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察言观色笃定卫闲春不是轻易可以糊弄之人,万一弄巧成拙,反而引来灾祸。
“并非本官不肯,只是小儿淘气,好不容易将他带回家,谁知不出几日他又溜出去至今不知所踪,你说这孩子……唉,本官教子无方,让二位见笑了。”独孤风华露出惭愧的神情,卫闲春一时难以判定真假,又不敢造次只好告辞。
仔细想想独孤风华说过的话,也并不无道理,小师妹的性子本就飘忽不定,不拘一格,她定会设法逃脱不会坐以待毙。
但依荀弋所说,那日独孤风华初见她时,命下属捉拿扬言“将这个胆大妄为的婢子拿下”,此处疑点颇多。
如果荀弋没有听错的话,那么就是说小师妹并非独孤风华的女儿,自然也就不是独孤代泽。如果荀弋的话并不完全正确,那么独孤风华的话便有几分道理,卫闲春一时间也拿捏不准。
他向荀弋确认过两三次,荀弋一口咬定小师妹就是被独孤风华抓走,卫闲春不禁揣度小师妹到底是不是独孤风华的女儿,究竟是不是独孤代泽。
卫闲春听到丫鬟们谈话的声音,迅速将荀弋拉到一旁,试图从她们口中得到信息。
“你说三少爷究竟去了哪里?我听说是为了给老夫人祝寿准备寿礼去了,看不出来他还挺有孝心的,前几日老夫人还称赞他呢。”
“哪有的事。我只跟你一人说,你千万要保密。三少爷才不是去准备寿礼,那都是安慰老夫人的话,他是偷偷跑去车臣国了。老爷亲自对夫人说的,我亲耳听到的。”
“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嘘——这件事到此为止,咱们谁也不许再说,否则小命难保。”
卫闲春听的一清二楚,小师妹对大师兄感情真挚,以她的性子如果逃脱最有可能前往车臣国寻找大师兄。如此一来倒省去不少麻烦。
卫闲春和荀弋又急忙赶回龙衔书院,并修书一封给有臣殷治,希望他能早日和小师妹团聚。
车臣国金碧辉煌的宫殿中,有臣殷治一身镩金玄色帝王华服高坐正殿之上,玄色的帝王华服绣着金爪飞龙,威风凛凛,万人之上的他也有着高处不胜寒的孤独和悲伤。
离开龙衔书院已经快四年了,他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推翻有臣弘治,重整朝纲,然而贵为一国之君的他一登基就面临着内忧外患的局面。
他八岁那年父王去世,自己被君后发配龙衔书院作为质子,他无权无势只能依靠母族的力量,母亲虽然不在了,但她背后的力量却还在。
有臣殷治的生母,车臣国圣武君父的侧妃闻人氏,乃西夏国渊政王之女,母亲则是车臣国巡捕五营统领费尚清之女远嫁渊政王为妻。
西夏国与车臣国交战中战败,西夏国国君便敕封渊政王之女闻人氏为和昌郡主,献给车臣国圣武君父,诞下子嗣有臣殷治后才被封为侧妃。
圣武君父逝世后,有臣殷治佯装疯癫,在国相封子雅的策划下逃脱一劫。当时君后与几位将领达成协议发兵围困都城,包围皇宫,封子雅见此情形十分不利,便设法保有臣殷治一命,遂主动揭发并拥立大皇子有臣弘治为新君。
君后如虎添翼很快助儿子登基为王,此后封子雅更是劝服百官拥立新君,用行动极力讨好君后取得对方信任,于是在朝堂上奏请将二皇子有臣殷治以邦国联谊为由发配龙衔书院,无诏不得回宫。
百官纷纷劝阻更有甚者痛骂封子雅卖主求荣卑鄙无耻,年过古稀的护国公闻人仲跪倒在圣武君父陵墓前仰天痛哭。百官反应越是激烈,对有臣殷治的逃脱更有帮助。
经此一役更是让封子雅明白掌握军权的重要性。朝堂上的文官忠烈护主,不忘先帝所托,但在真枪实弹面前却手无缚鸡之力。
车臣国的兵力绝大多数都掌握在君后手中,有臣殷治若要推翻新君必须要有兵力支撑。是以封子雅试图打开破绽,拉拢上柱国公郭雄峰,将嫡女郭芙月许配给有臣殷治,助其巩固国中地位。
朝外则与西夏国达成协议,以母族势力为支撑,朝中则以国相封子雅、护国公闻人仲为首的百官为支撑发动宫廷政变,逼迫新君退位。未出几日,新君有臣弘治逝世,宣称身染重疾无力国事,遂托付于殷弟。
十多年前圣武君父抱病在身,曾多次托孤于国相、护国公,有臣殷治乃是其亲口传下的君位继承人。
“老二殷治智勇双全,是君位的不二人选,唯有他能带领车臣国成就霸业,望卿等全力以赴拥戴,为江山社稷也为子孙后代开创盛世……”
圣武君父生前的最后一番话,封子雅每每回忆至此都泪湿青衫,车臣国一直以来都是重武轻文的国家,文官有名无实,一品文官甚至不如七品的武官,致使文官空有一腔报国之志不得施展。
但圣武君父的降临却为文官点燃梦想,封子雅平生最留恋的事情便是与圣武君父彻夜长谈治国韬略,殿外雨水滴答像夜的伴奏曲,演出欢快的旋律,衬托着君臣和谐融洽,指点江山的气魄。圣武君父是他一生的贵人与伯乐,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地位和荣耀。
与其说是他一个人的荣耀,不如说是文官的荣耀。圣武君父力排众议,拜他为相,操持国事,大大提高文官在朝中的地位。
为了保全有臣殷治,封子雅受尽文官的唾骂和指责,甚至遭遇各种谋杀,但为了圣武君父他选择忍辱负重,动用一切力量帮助有臣殷治。
经过多年来的准备,有臣殷治已经日趋强大,但是成为新君的他却又面临许多矛盾。母族势力和上柱国公郭雄峰一直左右他的君位,加官进爵会养虎为患,可是不这么赏赐又会失了臣子的心,反而不利于局势。
郭芙月被封为宸妃已经引来上柱国公家的不满,奏请封后的折子从未间断,让他痛疼脑热,王晓荷,他深爱着的小师妹又至今下落不明,偌大的皇宫不仅冷清,更是十分阴暗,一切就像晦暗不明的深渊,暗潮却不知何时会汹涌澎湃。
他反复查看卫闲春递来的书信,信中明确写着卫闲春从独孤府得来的消息,王晓荷来到车臣国,但他派下去许多影卫都没有半点她的消息。
“来人。”他朝殿外喊道。
御前老太监推门徐步进来,“主君有何吩咐?”
有臣殷治本打算派出一支军队去查找王晓荷,但仔细想想却不能这么做,眼下局势如此紧张,他如何安置她?
“传膳吧。”他显然是没有胃口的,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当初那个执拗的小师妹又是否还一如既往的痴迷于自己?
但是,天地为证,晓荷,我对你从未变心过。
有臣殷治垂下头,双手抹了把脸,试图驱散心中的愁苦和烦闷。
☆、第十四章 悲伤的往事
病来如山倒,王晓荷一场病来的突然也很诡异,看了郎中喂了汤药将养了一个多月才病情好转。
然而这次她却没能逃脱丢失现代记忆的噩梦,曾经的岁月如歌在她的脑海里已经荡然无存,她只记得自己叫南奴,一个低贱的丫鬟。
南奴睁开眼时看见一个模糊的倩影,那种感觉却无比熟悉。“者秀姐姐——”
者秀转过身激动的扑倒在她身边,热泪盈眶,“南奴,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她双手合十向天祷告,仿佛不是在为南奴,而是为了自己。她为什么这么激动呢?南奴疑惑的看着她。
金妈妈进来看望她,俩人像是仇人相见,南奴知道她不会给自己好脸色,儿时的记忆涌上心头——
“贱丫头,让你偷懒不干活!”八岁那年金妈妈拿着粗棍棒使劲的抽她,南奴身上全是淤青,但是金妈妈满腔的怒火全撒在她身上,根本不理会她疼的嚎啕大哭。
“娘,我疼,我会努力干活的……”南奴抽噎着,声泪俱下,手腕已经被打得浮肿,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金妈妈怒斥喝止,“你别叫我娘,我不是你娘!要不是因为你老娘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怒火中烧她再一次陷入仇恨当中去,拿起粗棍往她身上揍。
几年前金雀梅还未进独孤府,她嫁给了山下的粗户,不久便生下一个女儿,丈夫以打柴为生,虽然婆媳间有些矛盾,但日子总体来说过得还算安稳。
临冬时山上的柴木都已经稀疏一片,靠着金雀梅的针织手工勉强过活,偏逢三岁的女儿生病,便携她一起下山为她诊治。路过小河面时看见一个木桶里放着啼哭的女婴,河面冻结不是十分牢固,天气一好转就会随时解封,金雀梅不忍见死不救,便施以援手救她上岸。
“哦,不哭不哭了。”看着那女婴长得眉清目秀,模样十分姣好,金雀梅内心一阵欢喜,将她抱起来哄着。“小南,来看看这个小妹妹……”金雀梅转过身来时女儿却不见了踪影。
“小南,小南——”金雀梅赶紧放下怀里的女婴寻找自己的女儿,只见河边中央冰层破裂,河水泛起了阵阵涟漪水面上漂浮着女儿的虎头鞋。
不!金雀梅匍匐在冰面上,一遍一遍的祈求着上苍,如果女儿能逢凶化吉愿意减寿十年二十年,从今往后吃斋念佛不沾荤腥。
河水很深她捞不上女儿,找来附近的村民帮忙将女儿的尸体打捞上来,她还那么幼小,就失去了生命,那是她用生命精心呵护的人儿啊,还没好好认识一下世界就去了。
金雀梅跪在冰面上泣不成声,抱着女儿冰冷的尸体,好像丢失了全世界。
天还没亮丈夫和婆婆寻了过来,抱着小女孩的尸体痛哭一阵,婆婆趁势骂道,“雀梅啊雀梅,自打我儿娶了你过门就没过上安生的日子,如今连女儿也照看不周,这是报应啊!”
金雀梅知道婆婆一直责怪自己嫁进门没能生下儿子,一直对自己心存不满,如今却连丈夫也不维护自己了,指责她:“你……你真是个败家媳妇!”
从此以后婚姻走到了尽头,无儿无女的她被婆家扫地出门,她抱着怀里的弃婴眼眶猩红,恨不得立即掐死她,如果不是她,女儿就不会死,她也不会被婆家扫地出门。
女婴撅着小嘴,粉嘟嘟十分可爱,让她想起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刚出生时攥着小拳头咿咿呀呀在呼唤自己,女婴稚嫩的小手抓紧她的衣袖,金雀梅忍住了。
她抬眼望着天空,泪水划过脸庞,或许这就是命运。半年后金雀梅有幸进入独孤府,从一个底下的浆洗女工步步为营,左右逢源,得到老夫人王氏的器重,在府里下人中的地位数一数二。
午夜梦回她都能听到女儿沉痛哀吟的声音,她记得最后一次抱着女儿冰冷尸体的感觉,从那以后所有的贤淑善良都封存冻结,艰难困苦使她变得世故圆滑,不近人情。
她用女儿的名字给女婴冠上,“南奴”一生为奴,当年救你一命,如今这命数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在姜国凡为奴为婢之人婚配对象不得为达官显贵,妾室都没资格,就连普通老百姓也不能嫁给家中良田超过三亩的人家,从此命里注定一生悲苦。
南奴从小待在杂院除了者秀能够说说话便再没有了精神寄托,她渴望亲情,但又畏惧亲情。
七八岁开始她便洗衣烧菜挑柴,常常累倒在山上被困几天几夜,她想妈妈,可是她从没有来找过自己,被困的时候她害怕天黑下雨,更怕豺狼野兽,只有遇到其他人上山才有希望。
金雀梅恨意未决,在独孤府受尽世道人心,脾气越发火爆,多少次南奴被打的全身是伤,后来更是新伤添旧伤,掀开外层衣服,里层却是血肉模糊和里衣黏结在一块儿。
她没钱买药,只能问郎中治伤的草药,自己去山上采摘。
往事如噩梦般迭起,多少个日夜她多想一直安安静静的睡着,逃离,永远逃离这个苦不堪言的尘世,但是梦,不管做多久都要醒来。
“死丫头,你倒是会偷懒!凭着一场病丢下那么多的活。”金妈妈嗔怨道,不厌烦地瞥了者秀一眼,嚷着,“你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表小姐跟前伺候?”
者秀低头看了一眼南奴,深感歉意,“南奴,我……我晚些时候再来陪你。”
南奴笑着点点头,不明所以。
金妈妈一阵嘲讽,“你的小姐妹倒是精明能干,这么快就攀上大树乘阴纳凉,你还是学着点吧!别以为有大少爷撑腰就了不起,记住了,你什么都不是!”
金妈妈甩袖离开,看似嘲讽却是心有不甘旁敲侧击的提醒,她虽然不在乎南奴的死活,但有时候恨着恨着也觉得累。
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南奴都不明白,就算明白了她也只会逆来顺受徒添悲伤,但金妈妈却心知肚明,约定的时间和地点还有及时围追堵截的家丁又怎么会是巧合,她知道者秀这丫头心思不简单。
王晓荷出事以后,独孤代战便让人查明事情真相,与她商议逃跑的丫头者秀是个关键人物,也是个厉害的角,只是他没想到这件事牵连自己的表妹郑雨烟。
他不能为了区区一个丫鬟去向郑雨烟兴师问罪,得罪郑家和母亲大人,只好严厉的警告者秀:“如果小南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也别想在独孤府待下去了。”
因为这句话者秀每天殚精竭虑的照顾她,祈祷她早些苏醒。
南奴还在杂院干粗活,者秀已经进了主院伺候表小姐郑雨烟,除了端茶倒水、按摩捶肩并不用做其他粗使活。她荣升为三等丫鬟,经年累月,成为管事以后就可以呼风唤雨。
者秀在自己独立的小院休憩,她打开匣子拿起了令牌挂件,仔细抚摸着,想起昔日王晓荷讲述的爱情故事。
每个女孩都有一个童话般的梦想,和金钱荣誉无关,只有馥郁芬芳春天般的气息,桃花般梦幻的颜色。者秀将令牌挂件贴在胸口,相拥入梦。
合上眼,她多希望那样幸福美好的事能够发生在自己身上,然后时间永远停顿,没有任何烦忧。
☆、第十五章 逼嫁(1)
自从病好以后,数之不尽的重活随之而来,南奴兢兢业业泡在水里洗搓衣服。
独孤代战寻来杂院看望她,但见杂院的小场地挂满了一排排洗好的衣物。
透过一层深蓝色的床单,坐着一个身穿灰色的布衣裙子的女孩,正汗如雨下的搓衣服,她的四周除了衣服还是衣服。
“这么多衣服塞给你一个人,全府里的下人都死绝了不成?”独孤代战心疼而又恼怒,抓过南奴手里的脏衣服扔在地上。
“小南,我们别管他们了,跟我走吧!我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的。”独孤代战抓紧她的手腕,杂院外的老妈子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一声喝止,“滚开!”
南奴挣脱他的手,惊慌失措的跪伏在地,“大少爷恕罪,都是奴婢的错。”她自知人微言轻,并不曾想过会惹怒独孤代战。
“与你无关。”他曲下身单膝跪地,让她起来,他不想看见她这样唯唯诺诺的对待自己。
南奴心惊胆战,看都不敢看他一眼。“你是怪我那日拒绝了你吗?其实不是的,我只是当时还没有想清楚,但是现在我下定决心了。小南,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她微微抬头,看见他眼里闪过的一丝毅然决然,生活对她来说除了苦与累早已经没有了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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