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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红杏纸上春——许乘月

时间:2017-10-19 18:26:27  作者:许乘月

  李崇琰无奈轻笑:“那你皱什么眉头?”
  顾春闻言一顿,接着便自暴自弃的拿手稿盖住蓦地燃红的俏脸,闷闷的笑音隔着那叠纸页传出。“……腰疼。”
  李崇琰倾身展臂将横躺的娇躯捞过来,安顿在自己身侧,认命地伸手探向她的腰间。“这里?”
  见她倏然闭目皱脸,死死抿唇猛点头,他便噙笑替她轻按着那酸痛处。
  似曾相识的一幕。
  “你若是再发出奇怪的声音,”李崇琰颧骨微红,笑得不怀好意地低头望着她,“我会……把持不住。”
  吓得顾春连忙将那叠手稿丢在他的身上,然后抬手捂住自己的嘴。
  船虽不小,可船上有冯星野。
  虽然李崇琰已将冯星野流放到离主舱房最远的那间舱房中去了,可据说他的耳力极佳……顾春打了个冷颤,唔,不敢想象,不敢想象。
  见她那又甜又怂的小模样,李崇琰心中一荡,赶忙挪开目光,轻咳了几声。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顺手拿起顾春扔到他身上的那叠手稿瞄了两眼。
  这本手稿在“请期”那日他曾无意间看过一段,今日算是头一回得见全文。
  眼下他已经知道如今大名鼎鼎的《将魂传》作者“公子发财”就是顾春,不过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她最新的这一本手稿,与《将魂传》却并不是一个路子的。
  香艳得不像话。
  对他的这个疑问,顾春往他怀里缩了缩,理直气壮地答道:“上回有人在宜阳看了厉连胜演的《将魂传》,居然说作者一定是个讨不到媳妇儿的麻脸书生……哎,你手别停……”
  片刻后,她觉得让李崇琰当着自己面看自己的手稿,实在有些尴尬,于是她抬起一只手想将那手稿取回来。
  李崇琰手上并未停下,果然老老实实地继续按揉着她腰间的酸疼处,见她伸手来抢那手稿,便展臂拿得离她远些,叫她够不着。
  他唇边噙笑,随口道,“据说,中原有许多人如今都在等,盼着你早些写出下一本像《将魂传》那样的书。”
  “有写啊,”顾春一边努力去够他手中的手稿,一边应道,“这本只需要再润色就好,下一本已经写了两折了。”
  一个是缠绵悱恻的艳.情,一个是警世寓言的傲骨……
  “你就不会觉得混乱吗?”李崇琰将手稿拿得更远些,好奇地问,“会像身躯里住着两个不同的人吧?”
  “会啊,”顾春索性放弃与他争夺,扑身压在他身上乐得想打滚,“可你就很划算了呀。”
  “为什么?”
  “这样,你就好像有两个夫人一样了呀!”顾春哈哈大笑。
  李崇琰眸心一暗,将那书稿放到一旁,翻身压住她。
  顾春立刻周身绷紧,瞪大眼警告他:“冯星野……听得见。”
  “那……你别出声……”他笑着吐出这恶劣的要求,低头封住她的唇。
  ****
  自宜州走水路进京极快,不过十日左右,便顺利抵达了京郊的码头。
  因此次行踪需避人耳目,那船上并无任何定王府的标记,李崇琰、顾春与随行一众人等皆扮了普通富家出行的模样。
  顺利上了岸后,李崇琰也不多耽误,入夜后便带着顾春,走了极隐秘的通途前往行宫。
  顾春有些担心的低声道:“我真的不必换一身夜行衣什么的?”
  话本子上都这么写的。
  李崇琰揉了揉她的发顶,轻笑:“你就是穿得再招摇些,我也能将你带进去。”
  到了行宫外围一个极小的窄侧门,李崇琰有规律的叩门九声。
  不消片刻,便有人从里将门打开,垂面低声问了“定王殿下安好”,又偷偷瞥了他身侧的顾春一眼。
  见李崇琰不动如山,那人就知顾春是拦不得的,于是侧身将两人让了进去,一路躬身在前,领二人往陛下在行宫的寝殿去了。
  此时是在夜间,顾春如同半盲,只能牢牢牵了李崇琰的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侧。
  到了寝殿门口,便是乍明的灯火。
  顾春眯着眼抬臂挡了挡那刺目的光。
  引路之人入内禀过,又出来请了二人进寝殿外间,便躬身退了出去。
  显然陛下对李崇琰的到来已久候多时,此刻偌大的寝殿中竟无其他随侍。
  两人在外间等了不多时,里头传来一道苍老的嗓音:“老九,你进来。”
  那嗓音虚弱中又一丝几不可察的轻颤。
  顾春有些不安地抬头看了李崇琰一眼,李崇琰安抚地对她笑笑,握紧了她的手。
  半途而废的庸医顾春于医术上毫无造诣,可望闻问切还是学过的。
  这嗓音……听起来……
  像是时日无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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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顾春性子贪懒,若非逼不得已, 她是绝不会主动将自己卷入麻烦中的。
  而今夜这行宫里诡谲的气氛, 一看就是天大的麻烦。
  她抿唇, 向李崇琰摇摇头,意思是自己就不跟着进去了。
  李崇琰无奈轻瞪她一眼,却也没有强求, 只抬手指了指屋顶,示意她安心。
  心领神会的顾春点点头,知道他的意思是冯星野在暗处保护,让她不必害怕。
  她朝李崇琰挥挥手, 转头见墙角火盆旁边有可供休憩的小桌椅, 便溜过去坐着烤火去了。
  李崇琰笑着摇摇头, 举步往寝殿内行去。
  此行他坚持带顾春在身边, 只不过是为了确保她的安全;对于此行背后种种的麻烦,他并不打算让她沾上半分, 反正有事他来扛就行了。
  行宫内一应陈设全在规制之内从简, 并不过分奢华。进了内殿,绕过屏风, 就是天子龙榻。
  那沉香木雕祥云纹的龙榻上,靠坐着那位卧病已久的陛下,大缙朝的光化帝。
  李崇琰极其敷衍地朝他行了个臣子礼, 也不待他发话,便径直坐到一旁的椅子,冷静望着他那病入膏肓的虚弱模样, 淡声道:“陛下有何见教?”
  长烛通明的内殿之中,光化帝那略显浑浊的眼中有些许失落:“不行归家礼?”
  许是因为久病,他中气不足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寝殿内显得尤为虚弱,竟隐隐有一丝乞怜的意味。
  李崇琰冷冷轻笑:“陛下当年有言在先,您只需我尽好臣子本分即可。”
  光化帝缓缓阖上眼皮,苦笑,却无言以对。
  当年充衣司苓殁,他下令将时年十一岁的李崇琰安置到长公主府。皇后劝谏过,说此举只怕要淡薄父子之情的。
  那时的光化帝不屑一顾,只道“朕只需他将来尽好一个臣子本分即可,便是少他这个儿子又如何”。
  哪知竟就一语成谶了。
  当年他对这个儿子是瞧不上的。
  李崇琰母家在朝中无势,他年少时无论资质、性情又皆无出类拔萃之处,就是那种哪儿哪儿都不出错,却也并无过人风采的孩子。
  在那时的光化帝看来,这个儿子既无老二李崇珩那般的通透敏慧,又不如老五李崇玹那般嘴甜讨喜,当真是宛如鸡肋。
  可多年后的如今,在他长久被困囿于行宫之后,他才忽然发现,或许只有这个儿子,曾经在心中真正将他当做过父亲,而不仅仅是“陛下”。
  可惜,如今,也只是“陛下”了。
  又或许,连“陛下”都不是,只不过是,行宫里那个死老头。
  ****
  百无聊赖的顾春懒懒闭目趴在墙角小桌上,旁边是燃着碳的小火盆。
  周身暖洋洋,脑中天马行空,迷迷糊糊竟有了些许睡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熟悉的气息靠近,她便倏然张目,入眼便是李崇琰噙笑的脸。
  顾春揉了揉眼睛,隐了个浅浅的呵欠,站起身抖了抖衣摆,以唇形无声询道:“可以走了?”
  李崇琰点点头,牵了她的手,原路返回那道小侧门,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行宫,隐入夜色之中。
  接应的马车停在离此地约莫一里开外,需步行过去。
  顾春抬头望了望天色,带着倦意喃喃道:“子时了吗?”
  从正戌时到子时,李崇琰与陛下竟谈了整整一个半时辰。
  “困了?”李崇琰扭头笑望她。
  顾春抱住他的手臂一通摇晃,撒娇似的笑哼:“你背我过去吧?”
  “好啊。”
  她原只是随口笑闹,没料到李崇琰当真毫不迟疑地就蹲下了。她愣了愣,见他回头催促,便也不再客气,软软扑到他背上,双臂攀上他的肩。
  凛冽寒夜,行宫外的隐秘小道上,定王殿下背着他的夫人,与夜色中略显凄清的行宫渐行渐远。
  顾春伏在那宽阔坚毅的背上,忽地在他脸上亲了一记。
  受宠若惊的李崇琰手臂一紧,含笑警告:“别闹啊,掉下去了我可不捡。”
  “真不捡?”顾春一对明眸在黑夜中忽闪忽闪,软嗓带笑。
  李崇琰歪头回眸瞥她一眼,立刻认怂:“我才不会把你弄丢。”
  噫,猝不及防就告白。
  顾春笑嘻嘻的拿脸颊蹭蹭他,顺势将下巴轻杵在他的肩窝。
  无声行了一段后,顾春轻声问:“你是心情不好吗?”
  李崇琰缓缓摇头,片刻后才想起她在黑暗中看不见,于是柔声应道:“没有。只是在想事情。”
  “陛下同你谈什么了?”顾春将他的脖子搂得紧紧的,“唔,我可以问吗?”
  李崇琰笑了:“我很早时就对你说过,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若是不能说的事……夫人若肯多问两句,只怕我也是要说的。”
  打从一开始,他对顾春就是不设防的。
  顾春吃吃笑了片刻,闭了眼安然搭在他肩头,又问:“那,究竟谈什么了?”
  “他问我,那位置,我想不想要。”
  做皇帝啊……
  顾春偷偷撇了撇嘴,“你要吗?”
  李崇琰笑笑,回道:“我叫他别找我接这烂摊子,我不合适。”
  他不擅权术,这事那死老头是清楚的。如今平王、宁王与长公主之间的朝堂混战已呈乌烟瘴气之势,只是多是政争,尚未过多牵扯民生,所以很多人还未察觉,内耗早已开始。
  李崇琰这话虽说得粗鲁直白,道理却真是那个道理。眼下无论谁继任坐上那把龙椅,妥妥就是个收拾烂摊子的命。
  顾春对他这个答案有些满意,便窃喜地又偷亲他一记。“你当真拒绝得这样直接?不怕触怒龙颜?”
  “我打小在他面前就没迂回过,如今更没必要行虚与委蛇那一套,”李崇琰道,“无所妄求,自然无所畏惧。”
  “嗯,你最厉害了,”顾春毫无诚意的随口夸他一句,打着呵欠侧脸靠在他的肩头,“那后来又怎么说的呢?”
  她的脸近在咫尺,说话时的温热气息尽数扑在他的颈侧,一股带了甜意的酥麻自他颈侧脉搏一路蹿至周身,害他险些腿软。
  他顿了顿脚步,调整气息,顺便回头幽怨瞪了一眼始作俑者,哪知小没良心的安然闭目趴在他肩头,眼皮都不抬一下。
  于是他认命地平复稍许,又接着往前走,徐徐回道:“他问我,觉得平王和宁王谁合适。”
  在李崇琰看来,这两人谁都不合适。
  如今的大缙外强中干,需要的是破旧立新的锐意勇气。平王自己就是新学的一杆大旗,他是不会成为这个革新者的;而宁王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的性子,同样注定他不会有变革的锐意,他甚至都不会有这念头。
  顾春嗯了一声,随口又道:“陛下这是……没将长公主纳入考量?”
  “皇长姐性子像死老头多些,”李崇琰叹息,有一丝遗憾,“死老头说,若是交到她手中,只怕她是守不住的。”
  光化帝虽身在行宫,却也并非全然不知朝中事。眼下的局势很清楚,他自己的儿女各是什么性子他也很清楚。
  长公主李崇环性子不够果决,手段不够狠辣,又一派军旅之人的磊落脾性,不惯权术,不懂制衡,在与另两位皇子的政争中,早晚是要输的。
  “可长公主她,有云安澜。”顾春嘟囔了一声,困意袭来。
  李崇琰漫不经心应道,“我说了,不过死老头大约一时转不过弯来。”
  云安澜或许年轻、少些历练,可从长远看,她才是最合适的那一个。
  虽说云安澜是今年春的行宫封王时,才受命暂代原州事务的,但在此之前,从长公主监国起,云安澜就已实质上在掌管原州,也早已在暗中展开反新学的活动。
  今年春她正式领旨,名正言顺暂代原州,便毫不迟疑将反新学之事大张旗鼓由暗转明。虽说初期由于方法不当而遭遇了一些挫折,可在她调整策略之后,进展顺利,到如今声势可谓水涨船高。
  “死老头先是托词说,她在朝野之间颇有恶评,”李崇琰不屑地笑笑,“她反新学,新学的拥趸自然对她恶评如潮,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说得像是李崇珩、李崇玹就誉满天下似的。”
  成大事者必定目标清晰且坚定,只会往一个方向去,那些想去往另一个方向的人必然会发出反对的声音。所以,一个人若想有所作为,那必定要面对骂名。
  顾春也勾起唇角,喃喃轻笑着认同他的观点:“世间惟庸人无誉无咎”。
  对她能与自己心意相通,李崇琰很是开怀,便又接着道,“这托词被我戳破之后,死老头才实话说,‘自立国以来,便没有女帝的先例。况且,若如此,这大缙天下,便不再姓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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