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开春后她的肚子还没有动静,那就索性主动些,和婆母提一提如何为夫君开枝散叶的事情吧。
站在树影下,殷盈默默地想着。
然而,一丝酸涩从心底泛起,她努力想要忽视,却依然盘踞在心,久久不肯散去。
第25章 紫檀手串(七)
翌日一早,殷盈早早地便醒了,不过叶齐宏起得更早,等殷盈洗漱出来,叶齐宏已经穿戴整齐了,一家三口用了早饭,叶齐宏便说有事出去了。
韩宝葭有些纳闷:“爹这几日怎么都忙碌得很?不是都快过年了吗?”
殷盈神情自若:“总是有事吧。”
韩宝葭笑着打趣道:“娘可真是放心,也不多关照爹一下,要是爹爹被外边哪个红颜知己勾走了,娘你哭都来不及了。”
殷盈的嘴角一僵,掩饰着笑了笑:“你这小丫头,倒是管起爹娘的事情来了。”
韩宝葭觉得有些不对劲,狐疑地看了殷盈一眼,还待琢磨,殷盈便拉着她去和老夫人请安了。
一屋子女眷说说笑笑,聊了一会儿冀城过年的八卦,没过多久,老夫人便让大家都散了,唯独留下了侯夫人柳氏和殷盈母女。
坐在中间的罗汉榻上,老夫人手里捏着佛珠,脸色凝重地看着韩宝葭和殷盈:“昨日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殷盈心中忐忑,怯怯地开了口:“昨日是我一时担忧,也不知道有没有惊扰了圣驾,连累母亲和哥哥嫂嫂忧心了。”
老夫人微微叹气:“虽然你为了宝葭言行失当,但母女连心,倒也无可厚非,幸好陛下未曾责怪,也就不必记挂在心了。我今日把你们俩留下来,是想问问,你对宝葭到底有何打算?”
殷盈愕然:“我……要有什么打算?”
老夫人轻吁了一口气,浑浊的眼眸中眼神通透:“盈盈啊,陛下昨日特意指了宝葭伺候,言谈间又对宝葭甚是满意,若是日后一道圣旨下来将宝葭选入宫中,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殷盈的脸刷地一下白了:“选入宫中?”
老夫人点了点头:“以宝葭的身份,必然是没有资格成为贵人的,可能是女官,也可能是秀女才人,你可愿意?”
宫中女官,需得二十五后才能外放嫁人,而秀女之类的低等嫔妃若没有今上的青睐,可能一辈子都要慢慢苦熬,熬不出头便被困在宫中,再也见不得家人。
殷盈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滞了片刻,连连摇头。
一直在旁边安静坐着的韩宝葭抬起眼来迎视着老夫人的目光,神情恳切,朗声道:“祖母,我不愿意,求祖母帮我。”
老夫人劳心了一辈子,现如今外事交给武宁侯,内事交给柳氏,自己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昨日卫简怀驾临时并未惊扰了老夫人,再加上小年夜不想让老夫人担忧,柳氏在今日一早才到了老夫人跟前,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老夫人略有些吃惊。
卫简怀小时候十分可爱,很得几个长辈的欢心,后来失踪后着实扼腕了好一阵子,然而等他归来后就完全变了个性子,这些年除了逢年过节入宫赴宴,老夫人也少有碰面的时候,乐得清净。
但那毕竟是天子,代表着北周国祚、代表着无上尊荣,他的身侧,依然是天下所有待嫁闺中女子梦寐以求的位置;能被他宠幸,依然是无数女人挤破脑袋想要的恩宠。
以前在宫里时她看得多了,那些身份低微的女子妄图飞上枝头变凤凰,一个个用尽手段,然而,最后的结果无一不让人叹息,甚至因此祸及家人的也大有人在。
卫简怀和武宁侯府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莫名来到府中,又直接点了韩宝葭随侍,这其中难免引人遐思,作为武宁侯府的老夫人,她自然不希望府里的姑娘做出什么有辱门楣邀宠之事,平白惹人耻笑,也不愿这个合眼缘的孙女落入皇家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龙潭虎穴。
现如今这母女俩的反应,倒是让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看来,韩宝葭的确是个心思透亮的聪明丫头,没有枉费她这一阵子的疼宠。
老夫人招了招手,韩宝葭到了她身旁半跪了下来,乖巧地替她揉捏着手掌。
“和祖母说说,为什么不愿意?”老夫人摸了摸她的脑袋,语声和蔼。
韩宝葭的脸颊一红,略带羞涩地道:“我说了,怕祖母笑我。”
老夫人笑了起来:“祖母笑你做什么,这里你大伯母、母亲在,都不是外人,你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这样祖母才能帮你。”
“祖母,我不愿入宫,一则是因为入了皇宫,就要远离母亲和侯府里的亲人,祖母、伯母、伯父还有这么多兄弟姐妹都对我这么好,我只盼着能日日和你们在一起永不分开。”韩宝葭仰起脸来看向老夫人,眼中是满满的感激。
好听的话谁不爱听?
老夫人心中老怀大慰,抬手捏了捏韩宝葭的脸颊,笑着道:“瞧你这张小嘴儿甜的。那二则呢?”
“二则是因为……”韩宝葭小声道,“我希望未来的夫君能和爹爹对母亲一样,从心里爱惜疼宠我,不求荣华富贵,只求白头偕老。”
殷盈的脸也红了:“蕤蕤……好端端的……拿你爹来比什么……”
老夫人和柳氏都笑了起来,叶齐宏疼老婆,这在侯府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连女儿都拿来打趣了。
“既然如此,祖母便明白了,”老夫人点头道,“你也已经十四了,是时候赶紧找个好人家了。等一开春就让你伯母和母亲开始替你物色个家世清白、脾气好的,到时候找个机会让你自个儿也见上一面,若是两边都满意,便早些把亲事定下来,这样便不会出岔子了。”
从老夫人屋里出来的时候,韩宝葭的心情好了很多。
昨日的卫简怀到底报的什么心思她猜不透,可她明白得很,就算她长得国色天香,卫简怀也不会是真心喜欢上她从而想把她纳入后宫,了不起也就是看她好玩撩拨一下罢了。
卫简怀心里惦记的,她心里清楚得很。
在从前的谢隽春看来,卫简怀只不过是自幼丧母,又突遭大变,因此对救命恩人宁珞抱着一种孺慕之思和感激之情,从而难以自拔罢了。然而这些年过去了,卫简怀却依然我行我素孤身一人,也看起来对她放走了宁珞一直耿耿于怀,这让她对自己的判断起了怀疑。
不过,如今的韩宝葭已经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了,卫简怀心里喜欢的到底是谁,和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她只想远离皇室的纷争,过上自己幸福的小日子。
幸好她碰到了一个明理、睿智的老人,能真心为她打算。
汀水阁的学业在腊月十八便暂停了,夫子们也放假回家过年去了,韩宝葭没什么事,便让殷盈先回去了,自己一路慢慢悠悠地在园子里闲逛。
天气虽然寒冷,但后花园的腊梅冒出了一点点的花苞,走得近了,清冷的空气中透着一丝暗香,分外好闻。
园心的池子中一半结冰一半水,她俯下身去捞了一块薄冰上来,在手中把玩了片刻,身后的梨儿慌忙上前阻止:“十姑娘莫要贪玩,冻了手就不好了。”
薄冰很快便在手中化了,韩宝葭忽然想念起小舅来了,那会儿殷颢还说,等天气冷了就教她做冰花,各种五颜六色的小玩意儿镶嵌在冰里,流光溢彩,十分好看。
什么时候能出门瞧瞧小舅、姥姥和姥爷呢?
身为女子,虽然可以千娇百媚,但不能随意出门这一点着实让人烦恼。
她正琢磨着呢,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热情的呼唤:“十妹,你在这里啊,让我好找。”
韩宝葭愣了一下,回头一瞧,只见叶云菲笑吟吟地站在长廊里朝她招呼。
几个姐妹里,韩宝葭和叶云菲的相处最是不咸不淡,不像叶云蓁那样亲密,也不像叶云茗那样曾经互相看不顺眼过。
今日叶云菲居然特意来找她,倒也让人纳闷。
韩宝葭擦了擦手,连忙迎了上去:“八姐姐这是有什么事吗?”
叶云菲上前拉住了她的手,一脸的心疼:“十妹这手都冰了,待会儿让你的丫头去我房里拿点药膏抹一抹,可不能长了冻疮了。”
“不碍事的。”韩宝葭太不适应了,忍了片刻,这才尴尬地将手抽了出来。
“对了,过年了我娘替我扯了好几匹好料子,我给你也留了一份,待会儿让人给你送过来,”叶云菲上下打量着她,笑着道:“十妹长得这么水灵,要是好好拾掇一下,保准能迷了人的眼。”
韩宝葭这一身裙袄是殷盈新做的,领边上还镶着一圈兔毛,穿着既舒适又美观,不过比起家里其他姑娘的确算是素净了。韩宝葭也不以为意,点头应了,心里想着到时候也让母亲准备点东西回个礼。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着天,眼看着到了兰亭苑了,叶云菲停下了脚步,欲言又止。
韩宝葭总算明白了,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八姐姐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若是能办到的,必定不会推诿。”
叶云菲示意身旁的侍女都退后几步,拉着韩宝葭的手亲切地笑了:“十妹,听说你昨日和陛下相谈甚欢,我的心里好生羡慕啊。”
韩宝葭愣住了,她唯恐避之不及,叶云菲却好生羡慕,难道……她想入宫?
“十妹,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叶云菲一脸的恳切,“在这侯府中,你我才是真正同病相怜,七姐和九妹都是真正的嫡女,七姐说亲的是宣平侯之子,九妹的亲事必定也是王公贵胄,而我们无故便要矮上一头,你心中难道心甘情愿?”
韩宝葭吓了一跳,她倒是没想到,叶云菲心里居然有想要和叶云蓁她们一较高低的念头。
“这……八姐姐,这些都是天生的,你我就是再不甘愿也没有法子啊。”她委婉地道。
叶云菲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道:“十妹,这不是有天大的机会摆在你面前吗?陛下若是召你入宫,什么宣平侯,什么王公贵胄,都还不是得看你的脸色?”
韩宝葭摇了摇头:“八姐姐你误会了,陛下真的只是让我去磨墨的,就算他和我多说了两句话,也只不过是看着武宁侯府的面子罢了。”
到底是个没见识的小丫头。
傻呵呵的不知道抓住这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
叶云菲在心底冷笑了一声,面上却愈发温柔诚恳了起来:“十妹,不管怎样,陛下既然让你随身伺候,便是看重你,我心慕陛下已久,若是得便,还请十妹在陛下面前提一提,我们毕竟是姐妹,以后若是有幸都入了宫,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韩宝葭听得头疼,可看叶云菲这模样,只怕不答应还要被记恨上了,只好含糊着应了一声。
叶云菲满意了,又亲热地说了几句话,这才告辞走了。
韩宝葭在门外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了小径外,这才心不在焉地朝着自家院子走去。
庭院中暗香浮动,比她出来的时候多了几许旖旎。
她心里有些纳闷,吸了吸鼻子,奇怪了,刚才出门的时候还没有这香味呢。循着这暗香走了几步,韩宝葭到了前厅,只见厅门敞着,正中间的花斛中插了一大束的白梅,梅花开得娇俏动人,花蕊吐着芬芳,正是这暗香的来源之处。
惊喜地朝前走了两步,韩宝葭取下来一朵白梅,身旁的梨儿连忙上前,将白梅簪在了她的发髻处。
白梅如雪,肌肤凝霜。
韩宝葭嫣然一笑,梨儿忍不住轻呼了一声:“十姑娘,你真好看。”
“这是谁送来的?”韩宝葭高兴地问。
旁边传来一阵轻咳,她扭头一看,是叶慕彦。
第26章 梅花簪(一)
昨日卫简怀离去后,韩宝葭便随惊魂未定的爹娘回了兰亭苑,只来得及看到叶慕彦和叶慕兴略带忧虑的脸。
叶慕兴向来疼爱几个妹妹,愿意跟在叶正宏身后求情请罪她不意外,但是叶慕彦昨日也冒着触怒圣驾的危险跪在外面,让她心中感激不已。
“喜欢吗?你六哥我一早去德庆寺摘来的。”叶慕彦邀功。
“谢谢六哥,一早瞧见梅花,心里开心多了。”韩宝葭举起梅枝闻了一闻,心情舒畅。
叶慕彦稍稍放心了些,仔细地打量着她:“昨儿个有没有躲在被子里偷偷哭鼻子?”
韩宝葭摇了摇头。
“陛下其实……是个真正的帝王,有时候可能不拘小节。”叶慕彦忍不住为卫简怀说起话来。每个男人心中都有英雄梦,若要问叶慕彦心中的英雄是谁,那便是当今的元朔帝了。
这卫简怀自归国以来的光辉战绩,简直就可以写一本厚厚的话本。
据说他以十五岁的稚龄,便暗中和谢隽春一起定下妙计,让北周伐陈大军分化为两路,其中一路保存实力,化为己有,暗度陈仓,从南陈撤军、和谈。
据说他十六岁时率军突击,以三千之兵以少胜多,斩杀了北周第一名将鲁翼,令废帝大伤元气。
据说在和废帝最后几场大战中,他身先士卒,仿佛战神下凡,所向披靡。
卫简怀挥师入城、废帝受降那日,叶慕彦亲眼所见,那一身玄色锁子甲的青年冷峻睥睨,仿佛天下都在他的手中脚下。
只可惜当时他被府中的长辈管束着明哲保身,虽然未被废帝所用,却也没能建功立业,成了一件憾事。
韩宝葭苦起脸来,若论卫简怀的才能,她曾陪着他一路走来,没有人比她更明白了。不过,此刻她完全不想和叶慕彦讨论卫简怀,她恨不得把那个人从脑子里剔除了才好。“六哥,咱们不提陛下了成不成?虽然我没哭鼻子,可我一想到昨晚还是有点后怕。”
叶慕彦被她说得心软,想了想道:“那不如出去散散心,我带你们去浮白居用膳,你想去哪里我便带你去哪里,这下成了吧?”
韩宝葭兴奋了起来:“多谢六哥,对了,我还想去姥姥家看看舅舅,你也一并带我去了吧。”
“行。”叶慕彦慷慨地道。
韩宝葭欢呼了一声:“六哥真好,那我去换身衣裳,等会儿去叫七姐姐她们去!”
看着她一路笑逐颜开地走了,叶慕彦不由得心满意足,矜傲地折了一朵白梅,在手里一边把玩一边自语:“唔,今日你们让十妹开颜了,暂且给你们记上一功吧,虽然被折了枝,可能陪在十妹身边,比听和尚们诵经念佛强多了吧……”
叶云蓁已经在议亲了,不能随意外出,而叶云菲并不招叶慕彦待见,最后禀告了大伯母柳氏之后一起出门的,是叶云茗、叶云秀和韩宝葭。
为了行走方便,两个姑娘都换了一身男装,叶云秀还小,便还是女童打扮。坐在马车里,叶云茗和韩宝葭两人对视了一眼,忍不住“噗嗤”乐了。
一个明眸皓齿,一个清扬婉兮,一身男装也遮不住两人的丽色,只怕谁都能看得出这是两位俏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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