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晨箫口味偏淡,那肉汤少盐,撇去浮油,选了味道最醇厚的中间部分,一滴香油不加,全是猪骨小火熬出的香气。
再慢慢品尝几口,顾晨箫越发觉得正对自己的胃口,惊叹西霞的厨子熬汤手艺如此精湛。他却从不知道,穿越前世今生,即便事隔多年,慕容薇依然记得他的某些习惯。
汤鲜藕嫩,色味倶全。顾晨箫在璎珞服侍下,食了几块莲藕,饮了满满一碗浓浓的肉汤,又吃了几只汤饺,依旧意犹未尽。
晚间饱食于顾晨箫此时健康不利,璎珞谨遵太医的吩咐,不肯给他多食,见差不多便端了茶来请他漱口,服侍他躺下,再含笑曲膝告退:“公子早些休息,奴婢告退。”
依旧是小太监帮璎珞提了食堂,回去向慕容薇复命。璎珞细细述说了顾晨箫用膳的情况,更不忘转达顾晨箫的谢意。
这场春雨从中午下到黄昏,又从黄昏下到深夜,一片潇潇,若断若续。
离着青莲台二三十里地外的苏家老宅,也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夜雨之中。
苏家老宅内院宽大的花梨木拔步床上,安国夫人楚朝晖听着春雨沙沙,打在窗下茂密的芭蕉上,心里一片凄凄惨惨,也是夜不能寐。
成亲时曾随苏睿回来祭过祖,画面仿佛就在昨天,一眨眼已经是近二十年的时光,那白马银袍的小将已然作古,自己以他未亡人的身份再次踏进这里。
公婆早逝,丈夫不喜自己与族人来往,她一向知道。怕丈夫多心,亦若惹起他的伤心不快,楚昭晖从未问过理由。
大家族里,总有些内宅嫡庶家产的争斗。丈夫不说,大约是为着什么寒了心,楚朝晖如何舍得将他长好的伤疤再次揭开。便顺着丈夫的意,不过是在仲秋和春节一年两次,多多打点送回族里的东西。
嫁与苏睿这么多年,晚间独自卧在苏睿曾住过的东跨院里,清冷的花梨木拔步床上,楚朝晖毫无回家的感觉,于这苏家老宅依旧是从头到外的陌生。
到不似儿子,当日便与族中兄弟打成了一片,大约骨肉亲情总是割舍不断。楚朝晖毫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背离了事实,想到儿子,唇角轻轻钩起,露出淡淡的笑意。
当日归来,正阳与苍南两县的县令与苏家族长一起,在老宅的长街上设了路祭,那一片白花花的帷幔和纸钱,还有扑天盖地的香烛气息,依稀又回到了丈夫灵柩回到安国王府的那一日。
楚朝晖心里很不舒服,又不好抹族人的面子,停车的一瞬间,她的脸色很不好看。幸好有温婉从旁支撑,贴心地给她斟上一杯淡茶。
拿温热的茶水重重压下胸间的沉郁,楚朝晖这才静下心来准备应对族中的人。
苏家这些年多承当地官府照应,当日停船又有过一面之缘。苏暮寒回了母亲,便对那两个七品县令很客气,收了他的土仪和拜帖,又言语褒奖几句。
县令乖觉,知道众人车马劳顿,又见世子肯收拜帖,知道来日还有机会见面,将场面做足,便先行告退。
苏家族长这才领着族里众人,将楚朝晖几人的车马往老宅里领。
苏家人丁稀少,守着偌大的宅院便显得有些空落。楚朝晖在二门下车,换了软轿进到内院,见老宅寥寥几人,不觉心中恻隐,来时的不满略少了些。
待换过衣服,又重新梳洗了一番,楚朝晖带着温婉出来与族长重新见礼,却见苏暮寒已与几位堂兄弟说说笑笑坐在了一起,看着自己出来,忙立起身子过来搀扶。
都知道自己膝下只一个儿子,如今平白多出一位女儿,怕族人猜疑,楚朝晖亲自将温婉引荐给族长与族长夫人。
前番已有族人回来说起此事,族长也不惊奇,见了温婉仪态模样,十分端庄大气,说话十分和蔼,先送了一份厚厚的见面礼。
族里的晚辈们给楚朝晖请了安,楚朝晖都是一色的御制文房四宝一套,做为初次见面的礼物。
冷眼看那众兄弟们接了赏赐,对这宫廷御制的东西并不十分感兴趣,拜谢间到有几分敷衍。(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 意气
苏家的族人们,如何会喜欢西霞宫廷御制的东西?年轻的一辈涵养不够,面上便隐隐带出来不喜。
宫制文房四宝,西霞总共不过制了千余套,上面还刻着皇帝玉玺的印记,大多用来赏赐文采斐然的翰林学士们,一时有价无市,是馈赠晚辈们极为珍贵的礼物。
楚朝晖满腔热情,带了十余套文房四宝回来,不想族人们竟是这般脸色,她不由面色微变。
苏暮寒查颜观色,借着为母亲添茶,小声附在她耳边说道:“母亲莫怪,非是礼物不好,只是苏家到底是行武出身。”
一句话到提醒了楚朝晖,她一时有些讪讪。来时只想选些彰显自己身份的东西,却忽略了此节,大约儿子说得不错,自己这份礼选得并不太合心意。
只是,所谓长者赐,不可辞。
即便礼物不合心意,做晚辈的也不该立即流露出不喜的神态,楚朝晖心里终归有些别扭,对这趟族中之行兴趣缺缺。
完了丈夫的正事,以后未必会与族人再打交道,便冲着儿子的面子,不去想这些不愉快的事。楚朝晖想着过后吩咐明珠,再备一份礼物,临走时分送这些年青子弟。
气氛到底不如方才融洽,族长也查觉了后辈们的怠慢,沉沉的目光冷冷向族中晚辈们身上一扫,尽是无言的谴责。
族长夫人八面玲珑,似是对方才的一幕视而不见,便向楚朝晖亲热地笑道:“夫人一路辛苦,请入内院歇息,我吩咐人泡壶好茶,替夫人解乏。”
便与两位妯娌一起,请楚朝晖与温婉去内院用茶。留了族长与族中兄弟们在前头,陪着苏暮寒说话,
族里拨了东跨院给楚朝晖和温婉暂住,据说那是苏睿小时候随着父母住过的院子。
众人来时,明珠领着奴婢们已经先收拾出了待客的东次间,取了楚朝晖惯用的脚踏坐褥漱盂痰盒之类,都按着在府里的规矩摆好。
见温婉扶着楚朝晖往临窗的大炕上坐了,族长夫人与两位妯娌才告了座。明珠留了两个丫鬟在这里侍候,自己又领着人去里间铺床。
府里小丫头们斟上茶来,又忙着摆茶点,因怕家里制的点心不合口味,多是摆了些细致的干鲜果品,盛了一个红木嵌银绘福禄寿昌的八角攒盒,恭恭敬敬端了上来。
温婉起身接着茶盏,先取一杯奉于楚朝晖,又奉族长夫人与另两位。
族长夫人正指着攒盒内的金桔干向楚朝晖推荐,说道:“夫人尝尝,自家树上秋后接的金桔,加了自酿的枣花蜜晒成,最是滋阴养肺。”
另一位妯娌接话道:“乡野简陋,唯一的好处便是自给自足,夫人再尝尝这些梨子果干,都是自家果园里收来,最是干净,味道也还上口。”
一行说着,众人接了温婉递来的茶盏,连连向她道谢。
见安国公府的义女人长得漂亮,行事又如此大方,族长夫人喜不自胜,不由多看了温婉两眼。待看清她的长像,几位妯娌间互相对视,不约而同,目光间便有一丝错愕。
也不管族长已经送过见面礼,族长夫人伸手将腕上一只紫水晶般的血玉镯子抹下,双手递给温婉,如对着自家姑娘一般慈爱:“这是苏家祖上留下,本是传女不传男的东西,我膝下只有两个儿子,正是为难,今日正好送给姑娘。”
血玉珍贵,温婉久居宫中,单看那成色便识得此物值钱,哪里肯收。她笑着谢过族长夫人厚爱,坚持推辞不受。
族长夫人拍着温婉的手背向楚朝晖暖暖笑道:“夫人您瞧,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本就是苏家祖上的东西,不给苏家的姑娘又留着给谁。今日拿这个给姑娘做见面礼,也算夫人收了义女,给府里添些喜气吧。”
丈夫这一枝子嗣单薄,楚朝晖曾听丈夫说过,连着几代都是一脉单传,到了儿子这里又是独苗一根,族长夫人的话说到了她的心里。
府里的确该添些喜气,不敢指望别人家子孙满堂,最起码也要儿女双全。
楚朝晖有心替温婉争这个面子,想着血玉虽然珍贵,她又不是收不起,不过再变个法子给族长夫人回份礼物而已。便大大方方命温婉收起,拈起一枚金桔干品尝了,连连夸赞着,又向族长夫人含笑致谢。
那族长夫人的视线留在温婉身上盘桓片刻,似是赞叹温婉的美貌,又似是隔着温婉看什么人,半晌方暖暖地笑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夫人这个义女认得真好,模样与世子竟有几分相像。”
温婉听如此说,只礼貌地微笑欠身,并不愿就这个话题多做纠结。楚朝晖到是笑道:“可见我们母女有缘,皇城之中,也有几位夫人这么说过。”
说说笑笑坐了一回,楚朝晖面色稍缓,族长夫人便趁机告退,殷勤说道:“族中简陋,请夫人将就居住几日。夫人一路辛苦,先好生休息,晚间族里摆几桌素席,老妯娌们给夫人与世子和小姐接风洗尘。”
请楚朝晖多多担待,族长夫人含蓄地为方才族中年轻子弟们不妥的言行陪了不是。
楚朝晖含笑道:“多谢夫人盛情,我本是苏家的媳妇,等于回到自己家中,哪有什么将就之说。”
明知若论起辈份,自己该唤族长夫人一声嫂嫂,偏是叫着拗口,楚朝晖试了几试都唤不出来,只好以夫人呼之,族中的子侄辈们,更是难以亲近。
族长夫人陪着小心告辞出去,待晚间族长回了房,便与他说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嘱咐他约束族里的年青人莫要意气用事。
族长自然知道利害,应道:“前时已告诫过,偏是他们不听,我已狠狠责罚。今日小主子又训诫了他们,量也不敢生事。本是凑起来图谋大事,总不能叫安国夫人和她那个义女瞧出什么端倪。”
一行说着,族长脱了待客的衣裳,进到里间去换常服。
说到安国夫人的义女,族长夫人便隔着帘子问道:“早间她与你行礼时,你瞧未瞧过她的模样?”(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 祠堂
族长换了常服,掀帘出来落座,向夫人摇头道:“她一个闺阁女儿家,我如何能细瞧她的模样,不过觉得行事还算大方,端淑稳重而已。”
族长夫人便抬起手腕给他看,族长见夫人腕上那只从不离身的血玉镯子不见,又听她提到温婉,疑惑道:“难不成你把那只镯子送给了她?”
族长夫人抚着光秃秃的手腕,轻轻点了点头。
听妻子说将那只血玉镯送了人,族长面上便不欢喜,将脸一沉责备道:“她又不是正经苏家的血脉。当年祖上拿出来的东西,所余的本就不多,那么贵重的东西,如何就给了一个外人?”
族长夫人悠悠叹道:“一是替你那些不懂事的子侄辈们陪着不是,叫安国夫人心安。再则,你是没细看,那姑娘长得与小主子真有三分相像,不由人想起重九殿下那个未见过天日的妹子。若是公主殿下这个年纪,大约便是婉姑娘这个样子了。好几个接就,妾身心里一阵唏嘘,便将镯子给了她。”
当年抱走小皇帝遗腹子苏重九的周扬尘,正是族长这一枝的先辈。
周扬尘当年无奈之下撇下那位小公主,后来时时为这件事内疚。
这秘密在他心中压了一辈子,弥留时节,他终于将这件事说与后人。说其实当年那乳母诞下的乃是龙凤双胎,重九殿下还有一位嫡亲的妹妹。可惜他没有能力将两位殿下都带出,只保全了苏重九一人。
兵荒马乱,刚刚出生便被丢弃在宫中秘道,想必公主殿下早已丧生。
周扬尘满怀遗憾地闭了眼,知道真相的重九殿下却不心甘,他说道双胎都有感应,若是妹妹离去,他应该有失去亲人的疼痛。却偏偏他感觉的不是疼痛,而是觉得这世间依旧有人与他血脉相通。
重九殿下不放弃,便领着遗臣们细访当年的蛛丝马迹,想要找到这世上自己唯一的亲人。
其实除他之外,其他人从没报过希望,只怕重九殿下伤心,为着缓解他心中的内疚,底下人才装模作样到处寻找,自然遍寻不见。
等重九殿下饮恨辞世,虽嘱咐底下人不要放弃,一定寻得公主与她的后裔,兄妹百年之后也能地下团聚。底下人早已不当回事,寻找公主的事也就不了了之,只不过做为先辈遗下的秘密,一代传了一代。
听夫人如此说起,族长也想起当年可怜的公主殿下,只能默默无语,半日方闷闷说道:“当日那样的情形,能保全重九殿下已是不易,怪不得先祖扬尘公,只能怨那位公主殿下命运不济。”
族长夫人眉头轻轻一皱,满目凄然:“说来说去,被牺牲的总是女人。不晓得当年那位公主殿下是否活了下来,有没有留下过后人?”
“妇道人家,整日胡思乱想”,族长沉下脸来,低声说道:“这段时日家里来人众多,你别去想那些不该想的,好生打起精神,哄好安国夫人,不要耽误我们商议大事。”
族长夫人抱怨完了,依旧颇识大体,以丈夫马首是瞻。当下答应着,掀了帘子出门,去吩咐人好生安置云南还有关外等地赶回来的族人。
楚朝晖歇在内宅,外头的事不需她出头,只是日日与温婉闲话。
族长夫人偶尔约着几位妯娌来陪,言辞殷勤客气,有时也坐下摸几把叶子牌,说说笑笑便是半日。
带来的枣糕、酥饼之类,见楚朝晖爱吃,族长夫人便同她说起,枣子是自家果园收来,那点心油酥用的面也是自家地里收了麦子,又在自家磨坊推成面粉。
言语质朴里又带着亲切,常来的几位妯娌都是面善之人,楚朝晖倒把来时的不快丢开,又见族中将她穿戴起居到照顾得极好,便安心住了下来。
开祠堂本是男人们的事,见儿子忙得脚不沾地,每日早晚间过来请安时,楚朝晖不仅不怪罪,反而要他去忙正事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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