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薇正为方才自己的天马行空好笑,又觉得未必不可行。她扑哧向夏兰馨笑道:“瞧着农人种田插秧,一时想起了胡阁老家里的小孙女,小小年纪一幅关心民间疾苦的模样。”
遂将初一那日汤伽儿的言行说与夏兰馨,待听到“今冬麦盖三层被”几句,夏兰馨十分好笑,却也叹服小丫头的仁人之心,自愧不如,暗暗挑了大拇指。
前方的官船之上,夏钰之无心窗外的风景,他细细看了一遍朝廷新发的邸报,又将它递到肖洛辰手中。
昨日刚刚下发,因准备行程不及细看,夏阁老便为孙子撰了一份,留着他在途中慢慢参详。
待肖洛辰也看完了,夏钰之才低声叹道:“康南皇帝好快的手脚,那顾晨箫正月十七方离了姑苏皇城,满打满算回宫也要正月末。如今才刚二月初九,竟然已经带着铁骑杀向了大阮。”
顾晨箫上元节那段时间不在京中,错过了诗笺会,因此也未见过顾晨箫本人,只听世子大哥说起秦恒与顾晨箫都算一等一的人才,由不得对他十分好奇。
捏着邸报再看一遍,顾晨箫又对肖洛辰说道:“康南皇帝的行事叫人不好琢磨,早早立了顾正诺为太子,却又一味扶持顾晨箫,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
肖洛辰凝眉沉思,手指轻轻击打着桌沿,心里仔细推敲,与夏钰之分析道:“大阮本就依附康南,岁岁进贡求得平安,多少年相安无事,如今不晓得如何惹怒康南,受这灭顶之灾?倘不是勾结了朝廷重臣,便是与皇族有染,康南皇帝才除之后快。”
正是君心难测,两人在这里苦苦思量,细究康南的动向会给西霞带来何种影响,而肖洛辰的推断与夏钰之不谋而合,再回到康南帝对待两个儿子的态度上,便叫人猜测更深了一层。(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潜龙
夏钰之所想便是康南皇帝如何会泒出顾晨箫行事,还郑重赐给他调动军队的兵符。
若不是怀疑顾晨箫与大阮勾结,故意要他们相互断自己的臂膊,便是有意为顾晨箫积攒军功。
惝是前者,根本不必赐下兵符,只要顾晨箫和大阮自相残杀,伤了自己的元气,更能巩固太子的储君之位。
因此,还是后者似乎更行得通,也能很好地解释康南帝赐兵符给顾晨箫,只是如此一来,康南早立的太子顾正诺与如今的宁王殿下顾晨箫便成了一山容二虎,两人在康南皇帝心中的地位就变得极为微妙。
想到此处,夏钰之与肖洛辰蓦然抬起头来,仿佛窥到了康南皇帝那些隐秘心思的冰山一角,又不敢断定。
夏钰之心脏呯呯乱跳,凝神望着邸报上详尽的内容,不停地问着自己,难道是康南皇帝有意改立储君?与大阮勾结的正是太子顾正诺本人?选择要顾晨箫去灭大阮,更是挫太子的锐气?
若真做着这样的打算,为何康南皇帝又一早就立了顾正诺为太子呢?
冥思半晌,这个合理的推断下不了最终的结论,只能且走且看。夏钰之便将邸报收过,吩咐肖洛辰要出岫的人好好打探。
出发之前,崇明帝还曾秘密召见,与夏钰之在御书房里有过一番深谈。
金吾卫成立时间日久,如今人多眼杂,已然无法保证整个后宫的安全。崇明帝要夏钰之拿个计划,重新成立一支新的卫队,设二品的指挥使一人,三品副指挥使两人,正式从金吾卫中分离出来,重新取名唤作潜龙卫。
潜龙卫的人,身份可以公开,也可隐身其他部门之内,且看时局如何调度。这支卫队不受各处辖制,指挥使真正听命于皇帝一人,能最大限度保证皇室安危。
夏钰之听得心动,崇明帝既然找他相商,这个二品指挥使的职务便是给他收入囊中。如此一来,若有潜龙卫打着掩护,出岫的人行事便更加方便,甚至可以将出岫的人编入潜龙卫,互相呼应。
到时候潜龙卫与出岫一明一暗,都以保护西霞皇权为己任,行事必定事半功倍。夏钰之谨遵皇命,此番出京,便带了肖洛辰在身边,想趁着船行路上理清思路,与他好好计划。
两人议来议去,议得投入,不觉船舱内已是光线暗淡,到了掌灯十分。
因怕女眷们有人晕船,第一日行走速度放得很慢。船行一日,晚间尚未出苏州地界。
仆从掌上灯来,夏钰之向外望去,见春雨细细密密,下得越发起劲,便请了楚朝晖示下,将官船泊在秦淮河下游。
雨落水面,越发淅淅沥沥,遥遥能听过远处山寺的钟声回响,清灵毓秀,余音袅袅,似是红尘中不曾有过的清静。
连楚朝晖这样愁思漫漫的人,倚栏向外望去,只见天水一线,不觉都似是心中洗涤一空,有些无牵无挂的从容。
待船靠了岸,船与船之前搭起木板,苏暮寒便撑着伞先到母亲船上问安,在父亲牌位前上香,又有夏钰之打发人说与楚朝晖、慕容薇等,晚膳已经齐备,今夜便宿在此处。
春雨绵密,楚朝晖见儿子虽然撑着伞,依旧有水珠打湿发梢,忙命明珠拧了热帕子替儿子擦洗,知道儿子一会儿要陪苏家族人用饭,便吩咐他早些回自己船上去换过干净衣袖。
又怕儿子夜里沾了寒气,楚朝晖再嘱咐儿子添件披风,晚间也不必再来问安,向他说道:“天气不好,母亲与阿薇几个吃了饭叙叙话,也就早早歇下,你不必再跑一趟,说与族里人,早早安歇吧。”
苏暮寒答应着行礼退下,又撑伞去慕容薇船上打过招呼,这才回去换了衣服,陪着苏光复等人用饭。
楚朝晖因船上摆了丈夫的牌位,也不欲让慕容薇与夏兰馨上自己的船,早使人止了她们前来问安,只说将饭摆在她们船上,自己与温婉过去用餐。
送走儿子,楚朝晖便换了一件暗蓝菊纹夹衣,披了莲灰色绣折枝白海棠的披风,由明珠搀扶,温婉又在头顶撑一把青绸绘白茉莉花海的竹骨折伞,沿着官兵铺好的阔木板,来到慕容薇与夏兰馨的船上。
宫人前来请示摆膳,因轩厅里敞亮,便将四人的晚膳都摆在船上轩厅,四面的帘子留着靠水的一重,又点了四盏琉璃海棠花色的宫灯。
灯盏光晕浅浅,映上竹帘清淡的黑白山水画,到似是江月半圆一般。清辉洒在水面,琉璃灯的光亮映照,斜斜投向水面,影色娟娟,精华欲掩,是宫里看不到的风景。
宫人手脚轻柔利索,半柱香的功夫早将晚膳摆得齐整,楚朝晖搭着明珠的手入了座,又一一招呼众人。
厨子是宫里带出来的,熟知四人口味,菜色精致而清淡,主食是香菇鸡枞馅的小汤饺,拇指肚大小一只,以素火腿、鲜笋、竹荪熬制清汤添味,盛在龙泉窑青釉莲瓣碗内,热腾腾端上桌来,看得人食指大动。
食不言,寝不语,本是楚朝晖从小受的教诲。如今出了宫,她不愿拿规矩约束众人,自己也觉得说说笑笑用餐反而心情舒畅,因而一直笑意盎然,听着慕容薇等人说话,桌上气氛十分融洽。
四人团团围坐,用了晚膳,宫人砌上茶来漱口,又重新为每人泡了一杯带些清甜的人参乌龙,三位少女陪着楚朝晖,边说话边赏江心春雨。
慕容薇娇憨、夏兰馨雍容、温婉体贴,厅内一时笑语不断。流苏脸上浮着端庄聪敏的笑意,循着空隙殷勤为众人添茶,又准备果品。
几位主子因是陪楚朝晖返苍南,都不约而同做了素衣罗裙的装扮。颜色清丽、妆容淡淡,却款款精致色色奢华,掩不住端华高贵的身份,流苏望着望着,心下一股怅然若失的情绪升起,久久挥之不去。
一位公主、一位郡主,还有温婉虽未受封,也是安国王府的义女,身份都与自己是云泥之别。流苏心里汨汨直冒酸水,她借口有些晕船,嘱托璎珞照应,自己悄然退下,回到舱房之中。(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金山
掐丝铜镜里倩影姗姗,流苏照见自己出水芙蓉一般的美颜。剪水双瞳,晕染双颊,身姿窈窕,一等一的好容貌,不输方才任何一个。
金钗步摇,罗裙锦裘,珠围玉砌,仆从围绕。看得多了,便觉得那才该是她的生活,而不是像如今,便是殷勤与人添茶,还要堆起三分笑意。
流苏紧紧咬住下唇,望着身上鹅黄色的宫衣裙摆上淡淡的阑纹刺绣发呆,露出不甘心的神情。
她的双颊被嫉妒烧得火红,直待口中品到一丝带着甜味的腥咸,才恍然发觉,已经咬破了嘴唇。而自己的指甲纤细修长,不知不觉间已然将掌心深深刺破。
抬眼回眸,透过漫漫雨雾,朦胧夜色里望向苏暮寒所在的大船,一切都如梦幻,始终似隐似现。
闭上眼,流苏轻抚发髻,那里曾经配过苏暮寒送给自己的碧玺花,似乎还留有他指尖的余温。因长途跋涉,流苏怕被人瞧见端倪,好生收在宫里没有带出,这一刻,却十分想念珠花插上鸦鬓,那丝沁水的凉意,。
流苏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还有一阵响似一阵的心跳。那一瞬间,曾被慕容薇向她描述过的生活场面又在眼前展现。初听,觉得只是遥不可及的梦,如今她却要这梦不再是梦,而是真实地向她招手。
春日里踏青,夏日里采莲蓬,秋日可以赏菊,冬日里采梅心的雪水。坐在从夏府回宫的马车里,慕容薇曾这样娇羞地与她含含糊糊说起,又曾将她留在安国王府,大约打的也是这样的主意吧。
公主端庄高贵,怎及得自己柔媚贴心,说不定,自己很快便能代替公主红袖天香。流苏眼前闪过苏暮寒温润多情的笑意,越发憧憬起来。
是,她该是那个坐着享受这一切的人,而不是需要立在慕容薇身后,要瞧她眉高眼低的奴婢。
摇曳的灯火,伴着船上众人心思各异,安然地泊在秦淮河下游,听遥遥笙歌酒醉,渐渐沉入梦乡。
正值早春,冰面早已化开,水路十分畅通。只是顾及着楚朝晖的身子,船行速度并不快。
二月十七日晚间,又是掌灯时分,路上行程过半,堪堪进了镇江地界,船只缓缓减速,在一处偏僻幽静的港湾泊下。
前些日子停船官府码头,不管早晚,总有当地地方官的女眷等着递拜帖,送仪程,惹得楚朝晖不胜其烦,只说船上供着大将军牌位多有不便,一律不见。
众人也都嫌烦,因此与夏钰之说好,不在官府码头停靠,另选僻静处泊船,到少了好些不必要的麻烦。
楚朝晖信佛,算着日子数来,自然记得后日便是观世音菩萨圣诞。晚间移步慕容薇与夏兰馨船上用过晚膳,便叫了夏钰之与苏暮寒来,问道:“后日便是二月十九,不知这附近可有寺庙?只要干净便好。”
夏钰之曾随祖父走过镇江,想了一想,说道“镇江地界,自然是金山寺出名,庙宇恢弘,香火也十分鼎盛,不过如今离得远些。夫人若是想去,明日咱们走一段水路,便换乘马车,来回两天也差不多。”
听得哥哥提到金山寺,夏兰馨咯咯笑道:“前日听过这出戏,晓得有个白娘子水漫金山,说的便是这个金山寺么?”
这一路相随,三个女孩儿言笑晏晏,不时逗楚朝晖开心,加上一路风景无限,楚朝晖悲苦之心稍减,面上也见了笑容。
楚朝晖盘膝坐在榻上,听夏兰馨说得有趣,拿手指点着她的额头,笑道:“偏是兰馨懂得多,还知道白娘子水漫金山,说的正是镇江的金山寺。”
心中有佛,处处便是普陀圣境。
楚朝晖既是诚心礼佛,到不一定要去大寺院不可。听夏钰之说来回需要两日,即受马车受颠簸之苦,又耽误行程,便觉得没有意思,转而问道:“换了马车还要行多久?”
夏钰之默默计算路程,回道:“约莫二三十里的路程。”
车马劳顿不说,又要兴师动众,惊动地方官员。楚朝晖想了一想,便歇了去金山寺的心,与夏钰之说道:“路程远些,金山寺又是名刹,后日必然香客众多。咱们既是诚心,近便处找一家干净的寺庙也是对菩萨的恭敬,明日船便在此停一天,你与暮寒上岸去看看。”
三个女孩子听得楚朝晖说要拜佛,齐声叫好。船上行了几日,除了水还是水,刚开始出来的新鲜劲儿已过,旅途便有些乏味。而寺庙多建在山上,对她们而言,与其说是礼佛,不如说是踏青,边登山边看景,即显得虔诚又疏散了筋骨,实在是不错的选择。
夏钰之和苏暮寒领了命,两人齐声答应着,出来吩咐人去各处传话,明日便在此地暂歇一天,正好要各处的采办进城去补充物品。
约下次日一早在附近转转,夏钰之又吩咐侍卫上岸找个向导,明日领着去寻近处的香火,安排妥当了,这才回到各自船中。
慕容薇的官船上,方才的谈话余韵未了。温婉为逗楚朝晖开怀,亲昵地搀着她的手笑道:“郡主说的那出戏,女儿到未听过,只知道镇江有个金山寺出名,却不知道白娘子的故事,母亲便说给我们几个听听?”
温婉学识过人,各项杂书都有涉猎,一个民间传说岂会不知?楚朝晖明知她的心意,心下却也安慰,早有明珠端上茶水替她润喉,她饮了半杯茶,放下杯子,果真将这个故事说给三人听。
听到法海棒打鸳鸯处,夏兰馨将茶盅重重一顿,恨恨说道:“水漫金山寺,原是法海惹来的灾,却不能怪白娘子厉害。”
楚朝晖怜惜地笑道:“话也不是如此说,佛家讲究因果轮回,白娘子也许仙机缘不到,才受如此磋磨。何况白娘子水漫金山,伤了许多生灵,才有日后被囚雷锋塔中修行一说。”
若不是丈夫早逝,自己的因缘也算美满。望着三位豆蔻年华的女孩儿,楚朝晖耐心教导:“你们须得记住,凡事讲求缘法,切不可因一时的执念而去强求,若不然,也是机关算尽,竹篮打水一场空。”(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佛幡
楚朝晖读得佛经多,常怀随遇而安之想。便是与丈夫劳燕分飞,心里虽然难过,并不曾怨天尤人,只认做自己与丈夫只有这浅浅的二十年缘份。
她引经据典讲给众人听:“一饮一啄都是前定。该是你的,自然便是你的,谁也抢不去;若不是你的,费心抢了来,终要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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