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佯作无意地道:“慕兴兄,这位姑娘姓韩,难道不是贵府中的女眷吗?”
“哦,她是我四叔的女儿,”叶慕兴笑道,“年初刚来了我家,是我的十妹。”
“是四爷继室带过来的?那应该是韩家人,暂时借住在府上的吧?”一旁的唐振清插话问道。
叶慕兴略有些不快:“不,她入了我家的族谱,是我们叶家的人。”
“原来如此,看她小小年纪便是如此绝色,想必她的母亲也一定是人间绝色,叶四爷真是艳福不浅。”唐振清一脸的艳羡。
叶慕兴更不舒服了,皱着眉头看了秦桓一眼,想不到秦桓这样一个知书达礼的翩翩浊公子,居然会有这么一个猥琐的亲戚。
秦桓也尴尬万分,轻咳了一声道:“表哥,休要胡言。”
唐振清这才回过味来,连忙告罪:“是我多话了,三公子勿怪。”
在枣林里嬉戏了好一会儿,几个姑娘这才感到了几分疲乏,下了小山坡坐在了一旁歇息。
叶慕彦也不再陪着她们了,到了旁边和秦桓他们品茗谈天。
刘管事替姑娘们上了点心和茶,点心是自家庄子里做的,茶是山头采的,透着一股子清香,韩宝葭吃了一个麻饼,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
“馋猫。”旁边传来一声嗤笑。
韩宝葭不乐意了:“六哥你怎么总盯着我啊?只不过吃了一个饼,你好生小气。”
叶慕彦也有些纳闷了,不知怎的,只要韩宝葭在,他的目光便情不自禁地往她那里瞟。
可能是这丫头太让人操心了。
他安慰自己。
“我怎么会是小气不让你吃,马上要用晚膳了,少吃点,要吃不下饭了。”他义正辞严地教训道。
韩宝葭去拿第二个饼的手顿了顿,舔了舔唇,遗憾地缩回手来。
不吃便不吃吧,听刘管事说,今日的晚膳也有很多野味,留着点肚子吃那些好吃的。
秦桓在一旁看得有些不忍心了,忍不住帮她说话:“慕彦,令妹率真乖巧,你倒是忍心训她,要我,只怕连天上的月亮都要摘下来给她。”
“她乖巧?”叶慕彦哼了一声,“你可没见过她调皮的模样,我都被她……”
他住了口,被韩宝葭阴了一手的事情还是别说了,要不然以后都成了好友们的笑柄了。
秦桓显然不信,眼前的女孩乖巧地坐在那里,目不斜视、巧笑嫣然,那双眸子清澈灵动,仿佛一汪冰泉,让人看了便挪不开眼去,怎么可能是个调皮捣蛋的?就算是调皮,那也让人甘之若饴吧。
晚膳是在庄子里用的,在一个膳厅里分开了两桌,可能是下午打枣动了一场,也可能是这里的土家菜分外新鲜可口,韩宝葭的胃口大开,吃了两碗米饭,肚子都有点撑了。
叶云茗却有些不太高兴,吃了两口饭便推说身子不舒服,自顾自地去房里歇息了,去和兄长告退的时候,她还特意看了秦桓几眼,然而秦桓目不斜视,只是跟着叶慕彦说了一句:“云茗妹妹慢走。”
叶云茗大失所望,暗自咬着牙出了膳厅。
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叶云菲跟了上来。
“九妹,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个大夫瞧一瞧?”她关切地问。
“我当你们都围着那个小丫头转呢,跟着我做什么?”叶云茗冷冷地道。
叶云菲轻笑了一声,细声细气地道:“七姐和小十一一时被她迷了眼,我可没眼瞎,她这可是步步得寸进尺啊,九妹你再不和她计较,只怕她马上就要爬到你头顶来了。”
“我还能怕她?”叶云茗不屑地道。
“明面上自然是不怕的,你可是侯府正儿八经的嫡小姐,”叶云菲抿着唇笑了,“可暗地里有些什么勾当就不知道了,瞧瞧她刚才冲着秦大哥笑的模样,四叔被她母亲勾得没了魂,这家学一定是渊源的呢。”
这一句话,一下子就戳进叶云茗的心坎里去了。
秦桓和叶慕彦是至交好友,两人时常在一起以文会友,连带着和叶云茗也熟识了起来。秦桓才学出众、风流俊雅,又出身高官之家,年纪轻轻便入了翰林院,前途不可限量,叶云茗也就这十四五岁的年纪,情窦初开,怎能不心中暗生倾慕?
而且,她还偶尔听母亲说了,这叶秦两家在祖父那会儿便是至交,祖父曾亲口许过婚约,说是等两家孙儿辈的出来之后结个亲家,然而祖父早早撒手人寰之后,也没见人提起这婚约了。
若是这婚约作数,叶云蓁已经在议亲了,自然不算,叶云秀还小,叶云菲是个庶子房里的,除了她,还能有谁配得上秦桓?
这次来别庄偶遇秦桓,她面上不显,心里却欢喜得很,盼着秦桓能多看她两眼,多说几句话,她再矜持地示好一下,说不准便能了了祖父当年的心愿。
然而,事与愿违,秦桓并没有太留意她,和从前一样彬彬有礼,反倒是暗地里偷看了韩宝葭好几眼,让人气恼。
回到房里,叶云茗越想越生气,叫来了婢女:“你去瞧瞧,十姑娘现在在干吗?还有,让云秀快回来了,成天傻呵呵地跟在人家后头干什么!”
没一会儿,叶云秀嘟着嘴回来了:“姐,你干什么啊,我和十姐在池塘边玩呢。”
“就知道玩,”叶云茗瞪了她一眼,“谁是你亲姐知道吗?”
叶云秀做了个鬼脸:“原来你吃醋啦,你再每天对我吹胡子瞪眼,我就真不和你亲了!”
“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丫头!”叶云茗气得去拧她的耳朵,叶云秀咯咯笑着,转身逃回自己房间去了。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叶云茗坐在椅子上思忖了起来。
韩宝葭去湖边干什么?别是想要偶遇秦大哥吧?
叶云茗来回踱了几步,心神不定,转身便出了房门。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草丛畔偶尔有秋虫的呢哝声传来,月色撩人,秋桂飘香,倒是花前月下的好时候。叶云茗来过别庄几次,对这里挺熟悉,抄了近道到了湖边远远地一看,果然,韩宝葭坐在堤岸的太湖石上,身旁陪着她的那个婢女梨儿。
叶云茗撇了撇嘴,没见到秦桓的人,稍稍放心了些,刚要和婢女一起回去,忽然瞧见小径的尽头有个人在探头探脑地往这里看。
这不是那个秦桓的远房亲戚吗?
难道也被韩宝葭勾得失了魂魄,想要到这里来私会?
那就不要打扰人家的好事了。
心里陡然蹿上一把火来,叶云茗脑子一热,压低声音吩咐道:“小声点,别惊了十姑娘,我们回吧。”
小剧场:
韩宝葭:别庄打枣真开心。
卫简怀:乖,朕这里的枣林更大更好。
韩宝葭:……
韩宝葭:人不好。
卫简怀:来人啊,把那个说书的拖下去!
醋哥:我没说话怎么也要拖我!救命!
第20章 紫檀手串(二)
十月的山庄已经有些冷了,尤其是入了夜之后。
庄子里的池塘并不大,里面种了荷花,现在已经残了,月下残荷,别有一番凄凉的美。
韩宝葭揉了揉圆滚滚的肚子,觉得自己还不能回去,要不然只怕今儿吃的那些炖鸡、烤猪都会化成她身上的肉,变成一个胖美人。
她还想找一个如意郎君呢,最好能像叶齐宏那样潇洒温柔,还能像叶慕兴一样宽厚随和,当然,最重要的是长得要好看些,叶慕彦那样的勉强能入眼吧。
绕着那小湖走了两圈,刚坐在了湖边的太湖石上,小径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梨儿俯身在她耳边悄声道:“十姑娘,是那个一直盯着你看的人。”
韩宝葭回头一瞧,只见唐振清背着双手,摇头晃脑地走了过来,在离她数丈远处停住了脚步,一脸惊喜地道:“韩姑娘,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庄里的夜色如此之美,我信步闲逛,文思泉涌,想不到居然碰到你了。”
文思泉涌。
韩宝葭忍不住想笑了,冀城中最才华横溢的两位公子就在这庄子里,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外地小吏居然敢鲁班门前弄大斧。她懒得戳穿,起身见了礼:“如此,这荷塘月色便让与唐大人吧,我便不打扰了。”
唐振清准备了一肚子的诗句,只等韩宝葭露出一丝仰慕之色便露上一手,这一下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浑身的劲儿使不出来了。幸好他还准备了另一手,立刻上前一步,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韩姑娘请留步,能否借一步说话?”
“为何要借一步?”韩宝葭奇了,“莫不是你说的话见不得人吗?”
唐振清脸僵了一僵,这个小丫头看上去既软又糯,其实绵里藏针,还不能小看呢。
他这些年官运不佳,一直在北周西边的一座小县城里当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西边地处边陲,气候恶劣,民风彪悍,他这个官当得实在是无趣,非但没能捞上点油水,还要提防着那里时不时的械斗,一不留神就是丢命丢官的下场。他削尖了脑袋一直想方设法要回来,可他那个在朝中说得上话的叔爷却一直教训他,让他要为国为民顾全大局,不肯为了他徇私。
嘴上说的都好听,实际呢?
叔爷自家的宝贝孙子不好好地呆在冀城吗?
跟他一起外调的同僚,有门路的都回京了,没门路的如他才呆在那鸟不生蛋的地方,脸都快被吹干了,看上去足足比秦桓老了十岁。
这次赴京公干,他牟足了劲想要走门路留京,却依然希望渺茫,这次出来散心,看到这武宁侯府的一家人,终于让他脑中灵光一现。
因为想回京,他一直没有娶妻,县城里只抬了两房小妾,若是能和侯府搭上亲事,这侯府女婿的身份在了,总能在朝中使上点劲儿吧?
以他的身份,想娶侯府的嫡小姐那是没门的,而这位继室带过来的十姑娘虽然身份低微,不过看上去在侯府很是受宠,长得也是个美人胚子,看着就心痒痒的。
这个念头一起,便一发不可收拾,晚膳后留意了韩宝葭的去处,他便跟过来了。原本以为这么点大的小姑娘一定没见过世面,花言巧语哄上两句,再给点好处,说不准就能把人迷住了,现在看来,好像还有点难度。
他自然不肯死心,笑着道:“韩姑娘说笑了,我在容城为官多载,潜心国事心如止水,今日一见姑娘,才知道这世上最美妙之事,便是看着姑娘的一颦一笑……”
韩宝葭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头一次发现,男人脸皮厚起来真的可以去筑城墙了。
“唐大人,”她沉下脸来,冷冷地道,“你逾矩了。”
“韩姑娘,我情之所至难以自抑,若有唐突之处还请姑娘海涵,”唐振清豁出去了,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金丝布袋来。
那是他随身带着的一个玉镯,值点银子,原本打算上下打点的时候用的,想不到今日派上了用场。
他含情脉脉地道,“这是我家传的翡翠镂空雕花玉镯,乃难得一见的宝物,只有姑娘这样钟灵毓秀的人儿才能配得上……”
韩宝葭站在湖畔,嘴角似笑非笑,月光柔和地洒落在她的眉梢眼角,而她的背后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夜风拂来裙角飘飘,将她窈窕的身影衬得分外妖娆。
唐振清说着说着,仿佛被什么蛊惑了似的,不自觉地上前了一步,脑中忽然闪过一丝念头:若是此时韩宝葭落了水,他将佳人救起,那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了这桩姻缘?
叶云茗一路朝着自己屋子走去,夜晚的凉风一吹,刚才在湖边发热的脑袋稍稍平静了一些。
她到底也是侯门里的嫡出小姐,眼光和见识并不短浅,平常父母虽然高傲,但该有的伦理道德却一点也没少教,再三告诫,为人处世需要坚守底线,万万不可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事情来。
她刚才这样离开,会不会酿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韩宝葭虽然出身低微,但平日里也是对她尊敬有加,一口一个九姐姐,笑起来甜甜的,算是个好妹妹;而她虽然心中暗自恋慕秦桓,可毕竟秦桓一直以兄妹之礼以待,并没有逾矩半分,她要拿这个迁怒韩宝葭,好像并没有什么道理。
脚步渐渐放缓了下来,叶云茗站在分岔路口,一时有些犹豫。
前面的岔道里,一点灯火渐行渐近,叶慕彦和秦桓一路说笑着走了过来。
“哥,秦大哥。”叶云茗有些慌乱,垂首见礼。
“你怎么在这里?”叶慕彦有些意外,“天晚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我……在找十妹,”叶云茗灵机一动,“也不知道她跑哪里去了,房里没人,哥,你见过她吗?”
叶慕彦愣了一下:“没有,她跑哪里去了?这庄子这么大,可别迷路了。”
秦桓皱着眉头问:“有人陪着韩姑娘吗?黑灯瞎火的,万一有个差池就糟了。”
叶慕彦转身对身后的人吩咐:“去,多叫几个人去找找十姑娘,找到了告诉我一声。”
几个侍从应声四散而去,却没人往西边的池塘去,叶云茗有点着急,暗示道:“哥,宝葭贪玩,会不会去荷塘戏水了?”
叶慕彦一想也对,顿时有点恼了,急急地朝前走去:“这丫头,大晚上的还去荷塘,要是被我抓到,非得罚她抄上一百页千字文不可,走,去看看。”
穿过抄手游廊和一片竹林,眼看着荷塘就在眼前了。
忽然之间,“扑通”一声响传来,好像有人掉进了池塘里。
叶慕彦和秦桓大惊失色,几步便跑到了池塘边,只见池塘里有人落了水,脑袋一起一伏的,边呛着水边喊着救命,正是唐振清。
而韩宝葭一屁股摔在了池塘边,身上被泥水溅得湿漉漉的,一身的狼狈,一旁的梨儿紧紧地拉住她的衣袖,见到他们仿佛见到了救星:“救命,六公子救命!”
叶慕彦心中着急,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将韩宝葭横抱了起来,快步走进了旁边的凉亭,秦桓急急地解开了自己的外衫披在了韩宝葭身上,替她挡住了一身的泥水污渍。
“怎么回事?”叶慕彦急了,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度,满脸的怒意。
韩宝葭的脸色泛白,眼睫上挂着水珠,也不知道是池塘的水还是眼泪,她揪着叶慕彦的衣袖,哽咽着叫道:“六哥……”
秦桓轻声责备道:“慕彦,韩姑娘受了这等惊吓,你怎么还要吓她?”
“我……我……”叶慕彦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转头呵斥梨儿,“你怎么在照看十姑娘的?莫不是看着十姑娘脾气好就懈怠成这样?”
梨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着道:“奴婢怎么敢?方才奴婢好好地陪着十姑娘在池边赏月,那位……客人不分青红皂白地跑了过来,说了一些……乱糟糟的话,还要来抓十姑娘的手,要不是十姑娘让得快,只怕掉下湖里的就是十姑娘了,奴婢拼了命才拉住了十姑娘,请六公子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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