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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薇——梨花落落

时间:2017-10-18 16:30:30  作者:梨花落落

    那个女子一定是自己前世的妻子,自己与她一样经历了父皇与母后分离的悲哀。如今,纵然远隔了千山万水,秦恒也要在今生找到自己的最爱。
    秦恒霍然张开了双眼,坐直了身子,朝着外头喝了一声:“清风回来了没有?”
    有颀长的身影映上雪白的高丽纸轩窗,被唤做清风的男子日夜兼程,刚刚与秦恒的人在驿站汇合。他顾不得星夜赶路的操劳,隔着轩窗上前一步,恭敬地答道:“属下刚刚进了驿站,正要来向太子殿下复命。”
    “进来说话”,秦恒顾不得更深露重,随手披了一旁搁置的淡黄色寝衣,命人将宫灯燃起。
    清风领命挑帘而进,温暖的烛光下露出一张风尘仆仆的面容,年轻而又英俊。
    他单膝跪在秦恒脚下浅褐色的毡毯上,露出英气里略带着一丝疲惫的笑容:“属下日夜兼程,希望不耽误主子交待的事情。”
    亦臣亦友的男子轻笑间露出雪白的牙齿,下颌虽有青短的胡茬,也盖不住眼中星光闪烁。他依着秦恒的示意,在下首太师椅上落了坐,顾不得喝一口宫婢端上的茶水,先将打听来的结果一五一十说与秦恒知晓。
    “属下已然打听明白,当日随同去马场的几位,除却大公主慕容薇,另有夏阁老的孙女禧英郡主,芳名唤做兰馨,还有陈阁老的次女名唤芝华,都不是主子想要找的人。”
    “还有一位又是哪个?”秦恒披衣下榻,深湛的眸子望着风尘仆仆的清风,急切里带着丝与平日大相径庭的忐忑。
    清风并不卖关子,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摊在桌上。打开看时,是一幅少女的绢纱小像,虽勾勒得不是十分清楚,却能分辨出那女子姣好如画的样貌。
    以手指向女子的身影,清风回道:“最后一位是安国夫人的义女,名唤温婉。如今虽是宫中的五品尚仪,今次却要与苏暮寒同时受封。郡主的名头只差那一张圣旨,与大公主慕容薇交情匪浅。”
    “就是她”,纵然那画像粗劣不堪,秦恒还是一眼认出梦中人的模样。他轻柔地抚摸着画像上温婉微蹙的眉眼,问道:“这小像从何得来?”
    闺阁女儿矜贵,等闲人家哪会轻易拿小像示人,还画得如此粗劣?
    清风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又杂了些鄙夷,叹道:“属下已将这位温婉姑娘的身世打听清楚,她本是襄远伯府的庶女,后来母亲被抬做平妻,到是正经的伯府小姐。只是与她几个姐姐自小不睦,属下略略恐吓,便从她四姐那里得来了这幅小像,还添油加醋说了许多不堪之词。”
    襄远伯府不堪的名声在外,温婉那几个姐姐大约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秦恒除却深深的心疼,哪里管旁人对温婉做如何评价。

第四百六十九章 水花

    月黑的夜,粒粒星子灿若曜石,俯瞰着庭院寂寂的驿馆,空旷而又静谧。
    秦恒修长如竹的手温柔又小心地抚摸着温婉的小像,似是捧着易碎的珍宝,久久不舍得放下。
    他细细端详着画中女子,又想起她在梦中呼唤自己的深情,发出朗朗畅快的笑声:“清风,多谢你奔波劳累。如今夜深,快些回去休息。你传话下去,明日一早,咱们快马加鞭,直奔姑苏皇城。”
    清风许久不曾见过秦恒眼中如此的喜悦满溢,对这位名叫温婉的女子存了无数疑惑。深知此时不是问讯的时候,他压下满腹的问题告退出去。
    秦恒却再无睡意,他信步走至窗前,远远凝望西霞皇宫的方向,心里一遍一遍默念着那个似乎唤过千万次的名字,露出温柔又感伤的笑容。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这一趟西霞之行纵然跋山涉水,秦恒却志在必得,既然寻得梦中人的芳踪,便一定要娶她回到建安,入主太子东宫。
    秦恒来时不骄不躁,一路缓缓行进,纵然康南的使团遥遥赶在自己前头,也不见有任何波动。有礼部的官员曾大着胆子略略催促,秦恒依旧一笑了之。
    随行的官员们却没有他那份好涵养,一个一个急得焦头烂额。打头的几个来时都被建安帝一一训诫,务必辅佐太子达成两国联姻之谊,眼见被康南抢得先机,生怕那顾晨箫捷足先登,却不知秦恒打什么主意。
    这几个人都没有安歇,正聚在一处愁眉苦脸。听得清风传话,打从明日快马加鞭,一行人脸上终于见了笑意。
    紧赶慢赶,秦恒赶在九月初四进了姑苏皇城,依然与上次一样,与顾晨箫同住在宁辉殿内。
    两人已是旧识,见面自然是一番契阔寒暄,叙了离别情谊。又有慕容芃相陪在侧,更活跃了气氛,几个人相谈甚欢。
    不知是谁先提起旧年的大雪,秦恒将话题揭向遇到慕容芃雪地里捉锦鸡的趣事。慕容芃一张俊颜羞得通红,笑道:“经年旧事,到也值得回忆。那时芃的确顽皮,让两位兄长瞧了笑话。”
    顾晨箫爱屋及乌,早存了维护之心,笑道:“哪个不是打从年少轻狂一路走来,芃皇子年纪小些,自然童真一片。晨箫每每忆及,到羡慕往昔烂漫无限,更羡慕你们姐弟情深。”
    同父异母的兄长姐妹们,顾晨箫一个也不亲近。年少时光多是与母妃长居琴瑟宫内,纵有天真烂漫的时刻,却享不到手足亲情。一番羡慕慕容芃的话语中,的确含了几分真情。
    秦恒听得顾晨箫与慕容芃言语亲近,言语中大有维护之意,想来有关于康南有意与西霞联姻的话不是空穴来风。
    他既然打定了主意求娶温婉,与顾晨箫便不是情敌,更不牵涉两国利益。想到面前这二位,日后定然是两国的栋梁之材,到可以做最好的朋友和盟友。
    想到这里,秦恒也微微一笑,似是缅怀,又似是伤感:“说来惭愧,恒当日见到那一幕雪地趣事,心里丝毫未觉顽劣,到添了倾慕。恒自小养在父皇身边,纵然溺爱,最缺少的却是童趣,更枉提什么手足情谊。”
    想来秦恒虽然早早贵为太子,他的身世却最堪怜,自小便没了母亲的教养。建安帝再疼惜爱怜,却被朝政牵涉到多半精力,放在他身上的时间有限。
    也是因此,秦恒从小便养成了寡言的性子。建安帝不在身边的时候,他有时独自躲在房里读书,有时又溜到无人的地方蹲在草地上看蚂蚁搬家,一个人一待就是大半天的功夫。
    秦恒略带伤感地提及自己的儿时,到惹得顾晨箫与慕容芃唏嘘。
    褪下各自身上的光环,纵然各人经历不同,他们都有过最欢乐与无忧的童年。几句话将关系拉近,比去年腊月里的相聚更添了几分情谊。
    几个人将旧事就此打住,语风一转,提到边城的战事上头。
    建安以北尚有胡虏,康南以南边疆不宁,西霞边城之外,更有蛮夷虎视眈眈,时不时便会开战。幸好如今高丽与扶桑尚算安宁,海上一片平静。
    秦恒与顾晨箫年纪大些,看问题自然敏锐。两人侃侃而谈间,慕容芃更多的是倾听与探究,间或发表一点建议,都是中肯而自然。
    瞧着一片欢娱,辞别了两人,打从宁辉殿出来时,慕容芃小脸上未可查觉地浮现出一丝沮丧。
    横亘在年龄上的差距无法逾越,纵然几位太傅悉心教导,又有陈如峻时时提点,慕容芃却深觉难有一日千里的成就。今日与两位殿下谈话,慕容芃立刻便查觉到,自己的眼光还不够长远,看问题不够全面,缺了统揽全局的魄力。
    便好比良将易得,一帅难求。他可以是战场上最勇猛的先锋,却缺乏着中军帐中运筹帷幄的从容。
    大半年的历练说短不短,慕容芃平时也试着拿自己的想法与父皇的决断相比较,好几次他认为自己考虑得完美无缺,却总会被崇明指出小小的纰漏。
    似是到了一个瓶颈期,慕容芃深觉自己止步不前。他越来越多的沉默里,夹杂着自己对自己的不确定和猜疑,显然犯了为君者的大忌。
    慕容芃忽然不想回去面对那无止休的通史与舆图,他想要片刻的放纵。
    打发身边跟着的人先回宫,自己只带了小常一个,慕容芃默默转到了御花园中,坐在湖边倚着一颗大柳树下出神。
    小小的年纪,给予自己的期望太过完美,慕容芃只想与父皇分担肩上的重担,却忘记了拔苗助长本身就是一种偏激。
    大柳树崎岖的身型硌得他脊背生疼,慕容芃微蹙的双眉纠结成一条细线,嘴唇紧紧抿着,被树丫间筛落的阳光照射,略显稚嫩的小脸上是与年龄不相符的沉郁与落籍。
    叮咚一声,伴着轻脆的笑意,慕容芃脚下的湖面上荡起几圈细碎的涟漪,有水花溅上他白皙的小脸,也打湿了他湖绿色的锦袍。

第四百七十章 规劝

    微微的柳枝扶疏,湖面上倒映着自己模糊的剪影。慕容芃不怒自威,低喝了一声:“是谁?出来说话。”
    不远处一颗古榕树的后头,闪出汤伽儿古怪精灵的笑脸。她着了玉簪白的暗纹掐腰夹襦,一手提着靛蓝色镶大红阔褶的裙裾,另只手里还握着块小瓦片,保持着投掷的姿势。
    方才便是她瞧着慕容芃目露纠结,用这种小瓦片在水面连打几个水花,有几滴溅上了慕容芃的脸颊与衣衫。
    见慕容芃开口,汤伽儿走近了几步,盈盈下拜,声音如珠落玉盘,叮咚作响:“伽儿见过三皇子殿下。”
    “原来是伽儿姐姐,快快平身”,慕容芃多次听慕容蕙提及她这位伴读,言语间总是赞叹有加。几个月的相处,他自己也对这位心志坚韧、言语质朴的小姑娘十分欣赏,话里添了些敬重。
    汤伽儿谢了恩,走到慕容芃离几步远的地方立住身形,望着他脸上还未来得及收敛的黯然神情,关切地问道:“三皇子今日不大开心?”
    慕容芃随意折了根柳枝拍打着水面,掩饰地笑道:“只是累了,略坐一坐。与伽儿姐姐说了多少次,日后唤我阿芃便是。”
    汤伽儿微笑颔首,并不急着离去,而是向小常招手笑道:“没听见你家主子累了么?还不去沏壶茶来与三皇子解乏。”
    小常知道两人的熟稔,自然领命而去。
    汤伽儿便捡了块干净的石头,坐在慕容芃的一旁,善解人意地说道:“阿蕙曾说,旁人若是不开心,那眉头会蹙成团疙瘩,阿芃若是不开心,眉头一定会蹙成条直线。你自己瞅一瞅,是也不是?”
    取出随身携带的鹅蛋形小镜子,汤伽儿调皮地递到慕容芃面前。虽是调侃,一缕关切的神情却质朴而自然。
    慕容芃接了镜子,从里头瞅着自己皱成风干桔皮一般的眉头,哪里瞧得出什么直线与疙瘩的区别,心内不觉哑然。
    讪讪将镜子还给汤伽儿,他将柳枝往湖面一扔,双手抱住了膝盖,诚实地说道:“这些日子是有些不开心,只觉得心上一根弦绷得太紧,到似要断了一般。”
    慕容蕙与慕容芃年岁接近,与璨薇宫内的长姐不同,到是两人之间走动得多些,自然与汤伽儿也算熟悉。瞅着汤伽儿微黑的脸上灿若星子的明眸,还有一脸真诚的表情,慕容芃忽然有种想倾诉的冲动。
    他接了小常沏来的茶,挥手示意小常远远退后,这才安静地与汤伽儿聊天。
    “伽儿姐姐有没有过这样一种感觉,明明费尽了心力,却总是有所不及,满脑满心都是疲惫?”慕容芃不加掩饰的脸上添了些落籍,显得无精打采。
    汤伽儿从袖间取出一方天青色的丝帕,从湖边汲了凉水递给慕容芃擦脸,安静地点了点头:“伽儿从前时常感同身受。”
    见慕容芃一幅认真倾听的模样,汤伽儿亦学他双手抱膝,将头埋在膝上:“我与祖母在乡间待得久了,住不惯府里的雕梁画栋。几位姐妹妹嫌我粗鄙,不肯真心相待,连母亲也瞧不起我满口的桑麻与民生。”
    汤伽儿沉浸在对过的回忆中,有些话藏了多时,竟不吐不快。
    秋风徐徐吹动她的衣袖,那张干净清秀,总被慧黠轻快的笑容掩盖的小脸上显出沉重的沧桑。
    时至今日,汤伽儿也只是不足十岁的小丫头。她与祖母从苍州来到皇城,不晓得有多渴望父母对她的疼惜。
    她认真地收敛着在乡间养成的性情,看着母亲的脸色,仔细学着府中姐妹梳妆穿衣、早晚请安,可是深深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却无法因为短时间而改变。纵然有祖母为她撑腰,几位姐妹私底下还是笑她东施效颦。
    汤伽儿使足了全身的力气,拼命模仿着家中姐妹的样子,想要成为父母眼中的名媛淑女,可惜她的努力与成果却总是以反比的增长,更成为旁人的笑料。
    有段时间,汤伽儿即失却了过往的纯真,更学不会姐妹们的矜贵,常常一个人无助地躲在房间里哭泣。
    记不清是哪一个清早,窗外的晨曦映上青碧的窗纱。从半开的窗扇望出去,能瞧见梨树的枝头上有两只还黄鹂婉转地歌唱,汤伽儿从睡梦中睁开眼睛,望着闺房内青碧色的承尘静静凝思了许久。
    就是在那一刻,汤伽儿下了决心,既然做不成旁人喜欢的样子,便要开开心心做回自己。
    祖母领着她走到两人共同种下的丝瓜与青毛豆架前,指着那些瓜豆慈祥地凝望着她:“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有些人天生便与旁人不同,何必要求一颗瓜非要长成豆的模样?”
    读书不多的祖母走过了六十多年的路程,变得睿智而平和,她握着汤伽儿的手,认真对她说道:“每个人生来都是不同,能把自己这一辈子活得出彩才算是真本事。只要是金子总会发光,不要攀比,更不要丧气。”
    汤伽儿醍醐灌顶,她不再应和父母的眼光,不再随着府中姐妹的装扮,而是认认真真做回自从前的自己,照着喜欢的样子去活。
    依旧与祖母忙活在后院的一亩三分地,汤伽儿挽起衣袖亲自浇水施肥。慕容薇送她的《齐民要术》更成了宝贝,被她翻来覆去读了多遍,加上自小在乡间的耳濡目染,很是得了些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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