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这个世界有点乱——月染曂昏

　　晴亲王妃红了眼眶，一把甩掉手里的酱鸭腿，道：“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狠心？你看看我现在，过得这叫什么日子？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就你拿来的这点东西，够当什么用？这府里，随便哪个下人都能给我脸色看，我是亲王妃，堂堂亲王妃，我找自己的丈夫给我做主有什么不对？你不帮我，你不帮我……就没人能帮我了。”
　　说着，晴亲王妃还哭了起来，她是真的伤心了，这么多年养尊处优的，怎么受得了这样的苦日子。
　　尤其是眼看着自己可能就要当太后了，一朝却沦为阶下囚，这心理落差，可怎么受得了。
　　尉少洁听着她的指责，竟不觉得有多少气愤，能给被半圈禁的晴亲王妃送东西进来，已经算是皇帝给她的恩典了，难道晴亲王妃还指望着她给她搬一个王府富贵进来？
　　尉少洁突然觉得意兴阑珊，也不知道能跟晴亲王妃说些什么，只能叹了口气，道：“我不日就要离开京城了，大概也没什么机会再来看你了，我会叫人定时送些吃的用的给你，你……自己保重吧……”
　　晴亲王妃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尉少洁的衣摆：“你要走？你去哪儿？你走了我怎么办？”抓过酱鸭的手油腻腻的，留了一个很大的污渍在尉少洁身上。
　　尉少洁看着她惶然的表情，却只能无声地拉开她的手，轻声道：“我会安排人定期给你送点东西来，你……莫要再随意糟蹋了，别……别惹事，别看、别听、别管，你……好好儿的……”
　　说着，尉少洁的眼泪也不由得落了下来，可有些事情，她也没有办法。
　　尉少洁说完，从晴亲王妃的手里抽出衣摆，转身走了。
　　“少洁，少洁……”晴亲王妃追着尉少洁，想要抓住她，一想到连尉少洁都不能来看她了，她的心就慌得不行。
　　可在她的面前，只有一扇慢慢锁上的院门，铁将军把门，隔绝了她和外界的所有联系。
　　尉少洁听着身后的叫喊声，脚步只微微一顿，然后加快朝外走去，直到走出外表富丽、内里萧索的晴亲王府，看见静静地站在马车旁等她的丈夫，心中压抑的情绪才微微松动了一下，不由得眼眶一红，快步上前牵住他的手，柔声道：“我们走吧。”
　　她这一辈子，争过抢过，怨过恨过，做过最正确的决定，大概就是嫁给眼前这个男人了。没了爵位、母兄还牵扯进谋反大案里，死的死，关的关，如果等晴亲王去世了，她就什么靠山都没有了。几乎所有人都对她变了态度，唯独眼前这个男人，对她一如往常，不离不弃。如今他们要离开京城，去北地当个小将，自此远离这京城的纷纷扰扰，他能甘之如饴，她自然也没有什么好不甘心的，甚至她却觉得她的心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轻快过。
　　不必去争、抢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好好珍惜自己拥有的，多好。
　　夫妻俩相视一笑，相偕坐马车离去。

　　第七十六章

　　尉馨芳刚回府, 她今日所做的事情便已被报到了晴亲王妃贾元春的跟前。
　　贾元春摇着婴儿床, 看着熟睡的儿子，轻轻嗤笑一声, 道：“放着正经的未来大嫂不打交道，倒是给个不知所谓的丫头撑场面, 也是个傻得。”
　　贾元春的心腹秦姑姑却有些忧心，道：“这些敏婧的小姑娘，如今瞧着不显眼，但身后到底有家族，将来出嫁后还有夫族，真叫大郡主交际组织起一个关系网来……。”以她对王妃的恨意，将来还不定给王妃找多少麻烦。
　　“嗤，真要叫她组建起一个关系网来，我倒要拍手叫好了。我如今不怕她动, 就怕她什么都不干，安分守己过日子。为了王爷, 我不可能出手报复于她, 可是叫我就这么咽下这口气, 看着她逍遥快活，我却是不甘心的。如今她这般折腾倒好, 自己上赶着作死, 我且看她有些什么好下场。”贾元春恨恨地道, 面色狰狞, 下一瞬看见摇篮里睡得香甜的儿子, 便立刻深呼吸一下，缓和了情绪。她的子女还小，她不能让仇恨蒙蔽了双眼，移了性情。只有自己稳得住，未来才有可能看到作恶者的报应。
　　贾元春不笨，她很清楚，就算她再恨尉馨芳，也不能出手报复她，因为那样只会把德亲王对她和孩子的愧疚和爱意消磨掉，聪明女人知道该怎么选择对自己有利的局面。她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需要走，她还要护着两个孩子长大成家，由不得她随心乱来，很多事情，都需要筹谋，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她总会试探出一个度来，不去跨界，却也不能委屈了自己和孩子。
　　最好的办法，是让尉馨芳自己折腾，把德亲王和尉正盛几个哥哥对她的愧疚和怜爱都折腾掉，到时候且看她能有什么好结果。
　　只是还没等她想好用什么办法，这尉馨芳就自己先折腾起来了，真是老天爷也在帮她。如今她要做的，就是使劲地避其锋芒，装一装柔弱委屈，又有什么难的？叫尉馨芳以为自己凌驾于她们母子三人之上才好呢，这样才能更加地人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处境，更加地无所顾忌。
　　“小郡主回来了。”门外有人通报，贾元春的女儿尉馨雅便走了进来。
　　“母妃。”给贾元春行了礼，尉馨雅便走到摇床前，看了看弟弟，轻声道，“弟弟今日可好？”
　　贾元春欣慰地笑了笑，道：“今日吃得不少，也睡得着，倒是没怎么哭闹。”
　　贾元春抚了抚女儿的鬓角，如今女儿已经九岁了，按说该给她布置个独立的院子了，可是她不放心，尉馨芳对她这个母亲都能下此毒手，贾元春可不敢拿女儿的安危冒险，所以仍然让女儿住在主院的东厢房里，等到尉馨芳出嫁了，再给她布置独立的院子。
　　甚至，不管尉馨雅去敏婧上学，还是在府里，只要是有可能碰上尉馨芳的场合，贾元春总会派人守着尉馨雅，坚决杜绝她和尉馨芳接触。
　　而只要尉馨芳回府，便立刻有人告知于她，她便会不离儿子半步，很是明白地表现出对尉馨芳的防备之情。
　　对此，德亲王也是默许的。
　　他看得出贾元春对尉馨芳的防备和疏离，倒是并不以为忤，如果贾元春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甚至差点保不住儿子的命，还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对尉馨芳呵护有加温柔以待，想着让自己的女儿和尉馨芳好好相处做好姐妹，他才要觉得奇怪和猜疑呢，因为那样就表示贾元春不是太蠢就是心机太深。
　　在德亲王看来，只要贾元春不想着怎么报复尉馨芳，不出手谋害她，德亲王是不在乎贾元春对尉馨芳是什么态度的，在他看来，尉馨芳也确实过分了，差点害死了他的妻儿两条命，若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她如今怎么可能还活得那么恣意呢？
　　所以，当贾元春明确表示尉馨芳的婚礼她不想出席时，德亲王略一思忖就同意了。
　　贾元春尚且小心翼翼地探着德亲王的底线，可尉馨芳却被贾元春等人的退避忍让给冲昏了头脑，不仅越发觉得自己没错，甚至产生了自己针对贾元春是为其母亲讨公道的想法，觉得自己的几位兄长对贾元春客气尊敬是对生母的背叛。
　　“大哥，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那个宋兰不是什么好人，她心机狡诈，心胸狭窄，你都不知道，她在宋家都把宋琪欺负成什么样儿了，仗着自己要嫁入亲王府，连她大伯娘都不放在眼里，对我也是爱答不理的，尽巴结着正院的那个女人，还不就是图她能带她进宫讨好皇后娘娘嘛？这么势利的女人，我不想她当我大嫂，大哥你人这么好，什么样的妻子娶不到？何必娶这么一个女人进门呢！”
　　这一日，听到宋琪说宋兰跟着贾元春进宫去了，尉馨芳回来就跑到尉正盛跟前发火了。
　　她都多长时间没进宫了？如果的贾元春避她如蛇蝎，别说带她进宫了，只怕还会在皇后跟前说她的坏话呢，否则怎么这么长时间了皇后都没下旨召见过她？
　　要知道，她小时候，几乎隔三差五就会被皇后娘娘召进宫小住，每次都能得到很多赏赐。可后来次数就越来越少了，肯定是贾元春这个女人从中作梗。
　　尉馨芳不知道的是，她小时候，皇后因着膝下没有女儿，而贾元春进门后也想表现得更贤惠些，对尉馨芳是十分贴心照顾，所以她记忆里小时候确实是经常进宫的。
　　只是后来她多住孙家后，总是受孙家人的怂恿，每次进宫都要带着一大串的孙家太太、媳妇、姑娘到皇后跟前刷存在感，出宫后还打着皇后的旗号与人交际摆谱，一会说皇后赞她们家家风怎么怎么好，一会说皇后赞她们家姑娘人品怎么怎么出众……可事实上这家人家风和人品都不怎么样，这说得好像皇后多没眼光似的。
　　可皇后一跟尉馨芳说让她下次一个人进宫来，尉馨芳就哭哭啼啼问她是不是瞧不起她的外祖家，嫌弃她是个没娘的孤女。
　　皇后到底是被膈应到了，后来便很少召她进宫了。只是尉馨芳把这一切都怪在了贾元春的身上，认为她果然虚情假意，一旦有了自己的女儿，就要开始来抢她的东西和宠爱了。
　　此刻的尉正盛看着亲妹妹在自己眼前吵闹的样子，心底竟浮现出一丝不耐烦来。
　　宋兰是尉馨芳的未来大嫂，以前也很是照顾心思敏感的尉馨芳，这些尉正盛都是看在眼里的。
　　后来出了尉馨芳差点害贾元春一尸两命的事情后，宋兰心思敏锐，几次到德亲王府做客时被尉馨芳拉着一起排挤贾元春，再加上贾元春对尉馨芳严防死守、避如蛇蝎的态度中看出端倪来了，而尉馨芳如今更是一头扑在水溶身上，姑嫂二人到底是越来越疏远了，甚至可以说是宋兰避着尉馨芳，而尉馨芳不满不屑宋兰。
　　看这会儿都跑到她大哥跟前劝他大哥换个媳妇儿了——在两人婚事已定只等着成亲的当儿，她以为这是小孩儿过家家呢？
　　宋兰疏远尉馨芳的事，尉正盛是知道的，甚至是默许的，他这个妹妹如今手段当真是狠辣过分得很，并且无半点认错的姿态，这让尉正盛有时候不由得会想，如果宋兰不得她喜欢，她将来会不会也对宋兰下黑手？尉正盛知道这样想自己的亲妹妹似乎有些过分，但是他控制不住地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不喜欢尉馨芳编排宋兰的样子，他和宋兰都要成亲了，又不是盲婚哑嫁，自然是有感情的。尉正盛便对尉馨芳道：“你不喜欢宋兰便叫我换个人选成亲，我们全家都不喜欢水溶，你怎么就不肯放弃他选个别的夫婿人选？”
　　“那不一样！”尉馨芳觉得他哥简直是无理取闹，“宋兰怎么能跟溶哥哥相提并论？再说了，我和溶哥哥是真心相爱的，可宋兰只是看上了我们亲王府的权势和地位，她对你不是真心的，大哥你醒醒吧。”
　　“嘭！”尉正盛狠狠拍了拍桌子，他觉得他的忍耐快到极限了，他精心挑选并真心喜爱的女孩儿，竟然连跟那卖父求荣的水溶相提并论都不可？
　　“够了！”尉正盛狠狠地咬了咬牙，这个妹妹，他是真的搞不懂了，“既然你跟水溶真心相爱我们管不了，那么你也少管我和你嫂子之间的事情，你既然不喜欢她，以后就离她远一点。还是你觉得，这天底下的事情都是你想怎样就怎样？连我和父王的主你都想一并给做了？”
　　尉正盛觉得，大概在尉馨芳的眼里，只要不顺着她的意把贾元春母子三人赶出亲王府，她让两个哥哥娶谁就娶谁，她要嫁水溶他们就得把水溶捧上天，否则就是叛徒，就是欺负她这个“丧母孤女”的可怜女孩儿的坏人。
　　尉正盛拂袖而去，尉馨芳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都是为了父王和大哥好，为什么他们都不懂她的心呢？
　　为什么明明皇上和父王还有几位皇伯父都对抢了皇爷爷的晴亲王妃十分怨恨，怎么轮到贾元春身上，别说父亲认不清她的真面目，连自己的哥哥也不跟自己同仇敌忾了呢？
　　可怜尉馨芳从小在孙家听了太多贾元春抢走了她父王对她亲生母亲的爱，抢走了父王对她的爱，将来贾元春的儿女还会抢走属于她的一切的话，却早已忽略了，贾元春嫁进德亲王府，是在她的亲生母亲过世几年之后，和晴亲王妃勾引晴亲王妄图毒死发妻上位，是根本不一样的两件事情。
　　所以说，尉馨芳会有今天这一日，孙家人脱不了关系。
　　原本德亲王还看在亡妻的份上对这一家多有照顾，甚至体恤岳母年老任由他们将女儿接去照顾孝亲，如今却是恨不得他们立刻消失。
　　等到孙家老夫人去世了，他就更无顾忌了，不仅撤回了对孙家的所有资助，还给他们家的生意和产业下绊子，没多久就逼得他们家卖房卖地过活，求上门来也被打出去，最后不得不卖光了京里的产业灰溜溜回了老家，种地去了。
　　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哪里种得好地？不过是糊弄着混过日子罢了，妯娌几人更是每日里为了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鸡飞狗跳，热闹无比。

　　第七十七章

　　时间总是说得慢, 过起来却快的很, 一年的孝期在渐渐淡去的悲伤里、在想起来还会隐隐作痛的怀念里，很快就过去了。
　　尉正盛和宋兰的婚事当下也被提上日程, 紧锣密鼓、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因着晴亲王的身子骨越发不好，德亲王也怕万一晴亲王撑不住去了, 尉正盛和宋兰还得耽搁，便选了最近的吉日定了婚期，想着尽快把这小儿女的婚事给办了。
　　好在尉正盛和宋兰早期就已经走完了定亲纳彩等等该有的程序，如今筹备起来倒也不难。连带着，宋兰也并不太忙碌，所以黛玉应穆英河去剧院看新戏的时候，遇见宋兰，也并不稀奇。
　　黛玉这一日是应穆英河之邀去欣赏一部新剧，根据木兰从军的故事以大尉朝的背景改编的“木兰将军”的话剧。
　　原本木兰是女扮男装替年迈的父亲去服兵役的, 但大尉朝征兵，只招十六至三十周岁的壮年男子, 女子则凭自愿报名参军, 所以怎么都不可能把木兰她老迈的爹给抓去当兵的, 所以，木兰“替父从军”就得改了, 改成木兰自己向往战场、心怀保家卫国的抱负, 自愿参军。然后一步步通过自己的努力克服艰险建功立业, 成为一代名将。
　　这部戏无疑很符合穆英河的口味, 首日上演便拉着黛玉等人一起去看。
　　穆英河从敏婧结业后就要回北地从军了, 黛玉她们和她的相处时间也越来越少，所以都是欣然赴约。
　　而在剧院专为女眷设置的芳菲阁，黛玉她们不仅遇见了宋兰，还撞见了以宋琪为首的一群女孩儿。
　　倒是尉馨芳不与她们一块，似乎是和水溶一块儿去了包厢，留下宋琪像是全权代表了她一样。
　　这些日子以来，尉馨芳在宋琪的撺掇下，突然间对交际活动开始感兴趣。尤其在她出孝之后，三不五时地就请人去芳华园赏景、茶话会、诗词鉴赏、古画品鉴……看样子很是建立起了她的交际网。
　　而从来不会被邀请的黛玉和宋兰，也在尉馨芳毫不掩饰的厌恶态度下，惹来不少人的侧目和疏远。
　　只是大家瞧着德亲王府和宋家的婚事没有半分变数，便也知晓，这小姑子对未来大嫂的不喜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情，也知道尉馨芳的喜好影响不了宋兰的地位，所以对宋兰依然不敢得罪。
　　倒是黛玉，这段时间很是尝尽了人情冷暖，好些原先交情还不错的女孩儿如今也对她疏远起来，却也有人待她一如往常，譬如穆英河等人，以及自己班里几个极少应尉馨芳邀约的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