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暗道,若不是那高瘸子不来,他也断然不会把气儿都撒在高夫人一人头上,不过这母子俩,做尽了肮脏事儿,一丘之貉,拿一人来赎他们曾经犯下的罪孽也是罪有应得。
至于那高瘸子,只要和离文书一下,自然有得是对手去嘲弄他,也用不着他跟一个瘸子去计较。
“夫人”
“夫人”
这下高家的人反应快了一些,在高夫人睁眼的同时就跑了过去,一把扶起了人,叠声问道:“夫人,你感觉如何?”
“夫人,你有没有事?”
“……”
高夫人听见这些嗡嗡声,眼珠子转了转,把四周的一切收入眼底,最后定格在了举着木桶的郁当家身上,瞳孔一缩,先前的一切尽数回想了起来。
她一把扶开众人,踉跄着跑到边上呕吐个不停,一边吐一边还警惕的朝着这头看来,见郁当家脚步一抬,便尖声叫了起来,惊恐的看着他:“你别过来,别过来,你再过来,再过来,我……”
郁当家如愿的停下了脚步。
高夫人这才止了叫声,身子还瑟瑟发抖。
“平日里胆子不是很大吗?被粪一泼就成软蛋了?”郁当家虽然如愿的没做什么动作,但一张嘴让高夫人惊恐又羞又怒。
这些刁民,这些刁民,岂敢!
“夫人,夫人,”大管事手里拿着那一纸和离文书问道:“如今郁家要让夫人你签下这和离文书,夫人,咱们可怎办?”
高夫人一听,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文封,顾不得手上还沾着黄白之物沾着纸,看着让人恶心,快速的看了下来,等看到最后,险些气过了身,她一把把文书给捏成了团状,恶狠狠的看着郁家人:“想要和离,没门!”
俗话说得好,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高夫人这般顿时让郁当家心头的火又冒了起来,吼道:“你这个臭娘们,给你敬酒你不吃,偏生要吃那罚酒,咋的,还想再来泼上你几回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不是?”
这回他都想好了,若是高夫人不从,他就用灌的。
“你,”高夫人又气又怕,但还是梗着脖子怒目瞪着他:“我就是不签,你能奈我何?”
作为高五公子的生母,只要高夫人签下了这一纸文书,那这和离书就成了,母代子签,谁也说不出半句不是?
高夫人也清楚,只要她一签下了这个,那高家的名声以及她辛苦多年经营起来的和善形象都会受到打击。
敌人在虎视眈眈的盯着,就等着看高家人的笑话,等着给家族里的几位秀才、举人添堵,她要是敢签,回头就能领上一张休书滚蛋。
所以,对高夫人而言,她是怎么都不会签的。
郁当家撸着袖子,一副要干架的姿势,却被郁桂舟给拦下了。
郁桂舟朝着郁当家轻轻摇了摇头,站了出来,他冷冷的盯着高家一行人,眼里丝毫没有别的情绪,只见他从手上的木板上又抽出了一张纸,展示给他们看:“没关系,我这里多得是,你撕毁多少我就有多少。”
他正愁着三房和狄掌柜送来的笔墨纸砚还剩下许多呢,这不,还得多谢高夫人替他消化。
“夫人,”大管事也愁了起来,轻轻朝着堵着他们的谢家村村民瞥了一眼,在高夫人耳边说道:“夫人,如今可怎办,这些村民们一直把路堵着,咱们出不去啊。”
村里的人消耗得起,他们可不行,这一日两日的对峙还能撑得下去,多了几日,他们就怕要活活饿死在这儿。
等到了那时,这文书上的手印还不是盖得上去。
大管事心里门清,虽说他们抵死不从,但耐不住如今被人瓮中捉鳖,又身在敌营,人家有的是法子磨他们,反倒他们,仿佛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这份文书,其实签不签已经没多大的作用了。
高夫人眼珠转着,也跟着朝外头看了看,见村民们神情淡漠的看着他们,宛如一吨吨城墙一般,心里微微往下沉。
这是身在了虎营啊。
郁桂舟见他们稍稍了解了几分现在的情形,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他又从那木板上抽出了一张纸,确切的说是一副画,展示了出来。
看清画的是何的村民们纷纷憋着笑。
唯有高家人脸色有些难看。
这被人泼了粪就算了,竟然还被活灵活现的给描绘了出来,那一笔一划间,把他们每个人的神情、动作都画得栩栩如生,宛若身临其境一般。
可惜,这副画并不唯美,它确切的记录了高家人,以高夫人为首的一副踢到了铁板的图,且只要这副图流传出去,恐会引起轩然大波,整个高家,或会被四海九州的老老幼幼给嘲笑个遍。
那时,高家还有何颜面在淮南立足。
高夫人指着他,气喘嘘嘘的说了几个字:“竖子尔敢!”
郁桂舟一身青衣随风飘拂,稳如泰山一般安然的站着,视线微微朝下,眸子里露出的是对高家人的不屑:“我为何不敢,你若是放聪明点,赶紧签了这文书,我也懒得找你麻烦,若是你不从。”
他的话虽然轻飘飘的,但蓦然却背脊发凉。
果然,他笑得温和儒雅,口中却寒气森森:“若是你不从,我这里还有好几幅这样的画作,到时候,放在书斋里供人观赏,给老百姓们看个热闹岂不是很好,你高家往后,别说淮南,等下次你们再入我渝州境内,铁定有人识得你们。”
“哈哈哈,秀才公这话实在。”
“就是,下回再来,你们再报高家之名,咱们定然捧着你们。”
“……”
郁桂舟的话也让先前村民们想起了那一茬,纷纷出口嘲讽。
被人扼住了咽喉的高夫人如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的目光闪了又闪,目光定定的放在郁桂舟身上,最后只得沉痛的闭上眼敛,浑身无力一般说道:“我答应你。”
郁桂舟一副预料之中的模样,还客套了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想来夫人也是熟悉各种原由的。”
接下来,高夫人再没作妖,麻木的签下了和离文书,接着村民们也让开了一条路,放了他们离开。
看着那远去的沮丧的背影,没人会同情他们。
郁桂舟看着人走远,这才对着前来帮忙的村民们拱手谢礼:“今日之事,小子得多谢各位叔伯大哥了,劳你们在这儿待了许久,实在是惭愧。”
“客气了,客气了。”
“秀才公,你太客气了。”
村民们纷纷说道。打从郁桂舟中了秀才后,村民们对他那是各种崇拜敬仰,如今见他自称小子,虽嘴上摆手,但心里可受用了。
看看,这可是堂堂秀才公对他们推心置腹呢?
郁当家、郁老祖老两口也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大伙说说闹闹的,然后就各回各家了,期间还应了下来,不把这事给拿到外头到处宣扬,对村里名声不好。
人散开,郁桂舟和谢荣一人一手搀着庞氏朝着郁家走去。
刚到家门,只见随后一辆马车也在他们门前停下,刚停稳,就见赵昌火急火燎的跑了下来,见到郁老祖等长辈,还来不及施礼,便拉着郁桂舟问道:“小弟啊,我方在外头听了一嘴,说你家出了事儿,这不,立马就赶了过来,我家小二呢?”
郁桂舟任由他拉,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这时候知道你家小二了,那么乖的一个孩子,非整成个小面瘫,幸好这纠正得及时,否则成了大面瘫可如何是好。
不过,看赵昌着急的模样,也不像是不喜爱孩子的人啊,这其中,莫非有什么误会不成?郁桂舟这般想着,反手拉着他,一同朝里走:“好着呢,你放心,不过,你咋来了?”
赵昌听他说没事,一颗心放了下来,说道:“还不是我恰好在附近,你们村子外头闹哄哄的,我听那些做活的人说,有人找你们麻烦,就赶过来了。”
郁桂舟点点头,想来是高家人刚进村时那一副凶神恶煞被人给看到了,他们进了屋,郁竹姐妹便带着几个孩子迎了上来,再看郁绣,此时脸上更是如同烦恼尽拂去一般,压在她心里最深、最苦的一件事终于拨开了云雾重见了天日。
郁桂舟把那一封和离文书递给她,看着她眼里雾蒙蒙的涌上了一层泪花,不由笑道:“二姐,此事是件高兴的事儿,别哭了,该高兴才是。”
郁绣边看,边用力的点点头:“我不哭,我这是高兴。”
郁桂舟便也不再劝,就让她哭一场吧,哭出来后,才真的把过往那段不愉快的往事从生命里抹掉,从此放下过去,一路朝前。
另一头,当赵昌看到白白嫩嫩的儿子时,一颗心才彻底安定了下来,几个大步过去,一把从孩子群里把人给抱个满怀,还咧嘴问着:“儿子,怕不怕?”
赵禾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他到底应该怕什么?
郁桂舟好笑的看着这对父子,笑道:“赵兄,你家二小子和几个小的在屋里头呢,由我姐姐们照料,外边发生的事儿他们还不知道呢。”
赵昌扯了扯嘴角,这就有些尴尬了。
他摸了摸头,笑了起来:“为兄也就是顺嘴问问罢了,”又道:“对了,这晌午都过了,你们吃了没?”
赵昌这话,顿时让在场众人面色古怪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嘴角起了个泡,嘤嘤嘤,好痛苦
第115章 夫子(十六)
事实上, 经过了这一茬, 现在恐怕没人能吃得下。郁桂舟按着翻涌的胃,摇摇头:“未曾, 不过还不饿, 姐姐们早就做好了饭菜,给几个小的喂过了。”
在场中,也唯有这几个小的能大口大口的吃了,其他的,都跟郁桂舟一样,脸色有些发青,胃里有些翻涌, 这不提吃东西, 大家还能坐下来好生聊聊,这一提吃东西,立马就要翻脸无情的模样。
看得赵昌疑惑不已。
难道这时候跟人打招呼问候已经不能提吃饭二字了?
他抱着人, 把这个念头给抛到脑海, 柔声问着赵禾:“小二啊, 今儿去学堂了吗,学了些什么, 能听懂吗?”
赵禾双手抵着他的肩,敷衍的点着头、撇着嘴朝下头两个新认识的小伙伴看了看,踢了踢小腿,示意放他下去。
赵昌被敷衍得不甚满意,但他家小二的性子, 能敷衍就是进步了,也不能要求太多,便听话的放了人,谁知,这小子一下了地,小短腿就去找他的玩伴去了。
赵昌看得无语,平日里,他倒是希望小二别跟大的一个那般,年纪轻轻就文文静静,跟个大姑娘似的,出门多跟小娃们一块玩,去地上滚两圈多好?
如今,儿子有了玩伴,赵昌微微有些心酸。
六年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还不如两个才认识不到一天的小孩,这差距会不会太大了些?
郁桂舟在旁把他的辛酸史看得清楚,所以更是疑惑这一家子画风怎么如此千奇不一,这样溺爱孩子的赵兄没把两小孩宠成无法无天的性子反而变成这样,真是一件怪事。
许是郁桂舟的眼神太过直白,赵昌咧嘴笑道:“咋了郁兄弟,看到我家小二心里痒痒了吧,是不是也想弄个胖娃娃出来?”
他声音大,一嗓门吼出来,整个郁家里里外外都听得见,在灶房里同郁竹姐妹俩收拾碗筷的谢荣手一抖,险些把手里的碗给打碎。
郁竹姐妹看她红着脸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都是一笑,郁竹这个当大姐的,还点头赞同赵昌的话:“那位赵家的也没说错,三弟妹,你和我三弟可要加把劲了,咱们家可好久没有孩子承欢膝下了。”
“是啊,你看村里哪户人家不是老老少少,咱们家最小的桑哥儿都在镇上读书,后年都能跟着三弟去考科举了。”郁绣也接口说道。
“大姐,二姐,”谢荣被她们说得羞红了脸,头顶都快冒烟了,半点不敢直视人。
其实,其实,别说两位姐姐,便是她自己,也是想有个同相公的孩子,那孩子肯定跟相公一样,是个读书的好苗苗,整个人肯定软软的,说话糯糯的,他会哭会闹,会喊爹娘,会撒娇,会让他们操心,甚至会让他们生气。
但,甘之如饴啊。
郁竹和郁绣相顾一笑,知道她脸皮薄,都不再打趣她。
谢荣这才松了口气儿,下意识的抬手在肚子上摸了摸,咬着唇想着,这些日子,她和相公都很努力啊,说不定这肚子里头已经揣了个娃娃了。
对赵昌那话大家赞同的还有郁当家和郁老祖老两口,只是郁老祖两个毕竟是老一辈,有些话不好说,但郁当家就没这些顾忌了,他像找到了知音一般,朝赵昌递去一个深有同感的眼神,还对郁桂舟感叹道:“还是你赵兄说得有理,你瞧瞧他,这才多大,如今都两个娃娃了,这生得玉雪可爱的,多乖啊,咱们家应该添几个了,你祖父祖母,我和娘都盼望着能含饴弄孙了。”
郁桂舟状似虚心聆听。
这也是他两辈子加一起,第一回被人催孕。
得,直接跳过了催婚环节。
郁桂舟不由转着话题:“娘呢?”
丁家如今少了丁氏的吵闹叽喳,还真是冷清了许多,不过这也是在对着郁家人时,在面对亲侄儿丁小秋时,丁氏还是英勇发挥特长,让丁小秋见她就想绕道走。
“你娘,”郁当家瞅了瞅,随意说道:“应是在堂屋里吃饭吧。”
要说今儿这事,丁氏还是立了大功的,往前两个时辰前,面对高家的气势汹汹,郁家是关了门商量对策,郁桂舟刚建议说要整整高家人时,已经保持了许久沉默的丁氏突然站了出来,为他们提供了一跳线索。
没错,那个泼粪的法子就是丁氏想出来的。
对于恶心人,丁氏脑子里办法有不少,那是手到擒来,随意一点就能伤人一千自损八百,且还自告奋勇的亲自前往第一线,再交由第二线的郁当家。
比起心里素质,郁桂舟真心佩服她。
本来这两年丁氏对郁竹姐妹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虽不冷淡,但亦说不上有多热情,这次高家人找上门来,本来也没指望她,不曾想丁氏不声不响的还放了个大招。
对于她这种偶尔化身为神助攻的行为,郁桂舟真心希望这时间能长一些,再长一些,不要刚夸了两句又故态复萌,又开始惹人嫌。
正说着,丁氏就端了个碗从屋里出来,今儿一桌好菜,除了几个小娃吃了点,剩下的都进了她的肚子里,走到门口时,丁氏还打了个饱嗝,嘴上油汪汪的,一见满院子的人,还抿了抿嘴,朝这里唯一的生人打了个招呼:“赵公子来了,这儿你也熟悉,自便啊。”
赵昌笑容满脸的也回了句:“婶子放心,你且去忙。”
丁氏正抬步朝灶房里去,见到角落里玩得开心的几个小娃,她面色黑了黑,朝着里头的丁小秋一吼:“小秋子,你做啥呢,墙角那么黑!”
听到声音的丁小秋背脊一僵,瘪着嘴要哭不哭的,在两个玩伴的瞩目下撅着屁股转过身,哭唧唧的:“姑姑,我陪石头和小禾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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