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中的铁分为血铁质和非血铁质,前者的主要来源就是动物肝脏,平均吸收率达27%……”
她不自觉想找一些民主、科学、进步的话题出来聊——柏钧研斜靠在枕头上,舒展手脚,理所当然让她伺候着喝汤,也不知道是他看起来太贵族,还是她看起来太丫鬟,整体气氛十分之骄奢淫逸,好似回到了万恶旧社会。
“我讨厌猪肝。”少爷他还老大不乐意。
“挑食不但可能导致贫血,还可能导致软骨症和坏血病。”
“你看起来比我挑食。”他忽然凑近。
0.5米,社交距离和亲密距离的临界点是0.5米,现在他明显越了界,赵亦不动声色后撤,他居然又凑近一些,仔细打量她的下巴和锁骨:“太瘦了。”
赵亦“咚”一下扔掉汤匙,起身端走了汤碗。
“诶,丫头,我还没喝完呢。”
“喝完了。你刚才吃了7片猪肝,约100克,胆固醇含量368毫克,已经超过人体每日可摄取的胆固醇上限。”
“你吃饭的时候都在想这些吗?”他笑弯了眼,“难怪吃不胖。不觉得妨碍胃口吗?”
“吃饭的目的只是为了维持生存。”
“傻话。等出院了,带你去吃好吃的。”
“……不需要。”
“你会喜欢的。”
柏钧研懒散地靠在床上,看着赵亦一点点变得手足无措。可爱。他的小姑娘。面对恶意、毁谤、中伤、困境从不退缩,反而是温情和好意会让她瑟缩起来。
让人心疼的小姑娘。
“赵亦,你为什么从来不笑?”
“……”
“小姑娘笑起来好看。”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说话的样子有多温柔。温柔,这个老套的、只会出现在过气老歌中的、听起来一点也不酷的词语,对于赵亦而言却无比地奢侈和陌生。那是生病时的法兰绒毯子,下雨天来接她的伞,每天早上妈妈梳头的手……是一些她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东西。
赵亦抽了抽嘴角,居然有点想哭。
幸好这时有人走了进来。
是安迪,神色慌张,看看柏钧研,再看看赵亦,说:“邹姐。”
柏钧研皱眉,走到赵亦身边,将她拉进病房的洗手间,搬把椅子让她坐好:“等我一会儿,委屈你。”说完摸摸她的脑袋,然后关门出去。
那一刻她的神情,其实让他想抱她进怀里。
但他暂时还需要把她藏好,他要应付的人,是邹燕。
邹燕一进门先抹眼泪:“危险镜头让替身上,跟你说了多少回!”
“我有我的职业操守,邹姐,这个今天不讨论。”
“刚才倩迪跑来跟我哭,说你不让她探病。你最近是怎么了,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这部剧败局已定,就算炒绯闻,也改变不了事实。”
“……所以才要炒啊!吸引更多的流量!”
“邹姐,不要杀鸡取卵。”
“……你这样想我?你居然这样想我?这么多年我怎么对你?要杀鸡取卵,当初就不会同意让你去英国!公司只想让粉丝多买一些单。”
“我说的也是粉丝,这部作品,完全不值得买单。”
“又有什么关系?她们想看的是你这个人,就算电影院播放两个小时mv,都有人愿意买票去看。”
“所以更不应该辜负。”
“十年前我就跟你说过,不要感情用事!我以为你这些年已经学会很多。”
“这些年是我不清醒。”
“我看你现在才不清醒!”
第24章 戒指
赵亦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躲进卫生间。
又不是什么长腿超模、国民女神, 就算大摇大摆从门口走出去, 估计也只会被当成送外卖的服务员, 难道还怕闹出什么绯闻?
再说, 这个举动并不合宜, 会让她听到无数业界秘辛。每个行业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内|幕,明星与经纪人之间的对话如果被录播,将造成大规模的偶像灭绝。外表光鲜的俊男靓女,内里也许塞满了败絮,就赵亦所知, 这些明星有的吸毒,有的买|春,有的惯有盗窃癖,至于新片上映之前炒作假绯闻、塑造与本人性格截然不同的虚假形象,根本就是行业内心照不宣的营销手段。
从来没有任何行业会像娱乐产业这样充满了包装、欺骗和谎言。所见绝非所得, 你看到的,永远都只是经纪公司想让你看到的, 一个你一厢情愿想象出来的爱豆。
经纪公司对明星的控制能力,是赵亦考察一个明星投资价值的最关键因素之一。明星的对外形象必须正面、一致、有延续性,被定义成哪种类型和风格、什么场合说什么样的话, 都应该是团队决策的结果, 明星需要做的, 只是严格遵照执行, 从这个角度而言, 邹燕是个失败的经纪人, 她开始失去对旗下明星的掌控力。
很显然,邹燕自己也感觉到了。她捡来的小男孩长成了成熟的男人,越来越有思想,越来越难控制,最近这段时间的表现,甚至让她想起了他少年时代的叛逆期。
那时候他爱上了一个姑娘,一意孤行,差点毁了自己刚起步的星路。
“钧钧,”邹燕神色微变,“你最近,是不是瞒着我在谈恋爱?”
“如果回答是,您要怎么做?和上次一样,动用一切资源打压,直到把人逼得退圈?”
“真的有!?圈内人?是谁?哪个公司的?”
“您会派人追踪,雇人拍照,直到查出那个人是谁。如果查不出,便胡乱怀疑一个对象,我身边的某个异性,再想办法让她消失,对吗?”
“钧钧!你是偶像艺人,不恰当的感情生活,会对你的演艺生涯造成不可逆转的负面影响,这关系到整个公司的运营!”
“有个问题,我一直没有问。邹姐,vivi那天为什么会去周公子的生日宴?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突然提出辞职?”
“我怎么知道!她是你的助理。”
“方玉隆做了什么?我送她出国,签证都是现成的,她却哭着不肯走。我才去找的方玉隆,他同意vivi的事一笔勾销,我同意拍他的电影。”
“果然是你送她走的!私下和方氏谈交易?柏钧研!你知道这次合作如果我来谈,公司能多拿多少个点?!你至少能在片酬榜再上升一位!”
“你真是一点也没有变。”
柏钧研靠在床头,俊朗面容显出一丝疲惫,一丝他隐藏许久、积年累月的疲惫。
“邹姐,您对我私人生活的干涉,到此为止。我会继续配合公司工作,但仅限于演艺工作。vivi这件事,是我最后一次容忍越界。不要再动我身边的人,话我只说一次,我是怎样的性格,您一直了解。”
……
柏钧研打开卫生间的门,看见赵亦乖乖坐在里面,坐姿端正,脊梁笔挺,好像从来不懂如何放松自己。他蹲下,看着她的眼睛:“可以了,出来吧,对不起。”
“经纪人?”
“嗯。都听到了?我是不是很软弱?”
软弱?这位先生,您字典里的软弱是这个意思的话,强硬起来岂不是要用迫击炮把贵公司完全夷为平地?一般明星要敢和经纪公司这样放话,恐怕要被雪藏一百年。
赵亦想摇头,想对他说,不应该这样和经纪人说话,要是从前那个她,一定已经已经说出来了——你这样搞我们投资人赚什么?一个随时可能出状况的明星,是一个难以把控的变量,是对整个项目不负责任,会毁了她的模型和结论——但是现在,她说不出,说不出“你错了”,因为他一个字都没有说错。
“vivi是谁?”她换了个问题。
“我以前的助理。”
“兼女朋友?”
“不是。”他看着她,忽然笑了,“想知道我的感情经历?”
“……不想。”
“我第一次喜欢女生是在小学六年级,给她写了一篇伤春悲秋的同学录,然后我就转学走了。第一次恋爱是21岁,和同公司的师妹,因此耽误她的星路,害她被公司雪藏,那一刻我清楚意识到,我根本没有资格去恋爱。后来也偶尔遇到欣赏的女性,偶尔有过心动,但我担心自己仍然软弱,无力给对方提供保护,因此没有继续……交代完毕,就这些。”
什么就这些……赵亦讷讷。她为什么要听他交代情史……又不是在相亲……
“你呢?”
什么你呢……她为什么也要交代……她干嘛要跟他交换日记……
“我该走了。”
赵亦刷地站起来,一边念叨着不要脸红不要脸红赵亦你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为什么最近越来越喜欢脸红快逃快逃快逃,一边冲出卫生间,冲到门口,拉开房门逃之夭夭了。
……
赵亦回出租屋,在巷口看到警灯闪烁的警车,不以为意继续往里走。这个街区住了不少武行,斗殴耍狠招来警察是常有的事。走到门口,发现两个大盖帽站在自家门前,其中一个年轻警察一脸严肃,正在盘问陈苹苹。赵亦走上前,刚想问个究竟,被那警察抢了先。
“赵亦是吧?”
“对。”
“前两天,你们剧组有人来报失窃,你有重大嫌疑,麻烦配合调查。”
“毛毛姐!”陈苹苹遵纪守法好公民,除了交通警察和户籍警察,从来没近距离接触过国家暴力机器,六神无主拽着赵亦,手不停地抖,赵亦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抚。
“警察同志,您好,”赵亦冷静道,“十分乐意配合调查,不过,请先出示证件和相关调查文件。”
小警察额上一颗硕大红肿的青春痘,看起来是个心火旺盛的暴脾气,上上下下把赵亦一番打量:“还挺懂,惯犯啊。”
“警察同志,刚才那句话,已被执法记录仪记录在案。假如我嫌疑消除,可根据《刑法》第246条告你毁谤名誉,执法犯法,罪加一等。”
小警察被噎得脸一红,搜查证一拍,推门进了出租屋:“行,走着瞧。”
赵亦没有想到,居然警察真在她的枕下发现了赃物。
一枚钻戒,目测是tiffany经典六爪一克拉,十来万,不算特别贵,但已足够入刑。赵亦完全判断不出这枚戒指的来龙去脉,也不可能是陈苹苹——小姑娘震惊得不能自已,这要是演出来的,那真是奥斯卡级的演技。
小警察直接掏出手铐,重重拷上了赵亦的手腕:“见多了你这样的,惯偷,还嘴硬。”
竖街镇的春天多雨,平房大多阴暗潮湿,派出所的拘留室也是年久失修,灰白墙皮大块浮起,养着经年的霉菌,室内混杂着令人作呕的体味和霉味。
赵亦站在铁栏后面一动不动,她没戴表,只知道透气窗的光线由亮转暗,直至漆黑,预测已经过了七个小时。
屋里有凳子,表面布满滑腻的不明污迹,凳子腿还长出一朵灰败的蘑菇,让人很难生出坐上去的**。赵亦于是便站着,腿疼,但可以忍受,她小时候练习站军姿,六七个小时也是常事。
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但她适应能力强,面对困境从来冷静,事已至此,只能等警察提审,才能知道前因后果,想出自救的方案。赵亦回忆大学时代选修过的法律课程……情况并不乐观,有物证,盗窃罪基本可以定罪。
是谁在存心陷害?李姓编剧,还是李姓导演?赵亦自嘲笑笑,不过来个半个月,她这树敌能力也是一如既往的强。不过演艺圈的思路,果然充满戏剧性,丢东西再栽赃,多么经典的后宫套路,用了几千年都百试不爽。她在纽约小心惯了的人,天天跟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律师撕扯,每说一句话都恨不得附上法律意见书,却没料到会折在这么一个简单粗暴的小陷阱里。
赵亦凭栏沉思,室内十分安静。
女犯这边人少,除了她,还有个坐在角落里的女人。浓妆,五官平淡,但附上细而弯的眉,薄而红的唇,便多出几分老上海招贴画般的风情。眼神也是缠绵的,像胡蝶的歌声,黏黏答答,是一种习惯成自然的暧昧。
风月中人。
年纪不轻了,目光便显出透彻来,妓|女这职业看遍世态炎凉,很容易就从灵魂深处生出倦怠。估计也是拘留所的常客,宾至如归地坐着蘑菇凳子,悠闲自得涂着指甲油,涂完不满意,撕掉重涂,反反复复,脚边一瓣瓣的残红凋零,倒是符合她的主题。
“第一次进来?”那女人忽然开口。
赵亦点头,不欲多言。她很冷,胃还疼,已经过了饭点很久,她其实不怎么经饿。
“也没个家人朋友?”
赵亦心里一抖,她怎么忘了,拘留24小时内必须通知家属,他们可能会联系到她爸……寒意从心底沁出,胃里像被塞进了一大坨冰块,他们可能会联系到她爸……
那女人没有发现赵亦的异样,还在悠闲地传授经验:
“得塞钱,才给帮忙买饭,不过也碰运气,有时候遇到心肠好的条子,自己掏钱给你买盒方便面,被子就得外面的人送进来了,这鬼地方晚上贼冷,你穿这么少,抗不住冻。”
久违的恐慌,从内心最脆弱的地方萌芽,将赵亦坚硬的内壳彻底击碎。她扶着生锈的铁栏慢慢蹲下,整个人蜷缩成团,试图缓和钻心的胃痛。这时那女人发现不对了,看看赵亦细弱的肩膀,娇柔的腰身,不知触动了哪根心弦,幽幽叹了口气:
“哭什么呢,小姑娘。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吧?你说你,干点啥不好呢?”
第25章 隐泉
冷汗从额头沁出, 赵亦浑身湿黏,在混沌的疼痛中,回忆起她的童年。
她总是很努力。
最努力。
将一切做到最好, 即使这样, 也无法让爸爸觉得满意。他看她的眼神, 有挑剔, 有忍耐, 甚至有怨怼,就是没有真正的欢喜和满意。
她是一段写错的脚本, 一旦放进程序,就让父母原本美好的生活bug百出。现在她还犯下前所未有的过错——失业、跑来当群演、以偷窃罪名被抓……和她完美无瑕的过去相比,这段日子的生活简直称得上脱轨。
赵亦能打能扛,崇山峻岭都有勇气独自翻越,却在这个阴冷潮湿的拘留所, 再次看到了小时候那条始终横在眼前的门槛,背后是她永远得不到的东西。门槛不高,但她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孩子,所以不管怎么努力她都迈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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