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自己的想法基本吻合,夏钰之还想开口再问,见慕容薇以帕掩唇打个哈欠,微微露出倦意。
“确是顾晨箫无疑,他此刻出现在玉屏山应是大有玄机。三哥还请吩咐下去,不要叫人胡乱外传”,慕容薇的确有些劳累,精神十分不济。
璎珞服着慕容薇起身走身内室,慕容薇却又回过头来,认真对夏钰之说道:“我知道三哥心中早有疑问,正打算找合适的时机为三哥解惑,且忙过这几日,容阿薇讲个长长的故事给三哥听。”
夏钰之欲言又止,满腹疑问只好藏在心里,他向慕容薇行礼告退,将房门轻轻阖上。
这一番折腾,即惊动太医又惊动军医,还劳公主亲自在正厅等候,这哪里像是捉住了私闯行宫的贼人?流苏聪明地不闻不问,待灌了几杯热茶下肚,丢的三混七魄又回到体内,一颗心又活络起来,想要探探受伤的究竟是什么人。
她问叶嬷嬷,叶嬷嬷本不在跟前,又因夏钰之下了封口令,自然推说不知。又问了几个跟去的从人,却见人人三缄其口,更笃定来人身份大不一般。
今夜本不是她当职,待服侍慕容薇歇下,流苏便悄悄来到外面,见另一边附楼里安置伤者的轩堂依旧灯火通明,便走了过去,随手抓了一个刚从里面出来的侍从。
“夜已深了,怎么还如此闹腾,就不怕扰了公主殿下安歇么?”流苏板起脸来教训人,颐气指使间也学得几分气势。
那内侍认得她是大公主身边得力的人,又见她板着一张脸十分严肃,急急回道:“原是公主殿下的吩咐,太医正给里面的人治伤,叫奴才去多烧些热水,来给伤者擦洗。”
“正是公主殿下不放心,特意让我来瞧瞧,可还十分严重?”流苏心思转得快,话也接得溜。
小内侍闻言,将帘子挑起巴掌大的缝隙,透出里面扑面的热气。他向流苏道:“姐姐就从这里望望,如今已没有大碍。”
室内银灯剔得雪亮,为着军医们方便,伤者的床头还有一盏五瓣莲纹宫灯,正映着顾晨箫那张因失血而苍白的容颜。
流苏识人,过目不忘,眼前这伤者分明便是康南的顾晨箫。初一给太后娘娘拜年,寿康宫内流苏望得分明,也认得仔细。
她看清楚了,悄悄放了帘子,随手将个赏人的荷包扔到内侍怀中,又嘱咐几句:“人既无恙,我这便与公主回话,公主吩咐不许告诉旁人。”
小内侍不疑有假,得了赏赐自是欢喜,连连答应着送流苏出去,又忙着去烧热水。
流苏顺着来路悄悄回到自己房内,心思百转千回。当时自己虽然惊慌,却更诧异公主不顾一切跑向顾晨箫,关切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他们只不过几面之缘,如何有了这样的情谊。再联想近些日子慕容薇与苏暮寒不冷不热,难道是心里又打着别的主意?
再回想初一建安太子秦恒含含糊糊的话语,分明有意联谊。流苏此时一颗心七上八下,竟有些看不清前路。
无论慕容薇选择了谁,她和璎珞都只有陪在身边的命运。跋山涉水远嫁他国,连慕容薇自己的命运都堪忧,何况她一个小小的奴才。她又不是皇亲国戚,凭什么要和主子一起,担这些不应属于女子的重担?
一想到有可能失去苏暮寒的庇护,失去慕容薇曾经描述的豪门生涯,流苏的心便似拿在油锅里上下翻炒,不知煎熬了多少回。她辗转无眠,想着如何将消息第一时间传递给苏暮寒。(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洗涤
太医们开出的伤寒药,本来有安眠的成份,慕容薇为着巩固刚好的风寒,依旧多用两日。
只是今夜里喝过药,听着外头鼓漏更残,却是了无睡意。慕容薇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想着要如何告诉夏钰之真情。
真情虽然诡异,三哥或许一时很难接受,但必定会听自己分辨。而信任这种东西,也如早就埋在土里的种子,遇着阳光雨露的滋润,新芽便会破土而出。
即便明日这信任一时之间长不成参天大树,也要先在夏钰之心里埋下希望的种子,只待春风催生,大树亭亭如盖郁郁葱葱。
想明白这层,已是东方泛起鱼肚白,绯红的晨曦初现,慕容薇阖上眼堪堪睡了半个更次。
晨妆初起,慕容薇便借着青莲台出事,要夏钰之遣侍从去苏家老宅报个平安,免得姨母亲担心,又唤了流苏来,耐着性子说了几句:“姨母去了半月,我这心里十分放不下。你随护卫一同去,替我请个安,再问候世子与婉姐姐。若是那边需要帮忙,你便多留几日也无妨。”
流苏正愁无法传递消息,听了慕容薇的吩咐,觉得真是天降的好事,自己想要睡觉便有人递了枕头过来。
她端着娇俏俏的笑意,忙向慕容薇曲膝行礼:“奴婢定当向夫人转达公主的问候,若需要奴婢留下,奴婢便请侍卫们给公主带个讯息。”
言辞间十分殷切,竟一口应承了留在苏家老宅。每次看到这心比天高的丫头,慕容薇心内都十分不齿,她面上却如春风送暖,熏然说道:“早去早回,莫要叫我挂心。”
流苏领命,行了礼告退,又换过外出的衣服,这才上了早就备好的青绸马车,由侍卫护送着往苏家老宅去。
慕容薇先拔了眼线,用过早膳便命璎珞去探看顾晨箫的伤势,再问太医的说法。
依旧是昨夜的小太监守在门口,夜晚见了流苏,清晨又见璎珞,公主身边两个一等宫女同时出动,小太监显然摸不清壶底,显得十分诧异:“璎珞姐姐也是来问伤者的病情?”
璎珞何等聪慧,只凭一个“又”字便断定昨夜里又起风波,她立住身子笑着与小太监答话:“正是,公主殿下问,伤者病情比昨夜如何?”
这伤者究竟什么身份,劳动公主殿下一天两次遣人垂问,小太监心里腹诽,面上愈加恭敬。
若是换做旁人,小太监有可能疑心,流苏与璎珞的身份,差不多相当于慕容薇亲临。
小太监不疑有他,向璎珞打了个千,小心答道:“昨夜里奴才已然告诉流苏姑娘,请她回禀公主,伤者病情稳定。今早上太医瞧过,烧也退了,用过半碗米粥,又吃过药,如今继续睡着。”
璎珞听得明白,照旧打了赏,回来转述了伤者的病情。本不想生事,想了想还是将流苏的一节也一五一十禀告了慕容薇。
昨夜里慕容薇并没有吩咐流苏做事,流苏必定是体查到自己言行有异,急着打了自己的旗号,去打探伤者的身份,这般与主子背离,其心可诛。
怪不得今日早间安排流苏与苏家老宅,她显得颇为急切。想来昨晚上狐假虎威吓唬小太监,不晓得如何得知了顾晨箫的身份,今日才急着将消息送给苏暮寒。
慕容薇到不怕流苏这些私下的伎俩,最多不过七八日,顾晨箫的人便会接应。上一世里自己将他扔给太医不闻不问,他都没有死在玉屏山,这一世有着自己全心的维护,谁又能在这里动他分毫?
为示郑重,慕容薇施了淡妆,又吩咐璎珞取自己那件银红色绣金线牡丹的厚披风,替自己更衣,再要她去给夏钰之传话,只约夏钰之一人去登玉屏山顶。
夏兰馨昨夜不及细问,查觉慕容薇言行有异,今日一早便来哥哥房里探问伤者的情形。
兄妹两个正坐着说话,听了璎珞的传话,夏兰馨有些无奈地抬起头来,无声望着兄长暗叹。
山顶僻静,夏钰之估摸慕容薇选在那里是有话要说,提防青莲台人多眼杂。他望望妹妹眼中一片担忧的神情,故做轻松地向妹妹摇头,示意她担心的事根本不会发生。
体谅慕容薇伤寒初愈,夏钰之命人抬了软轿顺阶而上,自己跟在一边相随。二人说说笑笑登山,只待望见山顶凉亭翼然而立,才亲手扶了慕容薇下轿。
山顶的风比山下清冷,慕容薇穿着厚披风,也隐隐有些罗衫御风瑟瑟轻寒之感,她将兜帽扣好,又将双手笼在袖笼中,才吩咐从人远远退后,等着传唤。
夏钰之便陪着慕容薇,登最后几步山路。清早间与妹妹告别故做轻松,其实心里有千钧重。期待着慕容薇能说些什么,却又了然地明白,她约他来,只是为自己以往的行为解惑,必然不是他一心的期待。
连着悬崖峭壁修建的凉亭之中,夏钰之托住慕容薇的手臂,助她登上最后那节高高的石阶,声音比平日暗沉了几分:“阿薇,这里山高水远,再无第二个人,你有什么话想说给我听?”
早春的山风呼啸,因为方才的登山,慕容薇白皙的面庞透着轻盈的粉霞,如徜徉在明媚的日光里。
慕容薇以贝齿轻轻咬住下唇,笑容如堆砌的云锦,华丽又模糊,看得夏钰之心神一荡,再不忍逼她,柔声说道:“阿薇,你若是不想说,来日也使得。”
心有疑问,不想总这样不明不白叫她牵着鼻子走,却又心疼她的柔弱,夏钰之心有淡淡的哀伤和深切的无助,明之眼前这人离自己越来越远,想要呵护她的心却从来不变。
慕容薇裹着披风,坐在亭间木凳之上,微微调匀了呼吸,望着夏钰之嫣然一笑:“若是不想说,何须大费周张,约着三哥到这里来?”
总有一日要说给夏钰之知道。纵然两人相处只能如一张白纸上画下的两条平行直线,只有并行不能交汇,她与他之间的情谊,却更经得起岁月的洗涤。
“三哥从未想过,我能从哪里得知出岫?”慕容薇先抛了一个简单的问题,看夏钰之的反应。(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坦承
关于出岫,第一次听慕容薇提起时,夏钰之就曾怀疑不知哪里泄了密。他细细排查,却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表明有走漏风声的迹象。
至于武陵巷青阳楼,那处他用来落脚的大本营,不过是一家刚开业不久的饭庄,湮没在皇城大街小巷的一隅。出岫的人统共过去三两回而已,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慕容薇能一口道破这里,是夏钰之最初也是最深的疑问。
今日又听慕容薇提起出岫,夏钰之缓缓摇头:“出岫的忠诚,我从未怀疑。当日你一口道破出岫的名字,三哥细细查过,没有任何能泄露秘密的地方。”
“今日的话,便从出岫说起。我能知道出岫,并非三哥你这里走漏风声,而是因为你在以后的十几年间,曾经牵起过一只义军,出岫便是那支义军的前身。”
早春的风盘旋在山顶,慕容薇说得字字轻柔无比,落在夏钰之耳中,却是一声声的晴天霹雳。
“这不可能,我夏家满门忠烈,如何会牵起义军?”夏钰之探身上前,重重的呼吸擦过慕容薇耳边,握着她胳膊的手稍稍用力。
重提往事,慕容薇目含苍凉,添了些许萧瑟的成份:“夏家自然忠肝义胆,不过那十几年,西霞早已不是西霞,而叫做千禧。正是因为夏家忠义,才扯起义军的大旗。”
夏钰之听得云里雾里,拿手去探慕容薇的额头,明明透着丝丝清凉。他压抑住满腔疑惑,劝道:“阿薇你身子还有些不舒服,山上风大,三哥陪你回去吧。”
匪夷所思的语言,夏钰之只当做慕容薇的敷衍,没有听下去的必要。
慕容薇淡然推开他的手,指向玉屏山深处:“这山中藏有深谷,崇明十三年,一只大军从深谷中现身,穿京杭大运河,直抵京师,西霞覆灭,千禧国起。”
山风拂过慕容薇的鬓发,她以手轻挽,脸色露出痛苦的压抑:“我父皇母后,还有弟弟妹妹,全死在奸人之手。兰姐姐助你出逃,身中数箭,陨在你家秘道入口。”
不似说谎,也未发烧,若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慕容薇如何能诅咒自己亲生的父母兄弟。
夏钰之的手从慕容薇额前拿开,无力地放下。事情越来越出乎自己的意料,他望住慕容薇清若深潭的双眸,暗哑地问道:“阿薇,难道你能未卜先知。十几年后的事,你如何能知晓?”
“三哥,你可曾想过,府内老太君为何终年坐镇浣溪堂,难道她就那么喜欢浣溪堂的风光?”慕容薇银红的披风在风中微微拂动,似灿烂的云霞,绚丽而明亮,映着碧野苍穹,令夏钰之即熟悉又陌生。
打从他记事起,祖母就居住在府中地势最高处的浣溪堂。那里松柏成林遮天蔽日,冬季又潮湿又阴冷,并不适合老年人居住。母亲曾数次起意,想请祖母搬到冬暖夏凉的东跨院去住,都被祖母否决。
慕容薇笼住御风飞舞的披风,素素若雪的泛起笑意:“老太君居住在那里,只为更好地守护那支即能通往宫内,又能通往皇城之外的秘道。三哥若是不信,大可回去问老太君,她的寝室是否直接与寿康宫相通?”
话匣子一开,若说就说个透彻,慕容薇捡夏钰之最动容的地方开口,望见他脸色多变,惊疑不定,艰难地翕动着嘴唇:“那支秘道,难道便是兰馨舍生为我的地方?”
“三哥的确是从那支秘道逃到了皇城之外,然后借着出岫举起第一杆义军的大旗”,慕容薇轻轻咬住嘴唇,再次重复这个事实,依然忍不住泪眼婆娑。
夏钰之极为敏感,从慕容薇话中听出另外的意思,倏然问道“还有谁与我一样,也扯起反对千禧的大旗?”
熟稔地说出千禧的名字,夏钰之发觉仅凭慕容薇的述说,自己竟然对这两个字有深深的痛恨。
“三哥一定想不到,另一只义军的领袖是我姑父陈如峻。三哥,你眼前的慕容薇已经死过一次,我从十六年后重新归来,幸好,父皇、母后,还有你们,都还在。”
轻颤的睫毛上沾着一滴眼泪,似是蝴蝶颤动的羽翼,在太阳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慕容薇含泪倾诉:“那一年,苏暮寒创下的千禧帝国终被顾晨箫所灭,慕容氏大仇得报。我与苏暮寒同归于尽,死在一场大火之中,一眨眼又回到了去年的腊月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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