讨伐着姚未。
“这位姚学子,连个秀才身份都没有,却大言不惭的踩低我儒派, 那我等可想问问, 姚学子是有何底气如此能一语定乾坤”
“听闻姚学子乃某位大官之子, 区区一个童生能被送进我渝州府学,可见足以属实, 姚学子踩低我儒派,可否是被授意所为,否则,你一个童生罢了”
“姚学子既然自认典派天下无双,言语赞叹追捧, 怕也是走的典派路子,那正好,不如同我等儒派弟子比一比如何?”
“最怕的就是他既不是典派弟子,却迎高捧低的,可见是个道德败坏之人,如此有辱我读书人声誉的学子,应罢黜了他童生功名才对”
“几位仁兄说得有理,姚学子可敢与我等一战,比划比划”
郁桂舟在围观的学子身后,听着他们一言一句,从各个层面把姚未堵得死死的,心下一叹。姚未这一关恐怕不好过了,这几人很明显是有备而来,如今又在大庭广众之下逼着姚未表态,接受他们的战术,若是姚未输了,那他说过的话自然不做数,还能借着这个名头把脏水泼回去,若是赢了……
这显然很难,他们连姚未是大官之子都清楚,还清楚姚未是被塞进府学的,姚未的学识自然一清二楚。
这是一场专门针对他,或者他背后的姚大人而专门构陷的一场比试。
姚未也很快反应了过来,他一个人站着也丝毫不显得单薄,反而犹如身后带着千军万马一般,气势磅礴“好啊,比就比,不过比什么,怎么比,得有一个章程”
他指了指儒派弟子的袖口,又巴拉着自己的袖口给众人看,不屑的笑了起来“诸位入府学三年的弟子欺负我一个才恰恰入学的弟子,怕是说不过去吧,正如你等所言,我的确是个童生,但童生又如何,大魏可没规定童生就不能有言论了,我不过说了两句话罢了,瞧把你们急的,又是什么走路子,又是被人授意的,心里能光明一些吗,男子汉大丈夫,还是光明磊落的好,那些阴暗引导别人的话听过便罢了,但你们也不用拿别人都当傻子似的听不出来?”
事实上在姚大人气恼揍了他一顿后,姚未心里就有预感了,不过自己惹下的事儿,他担下就好,若是要把脏水泼到他爹头上,他是第一个不答应的。
那几名儒派弟子显然没想到姚未嘴皮子这样利索,不但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身上的功名,还一副我就是被塞进来,我就是进来了又如何的模样,最后还反驳了他们的话,让人以为他们故意用言语设陷阱一个童生。
果真不愧是清河大儒的徒子徒孙,嘴皮子也遗传了典派不要脸的特色,不过答应了应战就好,以他们的学识要让姚未输实在太过容易了,几人相顾一看,都从中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笑意,他们有默契的点点头,其中一名儒派弟子说道“既然你应战,那我儒派弟子也不可能欺负一个童生功名的学子,免得传出去,让人觉得我儒派以人压人,不过你口气狂妄,且丝毫没有悔改之意,为了我儒派的名声,这个比试,我儒派势要用学识来洗刷,念你是个童生的份上,那就由你在我等中选取一人,择日比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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