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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薇——梨花落落

时间:2017-10-18 16:30:30  作者:梨花落落

    温婉心愿达成,再次叩谢皇恩,步履珊然地退出了御书房。
    远望碧水长天,她眼底的碎芒盈盈照人,轻轻嘘出一口气,心间漫过几分轻松,祈祷这一世的风云变幻,她与秦恒都不会再举步维艰。
    最迟明年春日,她便会嫁入建安。那时,一定要说动秦恒,尽快启用傅清风,牢牢将京师的安危掌在自己手中。再将那些前世被秦怀收买的小人,一个一个剔除出太子东宫。
    经由傅清风之手,温婉还要说动秦恒组建自己的亲信队伍,譬如夏钰之的出岫,亦或顾晨箫的暗夜。那将是一把隐匿在暗处的尖刀,时刻准备着插上秦怀与整个康家的咽喉。
    今次傅清风亦随在建安出行的使团之内,温婉却无缘得见。她特意从楚皇后那里瞧了建安的使团名单,经由傅清风的名字触动了前情,也真切地记起了这个人,更记起了他对秦恒的鞠躬尽瘁。
    前世里她嫁入太子东宫,傅清风还只是东宫里小小的侍卫统领,并不怎么引人注目。后来秦怀势大,非秦恒力所能敌,崇明帝仓促之间升任傅清风做金吾卫统领,想要用他掌管整个京城的安危,终因早失前机,几乎被秦怀的人架空。
    后来秦怀在康贵妃协助下,给建安帝灌下毒酒。只待建安帝一咽气,他便谎称建安帝留有口喻,要废秦恒太子之位,将大宝传给自己。
    秦怀在京师与汤城同时举事,重重禁军包围了秦恒太子东宫,里外消息不通。
    傅清风分身乏术,又无多少人马可以调动。只能在京师外以区区三千禁军与秦怀的五万兵马抗衡,血洒护城河畔,终究不能力挽狂澜。
    敌众我寡,京师的大门被攻破,傅清风被秦怀的手下乱箭射死。秦恒失了忠臣良将,身边再无可用之人。
    秦恒退居太子东宫,名义上的储君虽未被废,却形同软禁。

第五百五十一章 转轮

    纵然是凄风苦雨,因为两个人一起面对,也能相依相守。
    秦恒与温婉夫妇天真地以为,即便无法登上帝位宝座,蜗居东宫之内勉强能够相濡以沫,走完下半生的平静。
    哪知秦怀狼子野心,晓得斩草还须除根。他只怕日后一粒火种便有燎原之势,如何能容得秦恒苟活?整个东宫早被秦怀穿成筛子,夫妻二人的一行一动都在秦怀掌握之中,连秦恒身边最贴心的内奸都是秦怀的卧底。
    秦怀步步经营,只为一击得中,送他夫妻二人归西。
    那一仗秦恒输得彻底,身染巨毒之后,自知再无力庇护温婉。趁秦怀往温婉身上泼脏水,污蔑温婉与侍卫苟且之时,他将计就计,故意恼了温婉,写下一纸休书,命人将温婉遣送回国。
    一环扣一环,如此周密详尽的计划,环环都在苏暮寒算计之中。
    他私下与秦怀结盟,助秦怀弑君篡位。算准了秦恒的痴情,必不会舍得温婉送命,温婉无处可去,便只有被遣送回国。
    那一年的西霞风雨飘摇,崇明帝卧病不起,楚皇后一夜白发,慕容薇终究没有嫁给苏暮寒,而是被送去康南和亲。
    温婉虽是楚皇后的义女,却背负着不贞的罪名,回到宫内也不过遭人厌弃。
    她躲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目睹了苏暮寒如何率领十万大军杀入皇城,又如何屠尽慕容全族,踏着慕容家的鲜血登上帝位,改西霞为千禧。
    温婉以为自己是楚皇后的义女,便算得上半个慕容家人,也不会逃过苏暮寒的黑手。金銮殿上她目睹了徐昭仪殿前教子,对这位昭仪娘娘肃然起敬,早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也打算慷慨就义。
    未料想苏暮寒不但不杀她,还依旧许她郡主之尊,允她自由来往于宫廷内外。
    初时温婉不解,后来才晓得,那是因为自己身上流着与他相同的血脉,才得了他别有用心的善待。
    苏暮寒时常拜访,次次都是以礼相待,温婉着实无法将他年少的俊美无俦与金銮殿上的嗜血狂杀联系在一起,时常想着躲避,两人的关系便这么不远也不近。
    直待多年之后,温婉才晓得苏暮寒的心思,他的安份守礼只来自于苏氏族中传下的谣言,闻说大周小皇帝留有藏宝秘图,握在温婉这一脉人的手中。
    前世的藏宝图,不过就是周老爷子他们世代相传的皇城秘道图。可叹苏暮寒百般算计,那东西却早随着周老爷子的辞世被带进了黄泉。
    苏暮寒所作所为,简直罄竹难书。他妄想称霸天下的野心不仅毁了自己和秦恒的幸福,更毁了自己的母族和故土。
    在这场布局遍满三个国家、涵盖南疆与苗裔的棋局里,康南国太子顾正诺亦成了苏暮寒的棋子。有着苏暮寒相助,又因着慕容薇身边流苏的出卖,顾晨箫的起事功亏一篑,落得幽禁汨罗福地的下场,才使得顾正诺坐稳了康南的帝位。
    看似聪明的两个人,都被苏暮寒玩弄在股掌之上,待这两国分别替苏暮寒除去心腹大患,苏暮寒腾出手来,又一点一点蚕食着他们的江山。
    昔年只晓得风花雪月,温婉何曾关心过什么国家大事。她与秦恒从最初的相敬如宾走到伉俪情深,所关心的不过是他的起居,对于朝堂政务半点参详不上。
    是在亲身经历了西霞的覆灭之后,温婉才弄明白前因后果。
    昔年秦怀做为区区一个藩王,又受建安帝制约,手里哪有五万兵将?汤城的援军只占了绝少数,其余的根本是苏暮寒命林源守兵全力相助。
    因为前世的林源守将后来并不姓沐,而是姓苏。
    苏暮寒在崇明八年春天远走边城,一举夺了边城的大将军之职。仗着安国王爷的身份不听君王号令,对周遭已然臣服的小国大开杀戒,美其名曰替父报仇,实则成就自己矫勇善战的名声。
    兵权在握,苏暮寒又在朝中呼声颇高,钱唯真、刘本等人替他一力叫嚣,加上慕容薇在楚皇后面前推波助澜,导致崇明帝四面楚歌、举步维艰。
    苏暮寒权倾朝野,牢牢把持了兵部,将镇守林源的沐将军一脚踢开,转而任命了自己的一位堂兄,替来日增援秦怀打下基础。
    过往种种,早被温婉在一次一次梦醒无眠的深夜里想了个清清楚楚,深恨余生唯有郁郁,再难得报深仇。
    未料想,命运的转轮辗辗推动,一切又回到了当初的时候。
    这一次,林源城不会落在苏暮寒手中。若秦怀依旧敢弑君夺位,就让上一世替他铺路的林源守军斩断他的后援,看他与苏暮寒如何再成一丘之貉。
    温婉心情起起落落,将前事分析了个透彻,恨不得此时立刻便与秦恒并肩,将秦怀的阴谋一一粉碎。
    回到含章宫,想着应下楚皇后,要就自己的婚事亲自向楚朝晖开口,温婉使人先往安国王府送信,说自己今日会回去小住。
    传了热水沐浴,埋身在温热的大木桶中,任那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腾,温婉缓缓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她将手臂搭在木桶的边缘假寐了片刻,瞧着斜阳的余晖淡淡洒上雕花的窗棱,才从木桶中款款立起身形。
    由贴身丫头沉香服侍着略做妆扮,温婉梳了个簪花髻,换了身乳白色绘绣墨荷的对襟琵琶扣帔子,青绿色的十二幅湘裙逶迤如水,外头搭了件石青色宝瓶葡萄纹夹层斗蓬,这才登上了去往安国王府的马车。
    安国王府内这两日依旧是暮气沉沉,正院里静到鸦雀不闻。
    苏暮寒毫无意外地得了梁锦官的回音,两个无耻之人一拍即和,约下后日一早出行,辰正时分在南城门会面,然后直奔无锡。
    纱窗日落渐黄昏。初冬天短,沧浪轩内已然点了灯,内室里苏暮寒正瞧着乌金将包袱摊开,收拾这几日的行装。
    天气渐渐转冷,乌金从橱子里寻了两件出着风毛的大氅出来,捧到苏暮寒面前问道:“王爷,还是带几件厚衣裳吧,硕风一起,一早一晚都添了凉意。”

第五百五十二章 参商

    这件青色狐领大氅打从去岁收起,便再未穿过。
    抚摸着那上头以金线描绣着的四合海浪纹,其间米白与墨色间杂,又有点点碎金闪烁,显得华贵而清美。如明月阴晴圆缺、如海水潮起潮落,无言的哀伤渐渐蔓延在苏暮寒心间,他有片刻的惆怅。
    依稀记得去岁腊八那一日,自己便是穿得这件衣服入宫。那时,他与慕容薇在御花园里堆着雪人,一任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前一刻岁月永恒的静好,就是在那一日摔得粉碎。
    是凤鸾殿的大太监肖得福来得突兀,叫他晓得了父亲的死讯,也是那一日与慕容薇之间有了裂痕。如同这衣襟上两排并行蔓延的波浪纹,各自逶迤如水,永远保持了那样的距离,两人渐行渐远没了交集。
    本不想捎这件衣裳,却一时忽略不了过往。他与她的青葱岁月,曾经那样柔软与纯真。苏暮寒偶一抬头,望向多宝阁的隔层,瞧见有一盏小巧的花梨木六棱莲花宫灯还未刻成,似是被自己冷落了许久。
    慕容薇总是喜欢些手工刻制的东西,他偶尔也会投其所好,这盏尚未完工的梨花宫灯便是其一。其实,即便如今已经刻成,他也不会再送到她的手上。
    动若参与商,不如不相望。苏暮寒深知打从自己决意与西霞抗衡的那一刻起,两人之间便再也没有了未来。
    他日君临天下,纵然坐拥后佳丽三千,依然难取一人芳心。
    无论他如何想着弱水只取一瓢饮,纵然捧上皇后的宝座,她也会弃如敝履,再也不会是以往待他全心全意的慕容薇。
    两个人的情意,随着去岁腊八节的簌簌落雪、随着除夕夜的一袭麻衣、随着今春贯通南北的大运河水、随着自己一意孤行的袭爵,早已消失殆尽。
    孤影阑珊,苏暮寒心上无端起了酸楚。望着乌金等待的问询,他鬼使神差使般应了一声:“也好。”
    瞧着乌金麻利地将大氅折叠,放进靛蓝色遍地金的包袱里头,苏暮寒怅然起身,将那盏只雕了轮廓出来的宫灯取下。
    他拿在手上端详了良久,方递给乌金,喟然轻叹道:“刻得不好,不必放在这里碍事,拿出去扔了吧”。
    乌金一言不发,从苏暮寒手上接过官灯往外走去。临到廊下,他怜惜地瞅了一眼,小巧的宫灯细致精巧,连上头细小的花纹都栩栩如生,又有哪里不好?
    回想起苏暮寒那几个不眠不休的夜晚,再回想起沧浪轩内曾经洒落的欢笑,乌金深知昨日的一篇已重重翻过,心上也有些寥落。
    终是狠着心将宫灯丢弃,由着这名贵的花梨木滚进小厨房劈好的木头里头,落得一堆废柴的下场。
    凝望着苏暮寒房中淡黄的灯火,乌金无声地叹口气,敛容掀开了帘子。
    这一对母子间的关系,并未因着苏暮寒要出远门而有所改善,几乎可以用冰点来形容。除去早晚请安问好,苏暮寒依然恪守着往日该有的规矩,其余的时间,实在不想多留在正房一刻。
    掰着手指头细数,楚朝晖都数不过来,打从苍南回来,儿子究竟有多久没有陪着自己在正房用膳。
    礼仪恭谨,言辞有度,母子二人的对答都成了公事公办。
    楚朝晖偶尔问起苏暮寒的起居,他都是一幅恭敬到挑不出一丝错处的模样,如同背书一般,向楚朝晖细细述说一番,只是言语里再没了儿子对着母亲的温度。
    这样的局面,对母子二人都是煎熬,却是谁也不想示弱。
    前些时日楚朝晖一仗翻身,赢得了约束儿子的权利,却也失了儿子的心。
    如今儿子已然不必受自己约束,母子二人依然难以回到从前。
    幸得辛太妃时时守在身边作伴,楚朝晖还是偶尔寂寞难捱,忍不住回想从前,儿子与慕容薇都年少无忧的时候。
    那时候苏睿常年不在家,府中也只有她们这几个主子,因着多了年轻人的欢笑,便显得有生气得多。不像如今,整个院落都似似垂垂的老妪,每日苟延残喘,不晓得哪天便会咽下最后一口气。
    闻得明珠来报,沧浪轩中正收拾着行装,定了后日一早便要出行,楚朝晖只能深深一叹,无言地阖上了双目。
    幸喜温婉打发人来说,稍后便要回府,还要在这里留宿,楚朝晖死气沉沉的脸上终于绽开一丝笑容,向辛太妃道:“阿婉打从受封,还没有回府中来过,我到想念这可心的丫头,终于盼得她肯回来。”
    虽被冠以太妃的名头,辛太妃不过花信年纪的妇人。今日着了件湖水蓝的暗纹缂丝掐腰夹袄,十二幅玉簪白的素面杭绸湘裙,一颦一笑间依旧巧笑嫣然。
    她含笑起身应道:“郡主谢了身上差事,自然要与旁人做些交接,她素日可是秦姑姑的左右手,肩挑着凤鸾殿的半片天空,想是这些日子并无闲暇,才不得空回来探望老夫人。”
    说到老夫人几字,辛太妃舌上打突,真是万分不甘。只觉得那个“老“字刺人,不过几日间,自己与楚朝晖都长了辈份。
    楚朝晖到未留心,只是点头道:“难得她今日有空,能陪我好生聊上几句。”
    辛太妃哄着楚朝晖高兴,随声附和道:“正是,郡主蕙质兰心,婢妾也瞧得欢喜。夫人每次见了,都能多笑几回。”
    见楚朝晖眼中神采斐然,比往日添了许多色泽,辛侧妃唯有心里婉然轻叹,柔声回道:“郡主这个时辰回来,正好陪着您好生用顿晚膳。婢妾去厨房瞅瞅,今日有上好的竹荪和猴头菇,叫她们拿来煲汤。再制几碟子郡主爱吃的点心,要他们配几个清淡可口的小菜,总该比往日丰盛几分。
    楚朝晖含笑应允,提醒说温婉爱吃黑芝麻馅的椒盐香酥饼,再来一碟烤得焦香的菊花酥,其余由得辛太妃先去安排。
    天边晚霞将落未落,正是浓彩重金、漫天璀璨绚丽的时候,温婉的马车由安国王府的侧门进入,缓缓停在垂花门前的一树花墙前头。

第五百五十三章 天伦

    瑰丽的晚霞铺陈,均匀地洒落在安国王府的院子里,仿佛披了件橘红色的霞衣。一树金杏成熟,如挂着一只只金黄色的灯笼,在晚霞中格外绚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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