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没关系,我没有受伤。”
他笑了一声:“不是,怕挨揍。”
赵亦无语,却渐渐放下心,还能开玩笑,应该伤得不怎么重。她回想方才一幕:他伸手来捞她,没有捞住,居然直接追着跳下来,没有半点犹豫。
“柏钧研,”她侧过脸,让他的脑袋靠住她的肩,“刚才,你为什么跳下来?”
“不知道……”他鼻息深重,似乎在忍痛,痛过一波,又恢复玩笑姿态,“好像答得不对……能不能重答……rose,you jump,i jump……”
他的音色清冷低沉,缓缓响在耳边,像用hifi耳机收听完美的八声道人声。赵亦闭了闭眼,忽略后背乍起的鸡皮疙瘩,继续和他聊天:
“你有英国口音。”
“嗯……听得出来?”
“rose,那个o,很明显。”
“有段时间……我住在伦敦……上了两年戏剧体验……在西区……”
赵亦有些吃惊,他说的应该是成名之后。人气明星,谁愿意从公众视野消失这么久?在娱乐圈,保持人气的唯一秘诀就是曝光度,很多韩流明星服完兵役就风光不在,他竟然主动选择消失两年。
“你们公司……居然同意?”
“不同意……我签了约,放弃之前全部留存收益……”
“……不是有弟弟妹妹还在读书吗?”她听陈苹苹说过柏钧研的事。
“那时候已经毕业……好开心……你终于对我路人转粉了吗?”
“……”什么?路人转粉?什么鬼。
“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只是偶尔听别人说起过。”赵亦羞赧莫名,**回了一句。
他轻叹一声,在她耳边低笑:“挑剔的小姑娘……什么时候才能被我倾倒?”
赵亦用力闭了闭眼,感觉自己选择这个姿势是个极大的错误……我特么现在就被你倾倒在地了,还要怎么倒!
但她必须努力维持和他的对话,在救援到来之前。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心静气:“理智一点,柏先生,就算是格里高利·派克,也不可能倾倒全世界所有女性。”
“不用全世界……我没那么贪心。”
柏钧研说这句话时,微微抬起了脸,笑容收敛,似乎在说一句很认真的对白。夕阳煦暖,照得赵亦耳根发烫,她能看到他额角的伤口,他被血污覆盖的眉眼,心里“哗啦”一响,又是活泼泼的一跳,又是那尾不安分的鱼。
……
那天到后来变成了工作人员和研饭之间的大混战,每个人都想冲到最前,参与营救或者表达关怀,最终都被赵亦冷冷喝止:“如果他有脊椎骨折,随意搬动很可能伤及脊髓,所有人退后,等救护车来。”
赵亦气场一旦全开,完全就是生人勿近的霸王龙状态,何况她手上还倍儿专业地在给柏钧研做静脉远心端捆扎止血。工作人员都被她镇住,研饭也退缩了,围在一起小声哭泣——柏钧研已经开始出现急性失血的症状,和赵亦的对话也变得断断续续,最后她不得不握住他的手,一直叫他的名字,想尽一切办法维持他的神志清醒。
赵亦最后是跟救护车一起去的医院,因为柏钧研不肯松开手。医生对她丰富的急救知识大加赞扬,还很惊诧她从高处坠落居然毫发无伤,强押着她去做了一个全身检查——结论是,毫发无伤。
是啊,伤都在另一个人身上。
赵亦从医院走回住处,一路上神思恍惚,这时接到了程小雅的来电。老母鸡在那头直扑腾翅膀,说看到了新闻图片,《大漠孤烟》出了拍摄事故,照片上的人看着眼熟,那个穿白衣服的是不是她?她是不是从山下摔下来受了伤?
赵亦呆了半天,问了一句程小雅绝没想过会从她嘴里问出来的问题:
“小雅,补血猪肝汤怎么做比较好喝?”
赵亦之所以会被称为小机器人,是因为但凡她会做的事,绝对可以做到精密准确、完美无缺。但同样地,但凡她不会做的事,那就跟缺乏应有的驱动程序一般,打死她也学不会。
做饭便属于其中之一。
赵亦对吃毫不讲究,5美元一条的热狗和5000块一客的怀石料理在她看来并没有本质区别,反正吃进肚子都会变成碳水和脂肪。在她看来,健身房的代餐粉是最科学的进食手段,简洁、高效、一目了然,所有成分都标注在配料表上。如果哪天她主动提出要吃什么,那基本属于给予了对方最高级别的礼遇,现在她主动提出要做什么……
“赵小毛,你被妖怪附身了吗?”程小雅大喝一声,“说!尔等究竟何方妖孽!还不速速现出原形!”
……
赵亦在程小雅左一个“妖怪”右一个“孽障”的远程指导下,完成了生平第一次下厨活动,其过程可谓悲壮,结果可谓惨烈。骨折的那只手尚未完全康复,一只手做饭对她这种新手而言,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唯一成果就是将她没打石膏的那只手烫出了几个水泡。
赵亦把汤一倒,直接去餐馆点了一客猪肝汤外卖,骑上单车去了医院。
医院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有记者,更多是捧着鲜花和营养品的粉丝。无数花季少女泪光闪闪,千方百计哀求警卫放她们进去。赵亦被人推来挤去,半天没能靠近门口,终于对柏钧研的人气有了全新的觉悟,难怪第一次见面她不知道他是谁,会让他感到十分吃惊。
赵亦想,这样一个男人,到处都有人想要剖开胸膛给他献出真心,估计也不缺她一碗聊表心意的汤,何况还是餐厅买的汤呢,罢了,回吧。
她转身便往外走,挨挨挤挤,忽然听到汽车鸣笛,一辆红色小跑分开人群缓缓靠近,像摩西分开红海,将人浪推开,道路两边变得更为拥挤。到了门口,车门开启,走下肤白貌美一位佳人,一头标志性的鸦青长发,被旁观者一眼认出身份:
“哎,那是不是林倩迪?”
“果然啊……”
“果然个鬼啊,同剧组还不能来探病?”
“什么同剧组啊,据说都已经同居啦,狗仔放话,周三见,一定会有照片的!”
“我不信我不信,柏哥哥是我哒!”
赵亦倒也听过这个传闻,仔细想想,好像挺对,外形看来挺登对。又好像不对,灵魂似乎不匹配——这个念头一出,她自己都觉得好笑,好像她很了解柏钧研的灵魂。
赵亦一边想着事儿,一边拎着保温杯往外走,一不小心撞到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她低头道了声歉,发现那位医生移动脚步,再次挡住了她的去路,匆忙抬头,看到徐海恒笑咧的嘴,一只蒲扇大手拍上她的肩:
“嘿呀,好久不见,弟妹。”
……
赵亦被徐海恒连拖带拽,从医护人员通道请进了住院部,心里直犯嘀咕,她什么时候和这位医生也变得这么熟?还有,谁是他弟妹?
赵亦想,今后真的不能再在外喝酒,这一晚上给她带来多少解不开的千古之谜。
徐海恒却高兴得很,赵亦醉酒那天他看了一场好戏,后来又逼柏钧研原原本本讲述了他的单相思。乍一听天方夜谭,细一说顺理成章,一个和所有同龄女孩子生活状态截然不同的小姑娘,不追星,不虚荣,不知道柏钧研姓甚名谁,知道了之后也毫无特别反应……这不正是童话故事里的长发公主,活在与世隔绝的高塔之上,就算看见王子,也绝看不见他身上世俗的光环。
不怪王子单相思。
何况,看这态势,未必就是单相思。
“嘿呀,好贤惠的妹子,”徐海恒笑得眼眯眯,“还给病人炖了汤。”
“不是我,”赵亦面无表情,“是对面餐馆老板娘炖的。”
第23章 清醒
赵亦跟着徐海恒往病房走, 三步一哨, 五步一岗, 戒备森严堪比进入她爸在警备司令部的办公室。每一道门前都笔直地戳着两个黑衣人,黑超, 耳麦, 肌肉紧绷得要撑破西装布料,一看就训练有素,时薪不菲。
“至于吗?”被盘查到第三次,赵亦忍不住说, “又不是拜会总统。”
总统她也拜会过, 王子的婚礼她都出席过, 也不过就一道安检完事, 那还是在恐怖袭击过后不久。
“昨天夜里两点, 有个心急如焚的粉丝, 从消防管道爬上三楼,挨个敲特需病房的窗户。”
“……”
“这还不是最疯狂的,你有没有看过柏钧研的演唱会?”
赵亦摇头。除了歌剧,她就没听过有歌词的曲子,流行歌曲这种消磨意志的东西怎么可能被允许出现在她家。
“粉丝就像割麦子一样, 一排排地尖叫、昏倒、被保安抬出去, 后面的, 前仆后继还往上拥。”
“你把他描述得好像一个社会不安定因素。”
“那可不是!把这祸水往街上一扔, 走到哪儿, 哪儿就是踩踏事故。”
赵亦想起第一次见面, 柏钧研把自己包裹的像一个恐怖分子,这种吸血鬼一样不能曝光的生活……
她由衷发出感叹:“可悲。”
大白天见吸血鬼果然不那么容易,等到了病房那一层,就算徐医生也没办法继续刷脸。黑衣保镖强硬拦截,反反复复只一句话:柏先生不见客。
徐海恒翻他一个大白眼:刚才明明看见林倩迪捧着鲜花走进去。
保镖翻回来:你们也配和国民女神比?
出人意料,一分钟后,国民女神也摔门而出,高跟鞋踩得山响,包装精美的鲜花哗啦一下扔进垃圾桶,嘴里居然还爆了一句粗口:“拽个屁!”
安迪瑟缩着跟在她身后,像是怕被她身上无形的怒火燎到。走到保镖面前,换上严厉的脸:
“不都跟你们说了么,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见!”
保镖不解:林小姐说是自己是柏先生的女朋友呀,国民女神总不至于说谎吧……怎么,女朋友都不见?
赵亦一拉徐海恒的白大褂:“走吧,进不去。”
徐海恒犹不死心,掏出手机直接呼叫柏钧研,赵亦又拉他:“别打扰病人休息。”
然而电话已通,柏钧研声线平静,却暗含火气:“说。”
“哎,我能不能带个人进来看你。”
“不能。”
说着电话就要挂,徐海恒立刻不卖关子:“等等等!是你远房侄女!”
保镖看看徐海恒,又看看安迪,再看看禁闭的病房门,不是很能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
柏先生拒绝探病,就算女朋友也不行,但那个衣着朴素的小姑娘,说是什么远房亲戚,就顺利进去了,非但进去了,柏先生还亲自出门迎接……
都说他对家人关怀备至,果然传言不虚。
……
柏钧研从早上起来就心气不顺,眼睛睁开之后只看到了安迪,拉着他的手没完没了上演劫后重逢的喜悦——明明他在昏迷之前是被可爱的小姑娘拉着手。
小姑娘就这样消失了,医生说她安然无恙,于是就消失了,也是个没良心的小姑娘。柏钧研回想昨日他们落在荒草中,她一直陪着他说话,声音软软的,人却很果敢,医生说,要不是她处理得当,他恐怕得进重症监护。
没有办法,真的越来越喜欢。
喜欢到突然生出**。
他是正常男性,当然也有**,从最日常的,食欲——她太瘦了,想陪她一起吃东西。到最正常的,独占欲——她很可能属于另外一个男人,每当想到这件事,都感觉心中有猛兽在苏醒。到最原始的……唔……他想他是有些无耻,居然一遍遍回味她被自己压在身下的情形,娇小柔软的姑娘,颈边一截奶油色的肌肤,想一口咬下去,留下深深的印迹。
林倩迪就是在他和内心的猛兽搏斗之时,不合时宜地敲响了门。
他一眼不发看她表演,毫无欣赏价值,她的演技和平时一样拙劣。直到她坐上床沿,试图亲手给他喂水,他才忽然起身走到窗旁,毫不留情戳破了她的企图。
“对面楼上,是不是安排了狗仔?”
“林倩迪,上次走红毯我没出现,你就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高估了你的领悟力。”
“你是真的喜欢我吗?还是只想配合炒作?”
“如果现在我要吻你,你介意吗?上床呢?也可以吗?”
“记得自己上一次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么?”
“很抱歉,我对你没有任何兴趣,连炒作绯闻也不愿意。你不介意,我介意。”
柏钧研倚着窗,一句句往外飞刀子,像是被赵亦给传染了直率病毒。其实他从前就是这样的人,兽齿一般的犀利,面对反感的人和事,经常不留半分余地。这圈子怎么回事大家心照不宣,光鲜外表之下多得是千疮百孔的人,因为有太多利益,人们才会利欲熏心,才会言不由衷,才会身不由己。可他越来越讨厌言不由衷,也不想再继续身不由己,遇到赵亦只是一个契机,让他内心的刀锋重新开刃。
这一路泥足深陷,他想跟着这个美好的契机一起走出来。
像是听见了他的召唤,徐海恒的电话便在这时打来,跟他说,他的小姑娘来了,就在门外。
开门,将人一路拉进来,关门。
她似乎有点吃惊,靠着门抬头看他,很快恢复了标志性的冷静。冷静的审查,隐约的关怀,让他忍不住想要吻她——她就算什么都不做,他也想吻她,就在此刻,压在门上,唇齿相依,扰乱她的冷静。
……
赵亦仔细打量柏钧研,觉得此人不愧靠脸吃饭,比起普通人来就是天赋异禀,浑身缠满白色绷带都没有损害他的颜值,英俊之外还多出一丝禁欲的美。
她哪里能想到,某人禁欲的外表之下,已经生出将她生吞活剥的野兽心。
不过,动物本能仍然让赵亦生出了一丝警惕,她轻巧地绕过柏钧研,将汤从保温杯倒出来,递上汤匙:
“趁热喝。”
“什么?”
“猪肝汤。”
柏钧研笑得惊喜,极其无辜地朝赵亦举起缠满绷带的双手:“帮个忙?”
赵亦眼观鼻,鼻观心,就猪肝的补血原理给柏钧研上了一堂生物化学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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