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泽帝的脸色很难看。
短暂的沉默后,景茂庭郑重的道:“吴侧妃之死已然水落石出,是其婢女灵子所杀,臣可将详细案情交由刑部复审。”
“你宣布结案吧。”舒泽帝淡淡说道:“立刻处死灵子,注意维护太子的尊严和太子府的名声。”
景茂庭拱手道:“是,臣遵旨!”
“吴家出此女,可见其家风不正,回京后,你查查她的父亲和兄弟可有为官不廉,如有,革职,如无,提防,永不能重用。”
“是,臣会请监察御史协同严查。”
舒泽帝自鼻息重重的呼了口气,低声道:“幼女一事,朕只当不知,你需直言提醒太子不可再犯,朕传位之人必须品行端正,不能有污点。”
“是,臣自当谏言。”
“此事太子妃也有责任,她为人处事可以贤淑端庄,但不可贤淑端庄到软弱忍让,不能纵容内宅有人不守规矩胡作非为。你必须严肃提醒她,她要有稳定太子府内宅的能耐。太子府的内宅必须安宁,乃至将来的后宫都要讲究规矩,家和万事兴,天子内宅不宁何以宁天下!”
“是,臣会提醒她引以为戒。”
舒泽帝提起竹笔,开始批阅奏折,景茂庭恭敬的退下。
已是晌午,景茂庭走在明亮阳光下,神色轻笼薄霜。此案将尘埃落定,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正走着,他忽然看到了树林中的舒知茵,她在悠闲的散步,像小鹿一样的优雅。他驻步,深深的看着她,她美而艳,脱俗而空灵,每次看到她,他的心里都会翻滚起复杂的情愫,暖暖的,痒痒的,疼疼的,欲罢不能。
第26章 不是巧合
过了酷暑,转眼到了中秋。
秋高气爽,福国公主府西苑的六棵古桂花树次第而开,盛放得浓香致远。
桂花树林边的香流阁中,舒知茵正在泡着枸杞玫瑰汤浴,她放眼望着窗外恬淡静谧的景色,漫不经心的吃着红石榴。
如锦捧着白瓷酒壶而来,为公主斟上一杯酒,不知该喜还是该忧的道:“景大人回到京城了,坊间百姓不盛欣慰,纷纷聚在大理寺外请命由景大人主审‘太子府幼女案’。”
舒知茵慢饮了一杯酒,凉凉的笑道:“他竟然肯回京了。”
‘太子府幼女案’已经有两个月,如今发酵到了沸腾。两个月前,皇上携众人在妙春山行宫避暑,赐死杀死吴侧妃的灵子当日,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从京城火速传至:当皇上抵达妙春山的次日深夜,有个受惊孱弱的幼女偷逃出太子府,到衙门面前控诉遭到太子的奸淫,且尚有一个幼女被困在太子府的地窖里奄奄一息,急求解救。
闻讯,舒泽帝震怒,当即移驾回京。
然而,距离被辱幼女击鼓报案已过了六日。这六日内,衙门官员因幼女指控的是太子殿下,不禁大惊失色,先是故作威喝幼女胡言乱语的污蔑太子殿下。谁知,幼女不多辩解,掩面哭泣而去,在闹市的街头跪地痛哭,悲伤欲绝,声泪俱下的控诉太子的荒淫,道是太子喜好奸淫虐待幼女,手段蛮横残忍,毫不怜惜的将幼女拷住吊起,长时间的用热蜡、皮鞭虐幼女肉身,用坚硬的性器具摧毁幼女的处子之身,待幼女的下身被刺破流血,才服下春药亢奋的奸淫,常将幼女虐待致死。
幼女受惊过度,恐惧的哭诉了颇多细节,令围观的百姓瞪目结舌。为求得众人相信,幼女甚至说出太子的阳物根部有两个痣,太子的臀部有淡红胎记。她苦苦哀求百姓施于援手,去搭救在太子府地窖的一个幼女,那幼女被摧残的奄奄一息。她甚至透露出,如果谁家年幼的女儿失踪,不妨去祈山西南方位的乱树林里去寻找。
幼女当众指控太子的暴行,百姓震惊之余,她好大的胆子敢公然指控太子,不免诧异此事的真假。众所周知,太子温良端正,从不曾做过无礼之事,怎会有如此恶劣的行为?衙门官员赶紧把幼女带回衙门审讯,幼女坚持认定太子表面温良实则荒淫可憎,她亲眼目睹了太子在地窖对幼女施暴,幼女惨叫连天,若不是因为太子要前去妙春山,则轮到她遭受厄运!
衙门官员一时拿不定主意,便将貌似精神失常的幼女暂且关押在地牢中。不曾想,第二日,一家四口抱着一具尸体跪在衙门口悲恸哭诉,原来是有对夫妻的女儿丢失了近一个月,心急如焚的寻找未果,听了那幼女的话,抱着微妙的希望去寻找,果真在树林里看到有松动的土坑,一共挖出了五具的尸体,尸体都死相惨烈,生前遭受过非人的折磨,其中有一具正是他们的女儿。
顿时,消息传得飞快,不足一个时辰就闹得满城风雨。坊间有人质疑,有人义愤填膺,朝火朝天的议论不休。直到九具尸骨未寒的幼女尸体被挖出摆在衙门口,百姓们似乎是受到鼓动一般,怜悯心被激起,朗朗乾坤之下怎会有此暴虐?!他们纷纷围在衙门口,聚众请命调查太子,请命让官员去解救太子府地窖里的幼女。
太子不在京城,官员怎敢擅闯太子府,眼看经过三四天的闹腾,百姓们的情绪高涨,甚于洪水猛兽,官员才连忙派人去妙春山禀告。
舒泽帝回到京城,得知来龙去脉,发现事态已失控,比想象的严重,百姓们竟食水不进的聚众集在皇宫门口请命,他拍案震愤。
太子殿下舒知行惊恐的跪在舒泽帝面前,重重叩首,按照景茂庭出的主意,否认一切指控,只悔不当初的承认确有临幸幼女的行为,但幼女都是吴侧妃安排的,他不知幼女们的身世,待幼女温柔,并无虐待幼女的暴行,绝不会杀害幼女。
舒泽帝的神色极为凝重,派人去太子府中吴侧妃的住处,确实发现一个地窖,地窖里有摆放整齐的性器具,还有一具刚死不久的幼女尸体。
舒知行一副无比震惊的茫然状,指天发誓不知地窖一事,更无特殊的性癖好。身为太子妃的齐媛,跪在舒知行的旁边,证明太子所言为实,太子虽偶有受到吴侧妃下了媚药鼓惑而临幸幼女,绝无不良嗜好,曾因自责失控的临幸而有心善待那些幼女,可是幼女们都在吴侧妃的房中,吴侧妃多次扬言幼女已被安然的送出太子府并悉心安置,太子有心善待而不得,不曾想幼女们遭遇不测。
吴侧妃和灵子都已死,死无对证,吴侧妃的其它侍女被明言禁止踏入僻静内院,并不知情幼女一事。
外有百姓满腔义愤的请命,朝堂中有官员揣测议论,舒泽帝自知此事是舒国有史以来最大的皇室丑闻,刻不容缓的要查出真相以正视听,命令景茂庭彻查此事。
岂料,景茂庭郑重而严肃的推辞,他只道是在妙春山时经审讯、推断、调查得知太子府幼女一事多因吴侧妃的罪过,然而有受害幼女现身指控,为了避嫌,他极力请求将此案交由刑部审查。
舒知泽见景茂庭的态度诚恳,理解景茂庭的推辞,便下令让刑部尽快彻查。当日,景茂庭以调查湘郡的郡守府失火致郡守被火烧死为由,离开京城远去千里之外的湘郡。
刑部刚接到皇上圣旨,就立刻着手审讯那名报案的幼女,让刑部官员始料不及的事发生了,幼女在悄悄押送刑部的途中被劫,连同那个寻到女儿尸体的一家四口也不知去向。官员们心急如焚惶恐不已,整个刑部的人都秘密出动,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那名幼女和那一家四口人。
重要的人物丢失了,使得案情难以进展。百姓们等不及,纷纷聚在刑部外请命,询问刑部为何迟迟还没有结论。刑部起初不敢透露人丢了,只是日夜不停的搜寻,却始终一无所获。过了半月,百姓们怒声载道,京城之外的多个郡县的百姓都在讨论此事,有些猜测无法避免的严重影响了太子的声誉,流言渐起,说是刑部官员迫于太子的势力,把幼女和那一家四口人杀掉了,故意拖延案情,妄想不了了知。
随时流言四起,百姓们请命见一见幼女和那一家四口人,刑部的官员见再掖藏不住,只得透露人丢了,被劫走了。已过了一个多月才透露此消息,百姓们难以相信官员的说辞,更加有理由相信人被杀掉的流言,
舆论爆炸了一般的发酵蔓延,就像狂风一样,迅疾而猛烈的扫荡四面八方。太子的名声被诋毁,刑部官员的信誉被质疑,皇室的颜面和尊严淹没于百姓们愤愤不平的洪流中,以无法控制之势在吞噬。
舒知行深刻体会到被百姓们妄议的不适,他坐立难安,多次派人找景茂庭商量对策,景茂庭每次都让他淡定、沉默。他难以淡定沉默,多次派人去请景茂庭回京,景茂庭以‘待案情明朗时自会回京’多次婉拒。
舒泽帝自觉蒙羞,无法再忍受不明的揣测和争论,颁一道圣旨传景茂庭火速回京接手此案,而景茂庭是待湘郡的郡守被蓄意纵火烧死结案后,延迟了几日才回京。
短短的两个月,太子舒知行的形象从温良端正,意外的沦为了好像是‘残忍对幼女施暴、仗势干涉朝廷命官查案的伪君子’,比舒知茵骄纵任性的形象还更强烈的深入民心。
真是事事难料,各种巧合接踵而至。妙春山上,齐媛向景茂庭诉苦,当晚深夜,京城中幼女偷逃出太子府报案;幼女在闹市街头视死如归的指责太子的暴行,真假难辨时,次日,一家四口按幼女所言挖出了自己丢失的孩子;皇上命刑部审查,一个时辰后,幼女和一家四口同时失踪下落不明。整个事件就像是有预谋的策划,而景茂庭一直置身事外般,竟还主动避嫌,任由事态恶化,舒知茵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又饮尽一杯桑葚酒,品品味道后,只觉比以往的好喝,说道:“这酒的味道不似往常。”
如锦道:“这是按景大人给的配方制出的酒,味道如何?”
舒知茵笑而不语的搁下酒杯,出浴,曼妙身姿裹在了艳红色的裙纱中,她坐在梳妆镜前,眸色清亮。今日是中秋节,皇宫里设宴,如果景茂庭没有忘记或是没有反悔,他会在宴席上当众向她求娶。
景茂庭会反悔吗?
傍晚,舒知茵乘着华贵香车进宫,帝王家的家宴设在御花园中。
桂花阵阵飘香,宴席上皇室中人的神态较为复杂,本是阖家欢聚共庆月圆之日,因太子正身陷在绯闻流言里,表情不便太过欢喜,彼此交谈也不便太过热闹。
舒知茵坐在桂花树下的席位上,漠然的看着太子夫妇缓缓步入宴席,他们并肩而行与众人寒暄着,想装作若无其事,却有沉重的东西抵在他们的脊梁骨,使得他们的神色颇为不自在。
真相一日不明,太子的名声就一日难安宁。
德高望重的齐老在齐汀的搀扶下,领着妻子和子女们前来赴宴。这本是皇家的家宴,近几年,皇上都邀齐老一家同庆。
天色将黑,无数盏灯笼高挂,照亮了整个御花园。
宴席已备好待开,只等着舒泽帝入席。而舒知茵在神色不明的等着景茂庭,难道,他今日不露面了?
燃着龙涎香的御书房中,舒泽帝坐在龙椅上听着景茂庭详细的禀报湘郡郡守被杀一案,待他禀报完毕后,便沉声说道:“明日一早,立刻接手彻查太子府幼女案!”
“是。”景茂庭没再推辞。
舒泽帝紧皱的眉头难以放松,道:“尽快调查清楚,水落石出,给天下人一个结论!”
“是。”景茂庭目光炯炯的望过去,不过两个月不见,皇上似乎衰老了一些。
舒泽帝相信景茂庭的能力,后悔当初没有坚定的让景茂庭彻查此案,景茂庭一定不会像刑部的官员那样出现重大的失误纰漏,身为一国之君,即使是悔,也要挺着。他霍然起身,示意景茂庭一同去御花园入席,以往的中秋佳节都欢声笑语同喜同庆,可想而知今年各怀心事的场面,但宴席还是要如期举办,否则更令人非议。
景茂庭立在原地未动,郑重其事的说道:“臣有一个心愿,恳请皇上首肯。”
“说来听听。”
“臣恳请娶福国公主为妻。”
舒泽帝的眸色骤深,立刻语声坚决的道:“不行,朕不准!”
第27章 成全的代价
舒泽帝态度强硬的重申道:“朕不准你娶福国公主!”
“不知皇上有何顾虑?”景茂庭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静,因为答应了她,在今晚的宴席上当众向她求娶,他需要先征得她父皇的同意,不能太过唐突冒犯。
“你想娶妻?”舒泽帝折身坐回龙椅上,肃目而视面前的男子,他的刚正与严谨有目共睹,他似乎生来就是注定为官勤政,冰冷不阿的像一块没有七情六欲的石头,不像是会娶妻生子的人啊!
景茂庭道:“臣只想娶福国公主为妻。”
舒泽帝冷问:“你喜欢她?”
景茂庭笃定的道:“臣爱慕她。”
“她爱慕你吗?”
“不。”
“她知道你爱慕她?”
“不。”
“你想娶她只是因为你爱慕她?”
“对。”
“朕一直认为你此生将心无旁骛的为官,以慈悲天下苍生为己任,全心全意的为舒国与百姓效劳,不被感情左右,不问儿女私情。”舒泽帝很遗憾的望着他,遗憾的摇了摇首。他是个孤儿,自幼被齐家收养,本可以改姓齐而入齐家家谱,跃入名门望族之列,他却依然坚持姓景,勤奋好学,为官正直,稳重朴素,是个千年不可多得的贤才,若他此生为国事鞠躬尽瘁,无疑将成为载入史册的千秋忠良功臣。
景茂庭正色道:“在没有遇到福国公主之前,臣是打算孤单终老。只是,儿女私情不由自主。”
舒泽帝沉声道:“你知道朕对你寄予的厚望。”
“臣知道。”
“朕不希望你娶妻成家,你应该是以国为家之人,免除不必要的羁绊,省却不必要的麻烦,无私欲,不感情用事。”
景茂庭郑重说道:“臣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是幸福圆满,不是羁绊麻烦。”
“是羁绊麻烦!”舒泽帝威声道:“你可以娶妻生子,朕希望你能娶一个像你一样的孤儿,不能出身名门望族!”
景茂庭神色如常的道:“皇上是担忧臣滥用职权,为妻子家族之人谋取财富权势?”
“没错。”舒泽帝语重心长的道:“朕器重你信任你,不愿看到你变得庸俗世故。你娶了妻子之后,谋取私利亦是不由自主。”
景茂庭冷静的道:“臣要娶的是荣宠富贵无双的福国公主,无需再谋财富权势。”
舒泽帝不假思索的道:“朕只能允许你娶金谷公主。”
景茂庭一怔,道:“臣非福国公主不娶。”
“朕要把福国公主许配给许国的二皇子许元伦。”舒泽帝诚然道:“唯有他娶福国公主,朕才能放心。”
景茂庭沉重的道:“因何唯有他?请皇上明示。”
舒泽帝极为清醒的道:“朕过于宠爱她,过于由着她的性子,她养尊处优,自幼就有主见,洒脱无拘趾高气扬惯了。朕在一日,能保护她一日,朕不在了,这普天之下,能保护她让她余生尽享荣华的人,唯有许元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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