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之后,要记得对大家笑。
第110章
尤拉诺维奇从柯德莉那里回来的时候, 对战已经结束了。他的确不是很关注结果, 因为横竖缪苗都会赢,他再清楚不过和相信她的实力了,他真正在乎的是这场对战带来的副作用。
跟缪苗同期那批幸存的机师们, 除了柯德莉和崔真熙两个特例, 至今还有半数在医院里接受心理治疗。机甲是机师们的搭档、武器、在战场上唯一的依靠,同样也是最能直接勾起他们创伤记忆的事物,几乎所有拥有创伤性应激障碍的前机师们都无法再度驾驶机甲。
她到底是抱着怎样的想法,怎样的心情再度驾驶那架战争兵器的?一旦想起柯德莉播放的那段视频里她的神情, 尤拉诺维奇不禁加快步伐。
这个时间点所有舰员都已经各自回到房间里休息了。尤拉诺维奇终于找到了缪苗的房间, 先是用终端联系了一下她, 没有回应。他咬牙, 那家伙不会还在因为昨天的事情跟他怄气吧?明明是她向他隐瞒了自己的真实情况,最后还敢故作生疏地喊他“斯维尔德洛夫斯克中校”, 再怎么想应该发火的也是他才对!
这三年来被缪苗惯成了一个巨婴的尤拉诺维奇有些来气, 想着干脆一脚把面前这扇合金门给踹飞算了。最后还是忍住, 用终端拨号给了椎名有栖。
那端的椎名有栖单刀直入:“有事?”
尤拉诺维奇比她更直接:“把缪苗房间的门锁系统给黑掉。”
果然没有好事,这毛子每次找她净是让她干这种脏活。椎名有栖沉默了数秒,对尤拉诺维奇这种霸王行为深感无奈:“这是不对的。”
尤拉诺维奇:“那你帮我联系一下她。”
椎名有栖“哦”了一声, 挂机了一会儿后, 她再度回来:“苗没有给我回信。”
连对象是椎名有栖都不回话?这就有些奇怪了。没给尤拉诺维奇时间多想,他眼前的门锁突然亮起了绿灯,那是锁定已经被解除的标志。
椎名有栖淡淡道:“给你解开了,我也有些担心, 别吓着她。”说完她就把通讯关掉了。
尤拉诺维奇又在门口站了数秒,腹里开始打起了待会与她见面时的草稿。质问她到底怎么回事?不行,那样太直接了,也许会刺激到她。先跟她就昨天的事情道歉?不,他至今也没有改变主意,他不会撒谎。尤拉诺维奇从来就没有在谁的事情上犹豫半天,就连面对唯一能管死他的瓦西里都是有话直说。他烦躁地揉了揉额前的刘海,心里一横,直接打开了门。
室内一片黑暗。原来是睡觉了?怪不得连椎名有栖也不回,但这个时间点就睡未免也太早了一些。
照明系统既可以声控也可以手动打开,可是声控系统只识别房间主人的声音。尤拉诺维奇在墙壁上摸索了一下,找到了控制板,原本只是想将将灯光以最低亮度的模式打开,却一不下心划到了底。
强光突然照亮整个室内,他的双眼都被刺激得下意识眯了一下,待他看清楚房间内的情景之后,心跳都仿佛停止了一瞬。
缪苗蜷缩在角落里,她瞪大着眼看着他,胸口剧烈起伏着,急促地喘着气,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该死,他终于察觉到柯德莉给他看的那段视频还有一个违和之处究竟出自于哪里了。不同于以前天还没亮就晨起健身,视频里的缪苗是随着日出而起,日落而息的,她从来没有做出过一个行为,那就是“开灯”。
灯光,或者说是“亮灯”,突如其来的由暗转亮,就是她的爆发点。他居然现在才意识到了这一点。
尤拉诺维奇疾步走到缪苗的床前,按住她的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他很快便发现缪苗的眼睛里并没有他的存在,她的目光涣散,像是沉溺于某个幻境一样,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看向了更久远的地方。
“喂!喂!缪苗!”尤拉诺维奇摇晃着她,“看着我!”
在他的呼唤声下,缪苗的呼吸逐渐稳定下来,眼神似乎也渐渐地恢复清明。
缪苗迷茫地看着眼前的尤拉诺维奇,试探地叫了一声:“尤拉?”
“是我。”尤拉诺维奇搂住了她,“我在这里。”
“啊……是你啊。”缪苗任他抱着,僵硬的身体逐渐软了下来。正当尤拉诺维奇以为她已经恢复正常的时候,缪苗冷不防冒出了一句话:“我还活着,对吗?”
尤拉诺维奇楞了一下,他是曾经听过她说出同样的话的。
但是缪苗没有等他应声,便自顾自地继续说:“我还活着。太好了。但为什么啊?”
随着缪苗每说出一句话,一股恐惧感逐渐笼罩住了尤拉诺维奇,一股他觉得自己即将,或者是已经失去了什么的不祥预感。对了,缪苗的的确确曾经说过一模一样的话,那是她在被救下从昏迷中苏醒的第一日时说出的,他印象非常深刻,因为她当时就像是溺水者一样无助地在他怀里哭喊。
他们都被她骗了,都以为她已经好转过来了。结果事实是,过了几乎一年,她就没从那摊沼泽里出来过,不仅没有,她已经沉陷到几乎连口鼻都要被泥浆淹没,连最后呼救的能力都没有了。现在的她介于虚幻和现实之间,大概视频里的她也是如此,能感知到现实的存在,思绪却在另一个时间和空间维度上……这些日子过来,她其实一直停留在了过去没有前进。
“缪苗。”这个关头,他却异常地冷静起来,“你在看什么?”
她的身体忽然颤抖了一下,良久才小声说:“季辉。”
季辉?尤拉诺维奇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这个名字的主人,片刻后才总算是想起这个人还有另一个他更为熟悉的名字,尤拉诺维奇问:“阿列克谢?”那个已经战死在那颗死星上,他曾经的朋友,她后来的同伴。
“嗯。”缪苗点头,“还有……还有很多人……还有很多人站在那里等我。”
“听我说。”尤拉诺维奇将她抱得更紧了,“别过去。”
缪苗这下不吱声了,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正当尤拉诺维奇以为她是不是在他的怀里又睡过去的时候,缪苗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嘶吼,那是困兽的悲鸣。
“但为什么啊?!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活下来了?!”
缪苗终于说出了那一日,她没能说完的话语。
她后来又说了很多话,大多是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偶尔会回答尤拉诺维奇的问话。她絮絮叨叨地讲了很久,最后精神终于抵达了极限,闭上了双眼,安静地在尤拉诺维奇怀里进入了梦乡。
缪苗的梦境并不美好,从她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就可以看得出来,然而他不能吵醒她,她需要休息,更重要的是,现实也无法给予她任何藉慰。
尤拉诺维奇只能安静地凝视着她,偶尔在她被梦魇困住的时候,将她颤抖的身体抱住,祈祷着这样能让她在梦里察觉到自己还有依靠。
他将头埋在了缪苗的颈窝处,用力地呼吸着她的味道,用舌尖舔舐着她的汗水,偶尔轻轻地在她的锁骨上轻咬,或是吸吮。很久之前,他们曾一度像是如今这样躺在同一张床上入眠,当时他几乎彻夜未眠,如今也是如此。然而情况稍有不同,当时年少的他对她有着难以压抑的欲望,其实那股冲动到了现在只增无减,但是却被更为深刻的东西压制住了。
尤拉诺维奇忽然又想起来今天从柯德莉那里回来之前,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场对话。
***
“我的解压方式?那可一点参考性都没有,你一定不会希望你的姑娘学习我的解压方式。”柯德莉用足尖勾住了最下层的抽屉,将其拉开,露出了里面摆了整个抽屉的香烟,还有几支红酒,以及几个盒子,柯德莉一边从里面翻找着什么,一边说,“吸烟,酗酒,嗑药,抽大麻……哦对了,还有做爱。”
“特别是最后一项,这几年来我跟很多不同的男人上过床。”柯德莉眯起了眼,“达到巅峰的时候可以忘记很多难过的事情,我喜欢那股感觉。”
“什、什么……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尤拉诺维奇登时红了脸。他怎么就忘了就是眼前这个女人,在传闻中睡遍了整个联邦的机师。
柯德莉见他面红耳赤,一下来了兴致,微微侧头仰视他,勾唇调笑道:“喂,你都多大了,别跟我说你还没和女人上过床。”
“……”
“不会吧?”她夸张地张大了红唇,“你还是处男?你都跟她在一起三年了,竟然还没跟她上过床?”
尤拉诺维奇一拳砸到柯德莉的办公桌上,显然已经盛怒到了极点,牙齿都被气得开始打战,但是嘴上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语。
柯德莉噗嗤一声笑了,她终于从里面翻找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于是便直起身,将手里的盒子扔给了尤拉诺维奇。
尤拉诺维奇下意识接住,仔细一看,双手像是碰到了烫手的山芋一样将它抛了起来:“这这这是什么!”
“你是不是没上过正常的生理课?”柯德莉翻了个白眼,“避孕套啊,教官我看在当年师生一场的份上免费赞助你的第一盒,非常轻薄,香草味的 ,加倍润滑,适合你们这种菜鸟年轻人用。”
他当时气得直接把那盒玩意儿摔回给了柯德莉,现在忽然又有点后悔了。
第111章
缪苗从梦中醒来之后, 双眼依旧紧闭。
“最弱亮度。”她嘴里念了一声, 音控系统立刻识别出这是来自房间主人下达的开灯指令,隔着眼皮,她都能感受得到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不同于同步卫星跟着行星自转而转动, 高地轨道上的固定空间站是建造在行星相对于恒星那侧的反面的, 这里没有日出日落之分,她自然不能跟以前一样任性地等待自然光来唤醒她。
待眼球逐渐适应了亮光之后,缪苗缓缓抬起眼皮。刚睁眼,朦胧之中, 她看见了一张自己无比熟悉的面庞, 近在咫尺, 就连对方眼睑下方淡淡的乌青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缪苗用力地眨了眨眼, 视野更加清明,而眼前的那张好看到过分的面容也变得更为真切。他还睡着, 自己刚刚那声指令也没有把他吵醒。
为什么为什么尤拉诺维奇会在她床上?不对, 应该说为什么他会出现她的房间里?
缪苗觉得头部被什么东西勾着, 脖子也有些酸涩,就像是落枕了一样。她微微侧头,发现自己竟然枕在了对方的手臂上。尤拉诺维奇的一只手穿过了她的脖子下方, 揽住了她的头部, 而另一只手则搭在了她的腰上。
缪苗想要用手撑起自己的上身,才刚刚弓起了手肘,抱住她的尤拉诺维奇便醒来了。睡眠不足的他从梦里醒来后比刚才的缪苗还要迷糊,微微睁大了眼看清楚是她之后, 又慵懒地眯起了那双被水雾覆盖的蓝色湖泊,手上一用力,还没找到平衡点的缪苗又被他带到了怀里,这回他搂得比之前紧多了,像是抱着抱枕一样把她整个人圈在了胸前。
是还没睡醒吗?缪苗的头靠在他的胸膛前,听着他心脏跳动的声音,脸上开始发热。
“尤拉?”她小声地叫了一声。
“嗯。”头顶传来了对方的回应声,“我在这里。”
这句话让缪苗愣住了,昨天发生的事情开始逐一在脑海里回放,全部想起来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那是一些想起来就会很痛苦得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记忆,所以她一般都会自欺欺人,想要完全回避掉它们。昨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爆发,结果在她最想对之隐瞒的人面前,将它们带来的伤痛一股脑地宣泄出来。
缪苗立刻抬起手想要擦掉眼泪,然而尤拉诺维奇先她一步将她的头摁回了他的胸口处,任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服。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的声音异常的平静,一点苛责质问的意味都没有,缪苗却无端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压力。
缪苗强忍着没让哽咽染上自己的声音:“你在说什么?告诉什么?”她尚存一丝侥幸,想要继续掩饰下去。
尤拉诺维奇声音冷得可以结出冰渣:“够了,还想骗人吗?我都已经知道了。”
***
上任不足三天就被勒令中止任务的指导员,除了缪苗以外,整个军部估计也找不出第二个了。还好她不是被直接打发回家,她只是被短暂地放了个临时假期,这段期间内的她不被允许自行使用机甲给中队队员进行操纵示范。
这种因为个人原因无法及时履行自己使命的情况引发众怒都不奇怪。意外的是,第八中队的全体队员表示非常理解,绝无任何意见和不满。可是耽误了训练进程就是耽误了训练进程,正当缪苗过意不去的时候,崔真熙出现了。
“不就是和虫族战斗的技巧嘛。”应该在别的中队就任的崔真熙代替了缪苗站在了主位上,“虽然这种东西我不如你们的缪指导员经验丰富,只是‘代课’一阵子还是没有问题的。”
“最近没有虫侵报告,中队闲得发慌,所以我就在整备待命期间就来你这里玩一下!”崔真熙在缪苗问她的时候这样解释道,“哦不不不,不是玩,我会好好代替你教的!苗苗你就在旁边休息,看着就好了!”
接下来的几天,有时候是崔真熙来串场,她没空的时候,艾德曼和海因茨也会偶尔来帮忙。缪苗不知道说些什么。结果到了最后,她依然在被所有人照顾和迁就,这跟她的本意南辕北辙。
还有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是,尤拉诺维奇自那晚以后,强行搬到了她的房间里。
尤拉诺维奇如今在军部里的地位微妙。他算是一名空战机师,但是军部真正需要他的却不是他作为机师的战力,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待在密苏里号上和战舰进行配调同步。他的日常安排非常紧凑,据说在原有佩龙的基础上,军部最近打算开展另一项战力扩充计划,具体计划是什么还不得而知。作为主要实验对象的尤拉诺维奇肯定是知道的,这回却轮到他对所有人保持缄默。
就是这个理论上应该每天一点时间也没有的斯维尔德洛夫斯克中校,居然从密苏里号上搬到了福特号上住,每天百忙之中还特地乘坐对接飞船跑到福特号上,就是为了跟她挤一张单人床。
而且还反抗无效,因为尤拉诺维奇走了后门。
每天晚上缪苗都被迫枕着他的手臂入眠。这种睡姿真是蠢透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她的脖子酸,他的手也麻,堪称互相折磨的典范。
然而缪苗不得不承认的是,虽然每天都在落枕般的痛苦中苏醒,但她的的确确比之前睡得更加安稳了。之前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情况也不再有,连噩梦都少做了很多。
而且还有一点令人庆幸:一年未见,他在梦里磨牙说梦话的毛病似乎已经没有了,睡姿比她还老实。也不知道是真的完全根治,还是因为每天在密苏里号上消耗的精力过多,疲惫过头,倒下就直接进入深度睡眠状态。
缪苗偷偷地睁开了一条眼缝,看着沉睡着的少年。其实已经不太能用少年来称呼他了,十九岁是接近男人的岁数,当初接近好看到雌雄莫辩的脸上也带上了一丝棱角分明的硬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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