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很是不愿意让尹霄再回裁缝铺, 可他不愿让尹霄觉得他很是小气, 他低声回道:“夜深了, 明天天亮后我陪你去。”
尹霄看着何重樽满脸的醋意, 思虑了片刻, 回道:“也好,明天先去琴行上班,下班以后让小璐陪着我去, 她之前总夸我的旗袍漂亮, 说让我带她去裁缝铺做身旗袍。”
何重樽听出了尹霄想支开他,可也不再坚持, 只是阴着脸, 低声说:“也行。不过你要早去早回。”
尹霄点了点头, 回道:“嗯, 我带小璐一起去, 再跟她一起回小洋楼。不早了, 你也回你的卧房歇息吧。”
何重樽一听尹霄要回小洋楼,他不高兴了, 阴着脸难过地问:“你不是答应要嫁给我吗?怎么又要回小洋楼住了?”
尹霄伸手摸了摸何重樽的脸,轻声解释道:“我是答应了,但没说现在就嫁给你啊。我可不想一辈子跟着你生活在医馆里,每天都看着受伤和生病的人, 或者是死人。我想有一个温馨的小家,我想给你生孩子。”
听到这里,何重樽脸上刚刚泛起的笑意忽地就好似被冻住了一般,因为,在他获得了长生不老之身时,他就丧失了生儿育女的能力。他忽地有些绝望,脑海里不停地回荡着尹霄的那一句:我想给你生孩子……
何重樽看着尹霄苍白的脸,温声说:“你睡吧,我守着你。”
尹霄做了那一场长梦后,觉得身子比没睡觉前还要倦乏,她倦怠地睡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何重樽看着尹霄的睡脸,心中暗自想着:“她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她,唯独给不了她孩子,可她什么都不问我要,偏偏只想给我生孩子……霄儿,你为什么不问我要点别的?”
天蒙蒙亮时,江边的阿柒医馆门外来了许多从北方逃荒过来的难民,不少难民患了急症,他们没钱去医院和诊所看病,听闻江边的阿柒医馆里有善心的大夫经常免费给人看病,便纷纷找来……
何重樽身上还带着伤,大清早就和老阿柒一起在医馆里忙碌了起来。尹霄起床后给他们熬了粥,本想帮他们的忙,却被何重樽赶出了医馆,何重樽悄声告诉尹霄那些难民患了传染病,叮嘱尹霄近日不要来医馆走动……
尹霄担忧何重樽和老阿柒的安危,何重樽只笑着安慰她,说他什么样的疑难杂症都见识过,他和老阿柒能应付得来这场瘟疫。
尹霄被何重樽劝着哄着离开了医馆,临走前她还恋恋不舍地地看了看在给病人开药方的何重樽,她忽然觉得他认真给人瞧病的模样很是英俊朗逸。
回到琴行上了一天的班,傍晚下班后,尹霄邀着小璐和玉华一同坐黄包车来到了章佳裁缝铺门外。
尹霄刚拉着小璐和玉华走进裁缝铺,就看见念昔坐在缝纫机前缝制旗袍,念昔抬眼见是尹霄来了,急急起身……
尹霄看着神情有些慌乱的念昔,轻声说道:“师父,我带了两位同事来,他们见了我穿你做的旗袍,都赞不绝口,想让你给她们做身旗袍。”
念昔内心又惊又喜,可喜不露色,强作淡漠,面无表情地朝尹霄点了点头。
自从尹霄走后,念昔就没好好睡过一个整觉,人有些憔悴,却多了几分往日没有的忧郁。其实念昔生得很是好看,年轻出家那会儿,经常有俗家女子看上他。
玉华看着念昔浅笑道:“哟!一直听霄姐姐提及她的师父,说师父是个老裁缝,未曾想生得这么年轻俊俏。”
在一旁的小璐早已看痴了,笑着附和道:“是呵,长得真好看,做的衣赏也好看。”
念昔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尹霄看,漠然对身旁的两位姑娘回道:“只是一副臭皮囊而已。不值得姑娘们称赞。两位姑娘来做衣裳,可想好要做什么样的款式?”
小璐笑着回道:“越是生得俊俏,就越是不在乎容貌长相。裁缝师父给我做一身霄姐姐平日里喜欢穿的那种款式的旗袍便好。”
玉华是城里人,家中殷实,她轻声回道:“给我做五件旗袍,我要鲜艳一点的花色。”
“好,我来给你们量尺寸。”念昔拿来软尺,开始给玉华和小璐量尺寸,尹霄走到茶几旁坐下,给大家沏茶。
量完尺寸后,念昔便领着两位姑娘去布匹区挑选布料了……
“师父,我答应跟何重樽结婚了。改日定好了日子,我再来这里,让你给我做身嫁衣。”尹霄看着念昔的背影,强作平静地说道。
念昔慌地转身,在与尹霄对视的刹那,他好似被雷电猛击了一下。他攥了攥拳,决定跟尹霄坦白。
念昔让玉华和小璐先慢慢挑选布料,转而看着尹霄低声说:“你跟我来,我有件东西要送给你。”
尹霄默然起身,跟着念昔上了楼,走进了念昔的禅房里。
念昔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了那条石头坠子,将它递给尹霄,并红着脸低声说:“一直想把这石头坠子再交给你,但又害怕你戴上它以后,会想起一些事情。师父对不起你,在给你塑凡身的那一日,与你双双中了迷情阵,毁了你的清白之身……”
念昔不敢看尹霄的眼睛,只是红着脸,万分愧疚地低眼看着她手心里的石头坠子。
尹霄看着念昔的脸,轻声打断了他的忏悔,强作镇静地细声说:“那不是你的错,我记得那一夜所有的事,是我在迷情阵里死死痴缠你,是我毁了你一生的修行。我想让你知道,我已经将那件事放下了,我希望你也能忘了它。希望你能放下过往的恩怨对错,能寻得属于你的一世静好。”
念昔手握成了拳,既紧张又羞愧,既心痛又无奈。
尹霄眼看着念昔眼底的泪要滚落了出来,忙强作释然地轻声笑道:“希望你不要再愧疚懊悔,你永远都是我的师父。”
“不,不是这样的。”念昔忽而变得语无伦次起来,他再也忍不住眼底的泪了。
看着念昔哭了,尹霄自知这件事如她所料,这件事对念昔的伤害远比对她的伤害大,念昔未经情事,而她是经历了些欢情薄爱的,她看得透,不像念昔这般苦执。
尹霄无奈闭了闭眼,不忍再看念昔落泪,只轻声叹道:“好了,别难过了。都过去了。这石头坠子,我就收下了。以后就不会有厉鬼催我入那些荒诞的梦境了。”
说完,尹霄转身欲离开。
念昔忍声落着泪,看着尹霄从自己身旁走过,他忽地鼓起勇气,追上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拉进禅房内……
念昔关上了禅房的门,将尹霄按在禅房的门上,盯着她的双眸,慌乱地说道:“霄儿,我,我,我喜欢你。”
尹霄未料到念昔会这般冲动,她都已经告诉他她要和何重樽结婚了。
尹霄看着念昔眼底的伤情,冷静地对他说:“傻和尚,你看清楚了,我不是灼灼。就算我是她的转世,我与她已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你爱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我是尹霄。”
念昔哭红了眼睛,他双手激动地捏着尹霄的双肩,望着她的眼眸,不住地摇头,哽咽着说:“不,我爱的人是你,霄儿。在我那日看见你在琴行拉大提琴时,我就已确定,我爱上了你。方才听见你说你要嫁给何重樽,我的心霎时就乱了。我知道,一旦我对你说出这些,很可能以后连见你都难。可我不想再像错过灼灼那样错过你,我爱你!我想照顾你一辈子!”
说完,念昔紧紧地将尹霄抱进了怀里……
尹霄听得念昔的呼吸很是沉重,他用双臂死死地将她禁锢在怀里,好似怕她下一秒就会飞走一般,他的十指贴在她的身侧,他滚烫的泪落在她的肩上,他在默然悲泣,悲泣到全身发抖……
那些旧梦欢爱里留下来的蚀骨的感觉,开始在尹霄身体里觉醒,她得到过他的爱,无论是身体上的爱,还是灵魂上的爱,都给了她很大的冲击,这种冲击力,不是用理智就能完全抹掉的……
“霄姐姐!我们选好布料了。”忽然,楼下穿来了小璐和玉华的高喊声……
“放开我吧。”尹霄蹙着眉,忧伤地看着念昔轻声劝道。
念昔忍住泪,万分不舍地松开了手,看着尹霄难过地说:“你不要嫁给他。”
尹霄漠然地闭了闭眼,转身打开房门,匆匆地跑下了楼。
“你师父给你什么宝贝了?”小璐拉着尹霄的手,好奇地问道。
尹霄摊开掌心,强作欢喜,轻笑道:“你看,这块石头好看吧?”
小璐瞪大眼睛瞅了瞅尹霄手心里的石头,笑着连连点头。
玉华看了看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念昔,她发觉气氛有些不对,她瞥了一眼尹霄手心里的石头,冷声笑道:“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石头罢了,你难不成还以为是《红楼梦》里宝玉出生时嘴里衔的那块石头?”
尹霄听出了玉华话里的醋意,她将石头握进手心里,浅笑道:“这石头也许比不上贾宝玉嘴里衔来的那块玉石珍稀,可我师父绝对比宝玉那样浪荡多情的公子要珍贵得多。”
玉华的妒意高涨起来,冷声嘲讽道:“哟!我听出来了,你想脚踩两只船啊!”
尹霄拉着小璐朝裁缝铺门外走去,边走边背对着玉华那副刻薄尖酸的嘴脸,笑着说:“只要我尹霄乐意,别说脚踩两只船,就是脚踩三只船四只船,我也照样活得潇洒!”
尹霄故意作出这般浪荡轻浮的模样,是想亲自毁了她留在念昔心底冰清玉洁的形象,想让念昔对她死心。
“呸!下贱胚子!不要脸!”玉华朝着门口吐了一口口水,对着尹霄的背影尖声骂道。
尹霄听见玉华竟张口骂人,遂作出一副泼妇模样,想进一步毁掉自己在念昔心底的形象,她大步走回至裁缝铺门口,任凭小璐拉也拉不住。
尹霄气势汹汹地走到玉华跟前,插着小蛮腰,冷戾看着她说:“你刚才说什么呢?你再说一遍!”
第37章 我是来送衣服的
“我!我没说什么……”玉华被尹霄要干仗的架势给震慑住,心虚地低声回道。
“是吗?那方才是有人在放屁吗?”尹霄这些年来, 头一次说了脏话。惊得小璐和玉华都瞪大了眼睛, 就连念昔都僵住了。
玉华看出自己是撞在枪口上了, 遂低头道歉:“对不起。”
尹霄瞥了一眼念昔的脸色, 故意作践自己, 说道:“我尹霄向来就是见一个爱一个!但也轮不到你这小丫头对我指指点点。谁再敢在我背后骂我, 我就撕烂她的嘴!”
念昔摇了摇头, 并未作声,只在心底暗自叹道:“何苦这般出言作践自己呢?你以为我真傻?傻到不会识人好坏?”
念昔走到裁缝桌前,看着桌上的几匹布, 面向门口处的小璐和玉华问道:“这几匹布都是谁的?”
“黛青色的那匹布是我挑的。”小璐夹在尴尬的气氛中, 挤了挤眉,咧嘴笑道。
玉华冷傲地瞥了一眼嬉皮笑脸的小璐, 冷声对念昔说:“除了那匹黛青色的棉麻布料, 其他的都是我的。你算一下, 我的那几套衣裳, 一共要多少钱?”
念昔嘴角微微上扬, 低声说:“不用了, 你们是霄儿带来的朋友,我不收钱。就拿你们选的这几匹布给你们几人每人做几套衣裳, 做好以后亲自送到你们的小洋楼。”
小璐瞪大了眼睛,笑赞道:“哇!师父你好阔气!”
玉华脸上的尴尬和冷笑也遂得变暖和起来,拉起尹霄的手,笑着说:“霄姐姐, 我这个人说话不过脑子,你千万别计较。”
尹霄浅笑道:“呵,没事。我看你倒是机灵着呢。我师父送你们每人几套衣裳而已,瞧把你们乐得。天色不早了,我要回洋楼歇息了。你们是要留在裁缝铺里看我师父做衣裳啊,还是跟我一起回去?”
“我跟你回去啦。”小璐高兴地挽起尹霄的手。
“我要回家了,明天琴行见。”玉华笑着与小璐和尹霄道别。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自这日以后,玉华再也没敢顶撞尹霄。而小璐对尹霄更是关心备至。
只是自此一别后,尹霄就再也未回裁缝铺看念昔。
三日后,尹霄去阿柒医馆看望何重樽,何重樽忙得晕头转向,医馆里的病床不够用,一些病人只能在医馆的地上打地铺,很多人都患的是传染病。
何重樽没有将病情的严重性告诉尹霄,为了断了她来医馆看他的念想,他在忙得没空喝水之际,冲着在医馆里学着老阿柒的模样给病人清理疮口的尹霄开口骂道:“瞧你那笨手笨脚的模样,全错了!你是想害死他们吗?求你赶紧离开!别给我添乱了!行吗?!”
当着满医馆的病人的面,何重樽这般骂了尹霄,尹霄实在没有办法忍下这口气,扔下手里的活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赌气,尹霄就半个月没有再去阿柒医馆。期间她听希文说过何重樽的情况,说他忙着和武昌中医院的医生一起控制疫情,希文告诉尹霄,他开车经过阿柒医馆门口时,看见了有死人陆续被人从他的医馆抬出……
大伙儿都劝尹霄不要再去医馆……
“你们放心,我不去了!再也不去了!”尹霄心里憋着一口气,她知道何重樽不是普通人,不会有事,她也猜到何重樽那日撵她走是为了她好,可是就是接受不了他那样当众骂她。
是日傍晚,念昔带着十几套新衣裳来到了西郊橘色小洋楼的院门外,亲自将做好的衣裳送来了。
希文向来好客,却未请专程来送衣裳的念昔进小楼小坐,尹霄心里想定是那何重樽教唆希文将念昔拒之门外,她本不打算去见念昔,但想到何重樽的所作所为,忽地决定下楼去见一见念昔。
尹霄接过念昔送来的衣服,看着不善言辞的念昔,轻声说:“师父,以后不要再做衣裳送来了,别人都将你拒之门外了,你别给自己找没趣了。我的衣裳够穿了。”
“没事,我是来送衣服的,送完就走,我不需要进院子里。”念昔痴看着尹霄,低声回道。
尹霄心疼念昔的苦执,她知道自己若不把话说绝,他定不会死心,她转身看了看院子里正在看着他们的小璐和希文,她将衣裳交给了小璐,转而走向门口的念昔说:“陪我去江滩走走,我有话要对你说。”
念昔闷声点了点头,跟着尹霄散步至西郊的江滩。
走到四下无人的柳荫下时,念昔忽地有些紧张,可当尹霄抬眼看着他时,他注意到了尹霄眼底的决绝,他似乎猜到了她要说什么。
尹霄看着念昔诚恳地说:“我真的不是你的灼灼,我是尹霄。我已经答应嫁给何重樽,你不要再这样不停地做衣裳送来了,你的这份情意,我承受不起。我说过,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你也不要再这样惩罚自己。没必要。我也不需要。”
念昔默然,只是盯着尹霄的眼眸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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