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宝葭先去了北城的殷家胭脂铺子,殷颢正在铺子里盘货,一见身穿男装的外甥女顿时傻了,惊疑不定地看了一会儿才不确定地叫了一声:“蕤蕤?”
“舅舅,我这样打扮好不好看?”韩宝葭盈盈笑了笑,还拿出一把扇子装模作样地扇了扇。
她上辈子就扮了男儿身,自然对男儿的言行举止信手拈来,若是不看五官,那模样堪称风流韵雅,殷颢连连点头:“好看,好看极了。”
大半年没见,殷颢一直惦记着自己的姐姐和外甥女,侯府高门大户,他不好常去探望给姐姐丢脸,便偶尔让人送些胭脂水粉和吃的进去,若是见到什么新奇的好玩的,也会托人给韩宝葭送去。
如今骤然见到韩宝葭,见她已经长成了大人的模样,肤色滋润,嘴角带笑,显然在侯府过得很好,殷颢顿时心满意足。
殷盈嫁入侯府后,殷家也有了闲钱,便把门面扩充了一半,殷颢从前采买的玫瑰胭脂得了侯府的推荐,在冀城贵人圈子里也渐渐有了名号,再加上殷颢勤勉肯干,铺子的生意越来越红火,现在盈利也很可观了。
殷颢连忙把侯府的公子姑娘请了进来,奉上了茶,一起说了一会儿话。
叶慕彦冷眼旁观,觉得这家人也是稀奇。从前他见过很多穷亲戚,只要一人得势,剩余的便是鸡犬升天。殷家出了这么一个嫁入侯府的女儿,以后吃穿必定是不愁了,巴着侯府谋个小差,哪里还用得着开铺子这么辛苦。可殷盈进了侯府这么些日子,这一家人居然从来没上门来打过秋风。
而韩宝葭也甚是奇怪,旁的人若是出生这种小门小户,巴不得和从前断了联系,省得被世家子弟们拿来耻笑,她倒好,还这么眼巴巴地送上门来和小舅舅闲话家常。
不过,显而易见,这个小舅舅秉性纯良、性格爽朗,言谈间对韩宝葭宠溺异常,而韩宝葭在殷颢面前也小女儿情态尽显,两个人看上去感情很好。
叶慕彦忽然有些羡慕起眼前这个胭脂铺的老板了起来。
没一会儿姥姥姥爷也来了,一起坐了半个时辰,韩宝葭这才起身告辞,殷颢往她怀里塞了几盒胭脂水粉,再三拜托了叶慕彦几句,这才恋恋不舍地把她送出门去。
叶慕彦满心不是滋味,一路骑着马走在马车旁。
韩宝葭从车窗里探出来头问:“六哥,你怎么了?不会是我欠了你银子忘了还吧?”
叶慕彦轻哼了一声:“难道我长了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吗?怎么你小舅舅这么怕我欺负你?”
韩宝葭“扑哧”一声乐了:“六哥怎么会是凶神恶煞,六哥那是丰神俊朗的谪仙,我小舅舅这等凡人,自然要仰望你,托你多多关照我这样的小丫头。”
这嘴巴可真是抹了蜜了。
叶慕彦的嘴角勾了勾,矜持地笑了:“这话我爱听。”
一行人说说笑笑便到了浮白居,早有家仆定好了位置,小二将人引到了三楼的雅座,一一推荐了这里的拿手好菜。
韩宝葭第一个便先点了十二香,小二略带为难地道:“不瞒姑娘说,小店这几日生意太好,这十二香刚刚已经卖光了,做点心的师傅下午已经告假了,只怕今日姑娘是吃不上了。”
叶慕彦沉下脸来:“一笼都没有了吗?让你们老板想想法子。”
小二叫起苦来:“这位爷,若是有小的还能不做生意?前一笼刚刚让隔壁的给拿了去,不信您去下面瞧瞧。”
“那你去问问隔壁,转卖给我们要多少银两。”叶慕彦转头吩咐道。
身后的侍从去了,不多会儿脚步声便响了起来,有人挑帘而入:“慕彦,你什么时候也爱吃这种甜腻腻的小玩意儿了?”
叶慕彦一看大喜,原来是秦桓:“原来启遥兄也在,如此甚好,十妹的十二香有着落了。”
“十妹?”秦桓诧异地朝着桌旁的人看了过去,女伴男装的韩宝葭落入他的眼眸,他呆滞了片刻,慌乱地避开了视线。
旁边的叶云秀发现了什么稀罕事似的叫了起来:“咦,秦大哥,你怎么脸红了?”
“没……没有……”秦桓口吃了,“我……我去取十二香过来……”
看着他近乎仓促退去的背影,叶慕彦有些纳闷了。
六丽山别院之后,秦桓没过几日便携礼登门致歉了,不过那日刚好韩宝葭在听韩夫子授课,便没有出来相见,现在回想起来,见不到人秦桓好像看起来很失望,还多喝了一杯茶才走。
难不成这小子相中十妹了?
这可不行,十妹还小呢,云茗还没定亲,怎么也轮不到她。
叶慕彦满心不是滋味,决定等会拿了十二香便把人轰走。
没多会儿,秦桓便亲自捧着蒸笼过来了,刚才那脸红狼狈的模样不见了,他的嘴角含笑,眉眼温柔,依然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只是并不敢直视韩宝葭:“宝葭妹妹,你尝尝看。”
叶慕彦劈手把蒸笼接了过来:“礼到便是心意到了,多谢启遥了,不打扰你会友了。”
秦桓哪里会肯,他好不容易得见佳人,自然耍赖也要留在此处:“今日难得偶遇,那边一桌的宴请我推了,特地来陪你和几位妹妹,这一顿我请。”
这好友一脸的诚恳,叶慕彦赶不出口了,眼看着他要在桌子旁坐下,只好悻然道:“你别坐这里,这是我的位置。”
秦桓从善如流,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
叶慕彦一瞧,了不得了,这是个很大的八仙桌,他虽然把两个人隔开了,可是,秦桓坐在对面了,一抬眼就能看到韩宝葭。
菜陆陆续续地上来了,这浮白居的菜品十分精致,刀功也是一流,堪称色香味俱全,因为有外人在,韩宝葭也不好太过嘴馋,一边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一边听着秦桓介绍这些菜的来历,听得高兴了,便抬起眼来朝着秦桓粲然一笑以示感激。
许是留了心了,叶慕彦越看秦桓越是心怀鬼胎的模样。
一有机会便偷偷瞥一眼韩宝葭。
从前好友聚会时喜欢韬光养晦,今日几乎算得上全程都在卖弄他的博学。
韩宝葭冲他笑的时候便耳根泛红,说话结巴,没了半点探花郎的从容和风雅。
……
不知怎的,叶慕彦的心中越来越不舒坦,连着满桌的美味佳肴都没了兴致。
和叶慕彦一样,对面雅座中的人也不舒坦了。
浮白居乃是三栋品字形的楼宇建成,叶慕彦所定的雅座位于西座,刚好和东座两两相对。
难得过年罢了早朝和公务,左右呆在宫里也是一个人,卫简怀心血来潮微服出行,刚在这浮白居坐下,便看到了韩宝葭一行人。
想不到这小丫头穿了男装也别有一番风味,举手投足一股子风流倜傥的味儿,若是忽略那五官和身高,倒是和身旁的叶慕彦不遑多让。
看着看着,脑中忽然掠过一丝熟悉的感觉,卫简怀的心中有些异样,待要去捕捉,那丝熟悉感却又不翼而飞了。
再过片刻,秦桓便入了他的视线。
这秦桓是他钦点的探花,一篇策论针砭时弊、字字珠玑,颇有当年谢隽春的风采。
卫简怀读了几遍后十分喜欢,把卷子特意收了起来,琢磨着等哪日谢隽春回来便让他好好瞧瞧,这江山代有新人出,没了他谢隽春,他卫简怀也有的是能臣良将。
在翰林院秦桓虽然只不过是个六品的小官,不过他才学渊博、能力出众,卫简怀一直以来很看好他,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历练几年后,能扭转朝堂中文臣们几近老朽沉闷的风气。
不过,今日看起来这个秦桓怎么没有半点未来肱骨之臣的风范了,双眼这么痴痴地盯着韩宝葭做什么?如此易被女子所惑,难成大器!
第27章 梅花簪(二)(捉虫)
卫简怀一眨不眨地盯着瞧了好一会儿,胸口的闷气越来越重。
对面包厢中的气氛倒是越来越轻松自在了,秦桓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韩宝葭笑了起来,双肩一耸一耸的,依稀还能听到她清澈的笑声从敞开的窗户中传了进来,绕在耳边。
这顿午膳足足用了大半个时辰,桌上的菜都凉了,才见他们一行人站了起来,说笑着出了包厢站在酒楼门前等那马车过来。
从他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瞧见韩宝葭柔柔地笑着,正和秦桓说着话,那一双桃花眼弯弯,勾人得很。
他一直以为韩宝葭是个羞怯胆小的丫头,也就是他纵着她,要不然以她那怯生生的笨拙模样来伺候人,早就被打了板子了,却没想到,她在别的地方居然可以对着别的男子笑得如此娇柔妩媚。
卫简怀莫名便恼火了起来,轻咳了一声,一旁的李德心领神会:“四公子,小的去下面和韩姑娘打声招呼?”
“和她打什么招呼。”卫简怀淡淡地道。
“是,那小的去和秦大人、叶公子打声招呼。”
李德领命,急急地一路下楼,到了外面才放缓了脚步,在庭院中朝着外面叫道:“哎呦可赶了巧了,叶公子、秦大人怎么都在?”
大家回过头来一看,都吃了一惊,韩宝葭更是心中一紧,不会这么倒霉吧?偶尔出来一趟还能碰上卫简怀?
秦桓率先迎了上去,拱手道:“原来是李公公。”
“今儿天气不错,我家公子难得空闲便出来走走,大家不必拘礼,”李德看了韩宝葭一眼,笑着问,“对了,两位公子这是要去哪里啊?真是悠闲自在啊。”
叶慕彦有些尴尬,两个妹妹都身着男装,这下好,被个宫里的熟人瞧见了。他连忙道:“听说德庆寺的早梅开得正好,我带家里人去瞧一瞧,还请李公公见谅。”
“叶公子好兴致,秦大人这是……”李德又问。
“我也打算去德庆寺赏梅,顺路便一起走了。”秦桓不疑有他,笑着道。
一阵脚步声传来,卫简怀悠闲地从庭院中缓步而出,淡淡地道:“今日倒真是巧了。”
“见过四公子。”大家都一一见礼,因为是在外微服,也不好大张旗鼓拜见,卫简怀从前在皇子中排名第四,便叫了一声“四公子”。
韩宝葭跟在最后,因为身着男装,她便做不得女儿家那时的娇怯模样,和叶慕彦一样拱手见了礼。
卫简怀瞧了她一眼:“德庆寺的早梅开了?”
若是知趣邀朕一同去德庆寺赏梅,那便不同这小丫头计较了吧。
韩宝葭垂眸没有看他,一旁的叶慕彦恭谨地答道:“是。”
卫简怀的脸阴沉了下来:“对了,启遥,你要随我入宫一趟,你那日呈上来的史料我瞧着有些瑕疵。”
秦桓一凛,立刻应了一声:“是。”
“还有,”卫简怀看向叶慕彦,“开春就要科考了,你怎么还有闲心去赏梅?还是回府多看看书,我等着你金榜题名光耀门楣呢。”
叶慕彦哑口无言。
一旁的三位姑娘立马萎了:今日这梅花是看不成了。
闷了一个时辰的胸口顿时舒畅了起来,卫简怀昂首挺胸,越过韩宝葭,上了自己的马车一路走了。
回到南书房,秦桓没多时也到了,卫简怀随便抓了一本他修撰的史料问了问,慢悠悠地说了大半个时辰,眼看着已到申时了,这才将人放走。
一想到那小丫头苦着脸的模样,卫简怀心情愉悦。
这下该得到教训了吧?以后再也不纵着她了,晾她些时日,等她来求朕了,再赏她点恩典。
正琢磨着呢,有内侍进来禀告,说是霍将军求见。
霍雎刚从洛城回来,一脸的风尘仆仆,这一年来,他秘密负责查实谢隽春假死一案,来往洛城多次,并在北周各地布下眼线,查探谢隽春的下落。
卫简怀顿时收了心里的那一分旖旎,提起了精神:“如何,有什么进展吗?”
“启禀陛下,臣收到线报十八起,但都只是和谢大人略有相像罢了,另外谢大人在外地的几处私宅也都去查看了,这一年来无可疑之人入住,”霍雎的眉头紧皱,“如果谢大人若是还活着,那我真是要敬他一句佩服。”
难道真的……不在了?
卫简怀呆了片刻,一丝刺痛之感从心脏深处一划而过。
他深吸了一口气,拒绝相信:那个狡诈如狐的谢隽春,一定早就安排好了一个万无一失的退路。
“不过,臣最终查实了一件事情,”霍雎犹豫了半晌道,“那个从密道里出来的人不是谢大人,而是谢大人的堂弟谢汝庭。”
卫简怀想了想,依稀对此人有些印象,谢隽春家中男丁稀薄,几房嫡子中唯有谢隽春和谢立春两个嫡孙,还相差了十多岁,那谢汝庭是庶子一房,一直跟在谢隽春身后像个隐形人似的。
“还有一件事,臣不知道……”
霍雎的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内侍惶恐的叫声:“长公主殿下请稍候片刻……陛下正在和霍将军说话……长公主殿下请留步……”
霍雎又惊又喜,立刻扭过头去,一脸渴望地看着房门。
“进来吧。”卫简怀冷冷地道。
卫婻大步走了进来,一双美目直视着卫简怀,眼中满是恼怒:“陛下,花梨子呢?你怎么说也不说一声就把它带走了?”
卫简怀瞟了一眼屋角,那只白猫正蜷成一团睡得香呢,连刚才他进来也只不过是翻了一下猫眼罢了。“你不是说,这是谢隽春要送我的吗?朕抱来又有什么不对?”
“你……”卫婻气得说不出话来,急急地走了过去,将花梨子抱在怀里顺着那柔亮的猫毛,一脸的疼惜:“花梨子,这几天是不是被吓到了?瞧你,都瘦了……”
一旁的霍雎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恨不得自己化身成那只白猫钻入卫婻的怀中,享受佳人的爱抚。
花梨子的猫眼倏地一下睁开了,不屑地瞧了霍雎一眼,“喵”地叫了一声。
霍雎咬了咬牙,恨恨地想:果然物随主人,这猫和它的前任主人一样讨厌。
“陛下,花梨子还是我带走了,”卫婻瞧也没瞧霍雎一眼,“你国事繁忙,必定照顾不好它。”
卫简怀一语不发,却摇了摇头。
“为什么?”卫婻诧异地问,“它可是隽春找来的,你日日瞧着它不难受吗?”
卫简怀站起身来,几步便到了她面前,张了张嘴,艰涩地从口中吐出几个字来:“皇姐,他在哪里?”
“啊?”卫婻的心脏别别乱跳了几下,瞪大眼睛一脸的茫然,“陛下在说谁?”
“皇姐自然知道我在说谁,”卫简怀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这欺君之罪,他若是回来,朕就不再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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