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周斯年听里头叫夏暁睁眼的话,唇色都白了。
林嬷嬷苦口婆心:“产房血气重污秽,世子爷您怎么能进?!不吉利啊!”
原以为会妨碍生产的周斯年闻言顿时怒了,这算什么鬼理由?他周家战场洗礼过来的人,还怕那点子血气?
袖子一挥,世子爷猛一下拨开肥硕的林嬷嬷,冷着脸便踏了进去。
夏暁正半靠在引枕上,眼泪一把一把的落,两辈子都没经历过这种要命的疼。这一看到周斯年的身影,她那火气便蹭地一下就上来了。脑子混混沌沌的,指着世子爷就大怒道:“周斯年!都是你干的好事儿!”
世子爷脚下一顿,差点懵了。
稳婆大夫被她这一嗓子吼得差点软了腿。等回头一看,世子爷竟然真的进来了,吓得当即就要跪下。
“都愣着做什么!”
世子爷看他们这般心里的火气便止不住往上冒,脸上黑得要滴出水来,“没看到你们夏主子正在生产?做你们该做的事儿!”
说罢,他快步走来夏暁的身边。
一掀衣裳下摆,世子爷抿了唇半坐在床沿上。漆黑的狭长眸子低垂,静静地注视着夏暁的脸。见她鬓角完全濡湿了,脸上脖子上都是汗。于是掏出了袖中的帕子,轻轻给她拭了汗。
这般举动,莫名叫紧张的产房平和了下来。
丫鬟稳婆被他一连番的举动惊得心砰砰跳,仿佛瞎了眼般大受冲击。再打量床榻上的夏暁,那原本觉得这不过一个妾用不着经心的有心人,骇得心口直发凉。原本还有些敷衍的动作立即利索起来,行走之间,恨不得将满肚子的小心都拎起来。
这夏主子,竟然这般得世子爷的喜爱!
或许是周斯年沉静的模样给了夏暁勇气,夏暁那混沌的大脑,霎时间清醒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从丫鬟手中接过几片参片便含在嘴里。努力控制着不去想肚子的疼痛,学着方才稳婆教导的那般慢慢吸气呼气。
然后,一鼓作气地往下使力。
过了片刻,只听稳婆突然惊喜的笑道:“头出来了!头出来了!夏主子快坚持住,再用力,再用力,马上孩子就能出来了!”
周斯年一惊,下意识地想往后看。
这样的姿态委实太过难堪,夏暁讨厌这种狼狈被他看见。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的前襟,将人一把给扯下来半压到她身上。
世子爷一愣,不明所以。
就听夏暁她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的警告:“周斯年,你不准看!”
世子爷眼睫抖了抖,便任由她扯着没动。
半伏在夏暁身上,清俊的男人那顺滑的白锦广袖铺开,顺势遮住了夏暁凌乱的上半身。尽管此时他面上的神情沉静如初,但贴得近了,夏暁却听见了周斯年胸腔里传来砰砰砰的剧烈心跳声。
那一刻,夏暁突然觉得,以后或许可以拿出些真心对待这个男人。
……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过了一百年那么久。夏暁痛到全身都麻木了,才终于听那一直叫她坚持住的稳婆高声喜道:“生了,终于生了!”
然后,是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声。
稳婆喜得不行:“是位少爷!是位少爷!!”
此话一出,周斯年浓密的眼睫瞬间疯狂地颤抖了起来。他还维持着半伏在夏暁身上的姿势,清冽的气息萦绕在夏暁的额头,呼吸一点点沉了起来。
世子爷喉结动了动,声音有点哑:“现在可以看了么?”
夏暁濡湿的头发黏在脸颊上,漂亮的脸揪成一团,新的一轮疼痛又开始了。
“你不许看……”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屋子,世子爷眼角余光瞥见血水一盆一盆地端出去,心跳如擂鼓。他低垂着眼帘,再看着半眯着眼睛的夏暁,眼神都是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怜惜与心疼。
偏厅里等着闵氏听到生了,立即便追了过来,屋外热闹了起来。
第一个生下来之后,第二个便容易许多。
夏暁咬着牙,将下唇都咬的流血,终于又听到了一声啼哭。
“是位少爷!还是位小少爷!”
稳婆要乐疯了,今日一天,从她手下一次接生了两个少爷,这下国公府不重赏她都说不过去,“呀,二少爷好漂亮!”
这么一喊,丫鬟婆子们才注意到,两位小少爷不是一个长相。一个个稀奇地睁大了眼,明明是双胎竟然长得不一样?!
夏暁体力透支,再睁不开眼看人。听到下人们的话,模模糊糊嘀咕了一句“原来是异卵双胞胎啊“便昏睡了过去。
世子爷一直注视着她,轻轻替她擦了额头颈子上的汗,勾着唇角便轻轻笑了起来。
嘱咐了下人们照顾好夏暁,便起身去看孩子。
丫鬟们适时上前,麻利地替夏暁擦拭身子。
两个孩子红彤彤的一小团,因着双胎比一般婴儿还小些。小拳头虚虚地蜷握着,才将将能握住世子爷一根手指头。
高大的男人蹲在摇篮边上,修长的手指拨了拨小孩子的漆黑的胎发。此时,世子爷一身清冷的气质都柔成了水。他一边轻轻拨弄,一边嘴角噙笑喃喃低语:“都丑死了,哪里好看……”
第六十四章
定国公府一夕多了两位小公子,举府欢腾。
不仅府中老夫人国公夫人乐得可不拢嘴就是定国公下朝听到下人快马来报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从嫡长子英年早逝之后定国公府时隔十一年终于又迎来年轻一代男嗣传承。
两个孩子虽小但十分健康。
国公爷踏入明熙院下人们个个喜气洋洋地跟他报喜。国公爷心中高兴,听了一耳朵的吉祥话当即大笑连连高声道:都赏!
定国公进来之时夏暁早已经收拾好被周斯年亲自抱着送去了主屋去。下人们看着昏睡不醒的夏暁和半点不避讳的世子爷暗暗心惊的同时也下定了决心往后可得用心伺候好这位夏主子。
偏厅里,连极看不上夏暁的老夫人陈氏也在。
此时她正在偏厅跟闵氏两个一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两个小孩儿没一点儿大,红彤彤的胎发又黑又密。陈氏一边抱着不放,一边不住地喃喃:“两个都生得漂亮的都好都好!”
闵氏也红着眼:“可不是!那丫头长得那般好金孙当然生的漂亮!”
陈氏没接这话但心里对夏暁的印象到底是扭转了些。不管怎么说,为她周家诞下两个健康的男嗣,这就是他们周家的大功臣:“洗三宴要大办!外头那些笑我定国公府子嗣凋零的叫她们看看,我周家可是凋零了!”
洗三宴自然是大办,闵氏这些年也呕的不行:“将能请的都请,好好热闹一番!”
国公府低调了多年,热闹一些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定国公脚下生风地进了偏厅,两个小的已经被喂过奶,此时捏着小拳头睡得香。他小心翼翼地从陈氏手中接过老二,胳膊僵硬的都不敢大动。好不容易得了奶娘教会抱孩子,便僵硬着抱着老大,又伸着脖子看了眼闵氏怀里的老大。
这边看看,那边瞧瞧,心里激动得不得了。当下就做了主道:“好学博艺,省物而勤也……老大就叫博艺,老二,老二就叫永宴吧。”
闵氏陈氏低低念了几句:“周博艺,周永宴,听着也好听呢……”
周斯年才从夏暁那边过来,脚刚踏过门槛人还没进门呢,就听他爹已然一声不吭定了他儿子的名字。
世子爷:“……”
……
夏暁生了,这么大事儿,自然瞒不过朝晖堂的。
长公主忍了许久,本以为闵氏陈氏就是再与她不对付,也该叫她这个做正室的看看孩子的。谁知等半天,没等到孩子,就等来了一个小丫鬟跟她报一声夏暁生了,然后便没了下文。
这般轻慢的态度,她终于被激怒了。
她原是不愿意闹,但这都是周家逼她闹的!
长公主又砸一屋子的瓷器玉器,下人们跟着后面连连相劝。守院的侍卫如今听到这些,眼皮子眨都不眨一下。他们守了这几个月,长公主哪日发起怒来不霍霍好东西,那才奇怪了呢。
朝晖堂的禁闭还没松,又只有长公主一人能出院子。
等她怒气冲冲地到了明熙院,还没进门,就听到满院子下人喜气洋洋的谈笑声。这般热闹的境况,到衬得她的朝晖堂冷清的寒碜起来。心头蓦地火起,她一甩裙摆,踏入了院子。
下人们眼尖,猛一看这华贵的红火宫装,立即吓跪了一地。
长公主冷冷一哼,狭长的凤眸沉沉地扫视了一圈,随手指了个下人叫她带路。那下人不敢违抗,低着头便引着阴着脸的萧媛往偏厅去。
明熙院不大,没一会儿就到了。
偏厅门口站着几个主院伺候的,一看到长公主的身影脸上顿时一变。其中一个可刚要进去通报,就被长公主一巴掌扇偏了脸。萧媛冷冷推开几人走了进去。一进门,就又被周家一家子其乐融融的场面给刺激到了。
她压住满肚子的火气,声音轻飘道:“哟~生了啊?”
骄矜的腔调带着特有的傲慢,顿时犹如闷雷炸响,叫停了屋内的欢声笑语。正抱着孩子逗的闵氏陈氏等人,闻声都看向了她。周斯年也掀了掀眼皮,深不见底的眸子只瞥了她一眼,便转到了襁褓上。
萧媛心中一滞,半晌红唇微掀,表情是说不出的嘲讽。
她眼角余光注视着周斯年,心里早就翻江倒海:周斯年变了,真的变了!而夏暁那个贱婢,竟然也真一举得男,还两个?!
凭什么!他们凭什么!!
直到萧媛慢慢站到他身侧,周斯年这才恍然间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想起过她了。
“你来做什么?”周斯年抬起眼帘,漆黑的眸子看不住半分情绪。
这般不欢迎的语气,长公主摆动衣袖的手一滞,半阖着眼帘的凤眸里一闪而过惊慌。她下意识地昂起了下巴,扭过头去,看都不看周斯年一眼。
“……让本宫来瞧瞧,这都生了什么?”
长公主的话是搓着后牙槽说出来,只叫闵氏陈氏脸沉了下来。
不敢往定国公跟前走,她缓缓走到闵氏的身边,视线若有似无地缠在襁褓上。在闵氏暗暗警惕之下,打量了几眼红彤彤皱巴巴一团的小博艺。嘴角讥诮地翘起来,恶意满满:“啧啧,可真瘦小啊,能养得活么?”
此话一出,别说闵氏陈氏黑脸,就是定国公周斯年,也瞬间冒出了火气。
“公主慎言!”
闵氏陈氏还未出口呛声,素来不关心后院的定国公突然开了口:“长公主嫁入我定国公府四年,无一子嗣出生,老夫不曾说过一字半句。如今我周家终于开枝散叶,还请公主积些口德!”
长公主袖子里的指甲一瞬间抠进了手心,抠得她生疼。
开枝散叶?一个泥腿子生的两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子,算哪门子的开枝散叶?!
但这话她不敢对一身凶煞之气的定国公说,憋红了脸,只将视线转到周斯年的身上。本以为周斯年会像曾经无数次维护她那般帮她,谁知周斯年根本不看她。那冷淡的脸色,仿佛曾经痴恋她的不是他这个人。
长公主心中的恨意,一瞬间涌了上来。
若不是人都在,她真恨不得冲上去将两个小东西摔死:“周斯年,你将那个玩意儿给弄回来,你们周家还真当成宝了啊?”
周斯年终于瞥了她一眼,可仍旧没理她的话。
反复争执这些没意思,尤其这些话,并没有任何意义。
周家一家子的反应更是冷淡。陈氏干脆亲自将闵氏怀里的小博艺抱过来,闵氏是看都不愿看到萧媛,抱着孩子就要离开。一家子这般不理不睬的模样,叫没得到回应的长公主瞬间涨红了脸。
她气得脚直跺,可有定国公直直地立在面前,她不敢硬碰硬。恨恨地丢下一句‘走着瞧’便转身出了偏厅。
定国公冷哼:“若她非要闹,老夫就舍了老脸陪她闹一场!”
……
长公主确实去宫里闹了一场,不过昭阳皇后替她善了太多次后,早已烦不胜烦。听她老调重弹地说着这些,态度十分敷衍。
萧媛气急,出了未央宫,便就闹到了惠德帝的面前。
惠德帝连日来,早被萧濯折腾得积了一肚子火气。金铭十二队掌印没拿到手,反倒因着几次打压失了声望。叫朝臣们觉得,他为君者气量狭窄容不下兄弟。此时哪还有心思管她那点子鸡毛蒜皮?
不过念在一母同胞的份上,好声好气地劝了她:“不过是两个妾生子,能出什么事儿?你若是看不惯,别管就是!”
“看不惯别管?”
萧媛不依不饶,“皇兄!这臣妹不能不管,周斯年他此举根本就是在欺辱臣妹!他周家一家子那般对臣妹,藐视皇室!”
萧媛觉得这件事委实不算小,周斯年的庶长子出生了,这怎么能算小!
非吵着叫惠德帝拿办法,不达目的不罢休。
可惠德帝身为一个三宫六院的皇帝,只觉得她在无理取闹。
周斯年那个人就是个死心眼,惠德帝比谁都清楚。心下一烦,便发了怒:“给朕滚回去!萧媛,别以为朕不知道,若非你自作孽,本没有这些事儿!事已至此,你搬起石头打了自己的脚,就怪不得别人!”
长公主被呵斥的脸色煞白,腿一软便跪在地上。惠德帝这话一说,她哪里还不明白。默默咬了牙,她心中暗恨,昭阳皇后竟然把她后院的这些小事儿都跟萧战说!
脸上顿时又青又白,想辩驳,对着萧战冷漠的脸却又梗得都说不出话。
萧战跟旁人不一样,自小就没让过萧媛半分。两人看似亲厚,但实则,萧媛心中很畏惧自己的这位亲兄长。她敢跟所有人撒泼,就是不敢对萧战撒气:“……是皇后跟皇兄说的?她竟然……”
昭阳皇后料到了萧媛会这般,早早跟萧战言明,萧媛怕是要怪罪她。果然萧媛兴师问罪的口气一出,当即就迎来萧战劈头盖脸一顿呵斥。
怪罪?她萧媛不过一个公主,谁给她的胆子怪罪当今皇后?不知所谓!
惠德帝看着萧媛不服气的模样,又想起昭阳皇后说这话担忧的脸。手中一直捧着的茶盏,啪一下就砸到萧媛脚下。
萧媛果真越来越放肆了!
当下便吩咐宫人将萧媛赶出去,禁了她半年不准入宫。
早已做好被惠德帝召见准备的周斯年听到这个结果,心情尤为的复杂。
第六十五章
早在萧媛怒气冲冲地冲去宫中,朝晖堂的禁闭便解禁了。随长公主一道回来的宫中太监自是没见到朝晖堂被人团团围住的模样。
方嬷嬷张嬷嬷等人不明所以听说长公主回来边急急跑来外门迎接。太监是惠德帝身边大太监的徒弟特来传惠德帝口谕的。
此人见到定国公一家子表现得尤为的客气。直说了好些恭喜世子爷喜得贵子的话半点没提起周家嫡子未生庶长子却早有的事儿。字字句句的,均是在表达圣上对周家的信任与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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