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嗡嗡嗡地响起许多议论声,楼如逸只当没听见,继续说道:“如果一个女子失贞是因为她不自爱,道德有亏,那么被议论被鄙视也情有可原。但如果一个女子是被暴力强迫而失贞,她就是个受害者,她没有犯任何错,错的是强迫她的人,那才是畜生!就好像杀人和被杀的无辜者一样,我们不去怪杀人者狠辣恶毒,却怪杀人者不自爱吗?这是什么道理?”
“但是失贞就是失贞!”人群中有人叫道,“楼公子,你说得这么大声,好像很有道理似的,但是换做是你,你会娶一个不是处子的女人吗?”
“为什么不?难道没了处子的身份,她就不是她了吗?”楼如逸想也不想地反驳说,“难道因为她可能已经没了处子的身份,她就不是女帝亲封的皇商?就不是周家的家主?她的本事就是假的?她的善良也没有了吗?不,没有,不是的!就算她被风言风语缠绕,被世人认为名声尽毁,但她的才华和善良没有损失半分。是她扳倒了蔬果行会,让大家有便宜又新鲜的菜可以买,让小摊贩们得以生存,现在盖兴业这个混账买通了采花贼想毁她的清白,不过是想让她羞愧自杀,想让菜市变成从前的样子,让大家花更多的钱买最烂的菜!大家想一想,要是他的阴谋得逞,不要说菜贩和菜农了,就是老百姓们,还有活路吗?”
“对!”绿绮最先回过神来,大声说:“更可气的是,盖兴业分明想堵死大伙儿的活路,却还想利用大伙儿欺负周小姐!大伙儿说,对这种人应该怎么办?”
若是他们只说盖兴业对周娉婷如何卑鄙,百姓们不过是看场热闹,唏嘘几句,又有茶余饭后闲谈的料。但楼如逸点到了菜价这个关系千家万户的问题,绿绮又指明盖兴业利用百姓对付周娉婷。百姓心中最重要的不过钱,其次便是被人利用,听了这些话,登时怒火高涨,纷纷叫嚷起来。
“太可恶了!”
“这种人活该千刀万剐!”
“周小姐,你千万不要被他打倒,我们都相信你!”
“对!我们都相信你,周小姐!”
“盖兴业太可恶了!咱们为周小姐出气!打他一顿!”
“对!这种从菜篮子里榨钱的东西,该死!揍他!”
百姓们一拥而上,吓得行会会长们全都躲开了,盖兴业为了和周娉婷对峙,站在人群最前面,又是众人的目标,一下子首当其冲,想躲也躲不了,被百姓们揪住了打。现场只听叫骂声和痛呼声交织着,乱成一团。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官差赶来喝道:“闹什么?还不住手!快住手!”
连声呵斥之后,百姓们才住了手,往四周散去,将盖兴业露了出来。只见盖兴业仰面躺在地上,满头鲜血,身上的衣服也破了,手脚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若不是他还哎哟哎哟地痛叫着,旁人还以为他死了呢。
“哎哟!盖会长?您这是怎么了?”余杭城的捕头上前查看了一下,抬头问道:“怎么回事?”
“捕头大哥,盖会长勾结采花大盗呢!”雪月瞥了一眼盖兴业,撇撇嘴道:“听说勾结多年,唉……也不知是给了这夜承香什么好处,让夜承香听他的话这么久。”
绿绮笑道:“听说夜承香为人贪财好色,大约是给了夜承香很多银子吧。总之,捕头,我大梁朝律例,勾结匪类者与匪类同罪,这夜承香辱□□女之后必定杀人,可谓罪大恶极,按律当斩。”
“绿绮姑娘说的有道理。”余杭刺史汪宏义从轿子里走出来,接口道:“来人,将夜承香与盖兴业都押回去,听候发落!”
盖兴业一向与官府交好,听到官府来的消息还心中窃喜,以为终于得救了,没想到汪宏义一来就要将他收押。惊惧交加之下,盖兴业连话都没能说一句,眼皮子一翻便晕了过去。捕头衙差们更是省事,将被废了武功的夜承香和盖兴业拖起走了。
汪宏义这才转头看向周娉婷,拱手笑道:“周娘子,本官来迟,让你受惊了。”
盖兴业没惊到他,倒是别人吓了她一跳。周娉婷轻轻叹了口气,决心将旁的事都抛开,先处理正事要紧。“汪大人言重了,十六娘担待不起,今日若不是汪大人前来,十六娘不知如何控制局面才好。”
“嗨!”汪宏义摆了摆手,“一个勾结匪类的奸商罢了,本官早就察觉,已搜集了不少证据,准备近日便将二人捉拿归案,没想到他们竟然惹到周娘子头上了,当真是可恶至极。”
“劳汪大人费心了,幸好这贼子入府便被我与楼公子察觉了。”绿绮笑道,“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是周娘子否极泰来,鸿福加身。”汪宏义也笑着回了一句,抬手道:“啊,周娘子请。”
周娉婷故作不解:“大人这是要去何处?”
“来了商督院,自然是去商督院议事。”汪宏义再次抬手道,“周娘子,请吧,今日是会长集会之时,本官对商场之事不熟悉,还要周娘子从旁协助才行。”
“可是……”周娉婷依旧没有动,神色为难地说。“方才会长们说了,我是女子,不可入内。”
“不……”会长中一人要解释,汪宏义已怒甩袖道:“胡言乱语之极!周娘子是女帝亲封的皇商,虽无品阶,却是朝廷中人。商督院乃是官衙,周娘子若是不能进入,难道这些市侩之徒便能进么?”
“汪大人见谅……”又有一会长想解释,汪宏义也同样不给机会,“既然他们不愿周娘子进入,也罢,来人,把椅子抬来,我与周娘子并诸位会长,便在商督院门前议事,好好说说行会这事!”
☆、斗群商,揽重责
当着百姓们的面商议行会之事……这话说出来,众会长都有苦说不出。若此时还有人看不出周聘婷与汪宏义是有备而来,要对行会下狠手,那真是枉费在商场浸淫多年,不如扛把锄头种田去。
大梁朝以农商为国之根基,只因农事关系吃喝,天下百姓近七成都是农民,而剩下的三成就是城镇中的市井小民与官绅权贵,比起农事,他们更倚重商业。纵然官绅们有庄子,也不能保证日常的米粮蔬果用量,所以只能采买。会长们控制了行业,也就等于控制了衣食住行,这就是会长们敢放肆大胆,连官家的面子也不买的原因之一。
这么多年来,官府不是不想治理,但行会之大,包罗生活的方方面面,加之江南自来有男官家、女管家的说法。江南商户的女儿大多嫁入官家,不能做夫人也要做个妾室,而妾室生下了儿子,商户的外孙便要参加科举,入朝为官。女为官家妾室,外孙为官,再稍微用银子打点上下,如此层层保护,江南商户与官府间的关系千丝万缕,官府投鼠忌器,无从下手。也因此,行会越发大胆了,商场上的事更不容许官府插手,偏偏江南税收一半来自商户,若是商户拿些法子漏税,官府也无可奈何之外又政绩又损,日深月久,官府与行会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深。
但对于商户来说,与官府之间再大的矛盾也能用银子解决,他们唯一怕的是被柴米油盐压迫得喘不过气的百姓们。商户中也有些带良心的,担心如此损阴德对子孙不利。还有些胆小怕事的,怕百姓们揭竿而起,朝廷动兵,连带着将江南的商户都整顿一回。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这是女帝在江南说的话。为了一场大水女帝能将江南的大半官员杀了,其中多少商户家的女儿受到牵连而死,又有多少商户因此失去了庇护,只能勉强维护着行业中岌岌可危的会长地位。
所以,商户中各有各的考虑,一时心思不同,谁也没再说话。
周聘婷身为商户,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的本来目的也是为了江南商户有更多的生存空间,不是为了对会长们赶尽杀绝,所以她也没再说什么。再者,她虽是皇商,但汪宏义是余杭刺史,商不如官,何况还是个现管的官,怎么也要让这位百姓父母官做主。
汪宏义也乐得手下她这个面子,他令衙差将椅子搬来便在商督院门口坐下,衣摆还没摆整齐呢,余杭府的师爷便凑到他身边道:“刺史大人,方才衙差来报,说盖兴业那厮没大事,就是被打得狠了点,晕过去了,并无性命之忧。”
“唔,这便好。”汪宏义捻捻胡须,摇摇头叹息着,转头对会长们道:“瞧瞧你们这些商户,将百姓们搞得天怒人怨!如今盖兴业的下场都看到了吧??可还敢再欺行霸市?”
会长们一个个都不敢说话,只低着头站着。欺行霸市四个字由余杭刺史说出来,他们是大气也不敢吱一声的。
“对啊,刺史大人,不能再让他们这样下去了!”周围的百姓叫道,“咱们连柴米油盐酱都被他们欺负,这日子还怎么过?”
“对!不能放过他们!这些都是坑咱们血汗钱的人!”
“刺史大人,把他们都抓起来!跟盖兴业一同斩首!”
“对!都是黑心店家,杀了他们!”
百姓们一边叫着一边不由自主地往前冲,眼看着又要扑上来一顿乱打了,会长们吓得更是往后躲,余杭府的衙差们急忙上前拦着。
楼如逸和绿绮也赶紧将周聘婷和雪月保护在身后,楼如逸举高双手做出个安静的姿势,大声道:“乡亲们,都别急,都听我说!”
他运气提声,声音一下子盖过了所有,百姓们对周娉婷极为敬重,见周聘婷的未婚夫发话了,便都安静下来。
汪宏义还以为楼如逸有什么好主意,没想到楼如逸又大声道:“乡亲们,汪大人是咱们的父母官,他一定会为大家做主的!”
雪月一听差点笑出声来,汪宏义心中暗骂了一声,却也只能站起道:“都别急,本官既然来了这商督院,必然好好处理行会之事。周娘子,本官看你将盖兴业之事处理得甚好,在商言商,你既然是皇商,对商业一道自然知己知彼,能百战百胜,绝不会辜负本官的期望。”
这老狐狸!楼如逸气得想打人,他本来想甩锅给汪宏义的,没想到这官场老狐狸又给甩回来了!正气着,忽然感激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楼如逸心头一颤,回头便看到周聘婷站了出来。
“刺史大人说的是,行会之事既然是我十六娘开了头,自然由我周十六娘来善后,但盖兴业之事,本是咱们商场上相互争斗,胜败都在银子上,无关性命。是盖兴业勾结匪类,意图玷污女子清白,这才招来死罪之祸。”她说着便看了周围一圈,缓缓道:“诸位会长说,是与不是?”
众会长揣摩着她话里的意思,是她主动揽下行会与百姓之间的矛盾,还将众会长和盖兴业那厮撇清了,更表示行会之事是商场之事,阻断了官府的插手?需知若是官府插手,查出个逃税的罪名,在场的各家逃掉的税银可都是能抄家流放的数目,周聘婷这话一说出来,在场大半都放了心,接下来周聘婷有何决定,他们都决定默不作声支持了。
周娉婷看他们的表情也已知晓他们心中所想,与她猜的一样,行会之事必是有人牵头,不少人都因为独木难支才跟着行会欺行霸市。他们深知这做法若是朝廷追究起来必是大罪名,若是不入行会也能做生意,他们绝不会冒着被治罪的危险跟其他行会会长一般行事。
果然,她的话才落了没多久,便有薪柴行会的会长站出拱手道:“周娘子说的是,行会之事都是商场上的事,应当商量着解决。刺史大人公务繁忙,日夜为百姓谋福祉,区区小事,是不敢劳刺史大人出手的”
“宋会长说的极是。”米粮行会的会长也站出笑道,“依我看,行会主管某一行业之事的做法早已过时,不如重新商定行业准则。”
“不错。”茶行会的会长也道,“我觉得周娘子在城南周氏钱庄旁设立的那个叫什么……”
“交易所。”雪月快嘴道,“是我们楼公子想出的名字,专门给做交易的。”
“对对对,交易所!”茶行会的会长拊掌道,“这却是个秒法子,不如咱们都将行会改成交易所,如何?”
周聘婷听着,心中只是冷笑。
茶会长的话听起来与米粮会长、薪柴会长一样,都是在赞同行会制度的改革,但若仅仅将行会改成交易所,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罢了。周氏钱庄设立的蔬果交易所不抽取佣金,谁家收成了只管到交易所报个数目种类,要收货的便到交易所问货源,交易所只管给收货售货的凭票,其余一概不取。这做法一来因为蔬果交易所的货源近一大半都来自周氏名下田地所产,便是不收佣金周家也是盈利的。二来,也只有不收佣金但给出平价货源的做法,才能在行会的控制下打出个突破口。
但若是按照茶会长的说法,直接将行会改成交易所,农户产出了只能卖给交易所,而商贩进货也只能找交易所,那么交易所依旧掌握着货源,可以控制市场,依旧可以贱价买入、高价卖出,与现在的行会有何区别?这万万不是周聘婷想要的。
一时,周聘婷沉吟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起回复更新,诸位久等啦~这段时间为了家里有人生孩子的事,忙得脚不沾地。
昨晚本来说要更新的,临时又有事,所以现在先更一章,晚一点再更一章~
☆、既当仁,绝不让
周聘婷是动行会的第一人,寄托着在场所有人的希望。百姓希望平价买卖物品,摊贩们希望自由买卖,原本掌控行会的大商贾则希望保住自己大部分利益,链汪宏义也希望余杭是第一个改革行会的州府,若就此成功,他便能上报女帝,必定在从官生涯中大添一笔。在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周聘婷身上,所以周聘婷一沉吟,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茶行会的会长见状便是一笑,问道:“周娘子,你这般不语,某便当你答应了?”
“沉默也表示不同意,给告诉你沉默就是默认的?”楼如逸哪容得别人吃周聘婷的空子,“这位大叔,你学问不好,大约是跟算术老师学的识字断句?”
“噗……”雪月耐不住,别过身掩口笑了。
周聘婷也甚是无奈地看了楼如逸一眼,得到他一个极无辜的笑,不由得心中一软。但此时她不容有失,也不容退让和迟疑,所以周聘婷看着茶会长道:“王会长说的是,十六娘当日设立交易所,确是希望某一日各行各业都能如此设定的。”
江南四大巨贾,周吴郑王,苏州吴家的丝绸,扬州郑家的米粮,钱塘周家的钱庄,剩下一个便是绍兴王家的茶叶。江南只要跟茶叶有关的铺子,十之八九都是王家的,眼前这位余杭茶叶行会的会长,便是邵兴王家的族亲之一,名叫王康成。
王康成听她同意了,眼中不禁露出喜悦之色,但未及他开口,周聘婷又道:“只是如今这交易行中,不能一家独大,需大伙儿一同努力,才能叫江南商道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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