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军察觉不到有人在密林里平行与他们赶着路,将领大声鼓舞士气道:“后面的,快跟上!赵姬带着两三千平民逃命,他们跑不快的,我们再咬紧些!华阳君有令,只要留赵姬一口气,其他人都杀光!弟兄们,都加把劲!”
涂山显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华阳君是谁,可他知道秦军将士的目标是庄嬴,为了抓住庄嬴,他们不惜杀光赵国的人。
庄嬴的性子,他是清楚的,为了赵国,她会撑到到最后一刻。
行云注意着涂山显眉目间变换的神色,他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涂山显是天生的灵兽,自小长于山林,就算法力被封印了,他跑起来还是很快,不多时他已领先于训练有素的秦军,望得见赵国的人马了。
溪流潺潺,雨落无声,大地湿泽。
秦军悍勇,何况人数倍于赵国,一旦秦军咬住了赵军,赵军就凶多吉少了。
涂山显心焦如焚,他惦记着庄嬴的安危,还要往前去,行云一把拽住了他:“别再过去了,人间的事,我们管不了!”
“我来这里,不是想袖手旁观的!”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些凡人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不会救他们!而你,你现在没有法力了,拿什么去帮那赵国的女公子!”
最后一句话,击中了涂山显的软肋,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没有法力……没有法力了……
不,不是的,他这一趟,不是白来的……
行云再次劝诫:“你知道我不是因为我的私心而要阻止你,这一战对秦赵两国来说都很重要,你若插手,就一定会改变此战的结局!人间的事,是早就注定好了的,你真的管不了!”
涂山显闭上眼睛,他握紧双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没错……人间的事,我是管不了,但她的事,我一定要管!”
陡然间,天色晦暗,风云忽变。
行云惊骇,他抬头张望,惶然以为这是上天对涂山氏的警告,但当他低头看向涂山显,想要再行劝告阻止的时候,他发现涂山显周身异样——涂山显的双眼殷红,泛着暗淡的光,那根本不是化身的征兆,而是他身体里有另外的神力苏醒了!此刻的涂山显,就是风云的掌控者,他是漩涡的中心,风、雨丝、林中枯叶都旋聚在他的左右,之前用来封印他力量的阵隐隐约约的出现了——行云的阵在被一种奇怪的力量撕裂,行云感觉到了,但那股力量是强大到完全压制他的,他毫无余力反抗,只能由着阵被撕裂,自己遭到封印术的反噬。
云层乌黑,电闪雷鸣,狂风席卷着层林,无数山海景象如幻影般在周围流动。
涂山行云捂着胸口跪在地上,他耳中嗡鸣,嘴角渗出了血迹,他惊慌失措地看着变幻游走的虚影,难以相信这眼前的一幕:“怎么可能……”
……
乌云萦绕在密林的上空,雨突然停止了,狂风灌涌如潮。
郑恒连忙扶住站不稳的庄嬴。
天象怪异,庄嬴用手挡住眼睛防止沙尘迷眼,她问郑恒:“后面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有这样大的……”
很奇怪,她话说到一半,声音好像被吞噬了。
——她是哑了吗?
她惊惶抓紧了郑恒:“郑恒!”
还是没有声音。
郑恒只顾张手替她挡着风,他听不见她在喊他。
秦军已然追上来了,但诡异的是,他们似乎看不见赵国的人马,飞奔的人影从赵国将士身边过去,披坚执锐、一个紧跟着一个,喊杀着直往前冲去……不,不仅是从身边呼啸跑过,甚至是穿过某些人的身体过去了……
雨停,风起,却万籁俱静,像在漩涡涌动的水底,一切都在动,偏偏没有声音。
赵国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其中的古怪,他们本以为在劫难逃,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但秦军赶上来了,秦军从他们中间经过了,他们仿佛落入了虚空中,秦军是看不见他们的,这样古怪的事持续了很久,直到最后一个秦国的士兵从他们面前跑过。
一瞬间,风流云散。
林中千数人面面相觑。
……
天空出现异象之时,林中高地的一方石洞里,正有三个人在避雨。
淡青衣裙的少女首先注意到了云层卷涌所形成的漩涡,漩涡正下方的密林有隐约的红光,她连忙叫来黑衣的同伴,万分吃惊地说道:“那边风起云涌特别不寻常,是不是有很厉害的人在渡劫啊?”
黑衣的青年凑在洞口瞧了瞧,瞟少女一眼,手指竖起在唇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少女恍悟,她回头看看端坐洞内闭目凝神的尊者,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他们看了好一会儿,密林天光隐现,然后像是谁动用了搬山移海的法术,竟有巍峨高山的虚像凌驾于层林之上,山影一分分往下落,叠住了大半座密林。
少女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发出惊叹:“师兄,那该不是……‘海市蜃楼’吧?”
青年摸着下巴,认真想了又想,摇头:“不对,蜃景是虚的,但那边的山,分明是实的。”
“实的?怎么可能!”
“你小点声,别吵到府君!”
少女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不知几时,安坐洞中的尊者已走到了他们身后,尊者鹤发童颜,貌古神清,风姿傲然,一派尊贵不容侵犯的威严,他望着远处的异象,淡淡然感喟了一声:“修为不高,倒爱乱管闲事。”
看得正专心的少女和青年闻言,立刻回身站直了。
少女脸红申辩道:“府君,我们没有……”
“说的不是你们。”
“啊?”
尊者再往洞口行了两步,细密的雨丝被风斜斜吹落,丝毫沾湿不了他的衣袂。
少女看不明白,鼓足了勇气想问一问,不及开口,听见府君幽长地叹息了一声:“逆天改命,痴儿。”
——什么,逆天改命?!
少女惊怕得不敢再出声了。
足足有两刻钟那么长,古怪诡异的景象才慢慢恢复了正常,天色清明,云消雨住,巍峨的山影如云烟般消散,再隔了好片刻,死寂的密林里出现了第一声鸟叫。
如墨的夜宇,倏忽间划过了一颗星,星光从天上落下,往西坠落,愈来愈快,并且愈来愈亮。
天上坠星,过分明亮,何况星光降落的时辰太过蹊跷,黑衣青年觉得奇怪,便问尊者道:“府君,那是什么?”
“杀星。”
青年惊惘。
“雨住了,走罢。”
尊者已款步跨出去,离开了山洞。
青年急待跟上,被少女暗暗挽住,小声地来问他说:“师兄,杀星是什么?”
“这么浅显你不懂?”
“不是很懂。”
“你这么呆,有何德何能跟随府君啊……”青年捂脸哀叹,遂不耐烦地扒开少女的手,戳她脑门道,“你啊,要么回去多翻书,要么就耐心等个几十年,自己亲眼看看到底什么是‘杀星’。”
“哎,说说会怎样?小气鬼!”
黑衣的青年不搭理她,只匆忙追随鹤发尊者离去了,少女气恼归气恼,却不敢误了府君的行程,之后也快步跟着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大大剧透:这个降下的杀星,是武安君白起……
☆、第四十七章 家和国
四周静谧,没有异响,更没有秦军。
耀眼的流星坠于夜空,大家纷纷抬头,为怪异的天象所惊呆。
郑恒首先醒悟过来,他吹了两声口哨,便有人会意,一个往前一个往后,各去探查情况了。
事不寻常,在未能确认事态如何之前,庄嬴的心弦始终紧绷。
不多时,人先后飞奔回来,报道:
“禀公子庄,秦军不知去向。”
“禀公子,前方百姓和将士皆安然无恙。”
闻报,庄嬴才算是真正安了心,精神一松懈之后,她几乎站不稳,摇摇欲坠,被郑恒急忙扶住了。
随同去前面探查的人回来的,还有一个传信兵,待二者呈禀完了之后,传信兵低头跪禀:“奉公子田澄之令,特来告知公子,齐国兵马已经由东面山谷过来,天明时分即可抵达黎水河畔,请公子庄宽心。”
仔细辨认,这传信兵的装扮并不是赵军中人,而是齐国的士兵。
等到天明,赵国这四五千人亦能赶到黎水了,适时,与田澄带领的齐国兵马一会合,便不用再急盼阳曲派兵驰援了,可以说是几无后顾之忧。
庄嬴彻底松下了心防,对传信兵说道:“我已知晓。有劳你及时赶来告知。”
传信兵抬头问她:“您可有话要带给公子澄?”
庄嬴怔忪半瞬,笑了笑:“替我多谢他。”
除了谢,她实在是不知还能再多说什么,还有几个时辰就要天明了,那便会于黎水再言其他吧。
传信兵急着回去复命,故此没有多歇就走了。
危机解除,兵力要重新部署,庄嬴将事情交代给了几位将领后,退到僻静处,想歇一歇再上路,郑恒见她独自走开,去取了水囊给她送去。
今夜之事未免太过于古怪,郑恒不得其解,他一向谨慎,瞧庄嬴没有多加追究此事,料想她是知道一二的,就忍不住开口相询道:“公子,方才的事……”
中箭的位置靠近肩胛,在全心担忧的时候,没有闲暇去管它,现在停歇下来,稍一抬手就牵扯到了伤口,痛得连水囊也拿不住,庄嬴低低倒抽了口,不想却岔了气,她连声地咳嗽,咳得手心里半手的血。
郑恒惊得脸色大变:“公子!”
庄嬴摇摇头,捂着伤处,反是笑着安慰他:“没事,没事,许是这箭,扎得有些深。”
“来,让我看看。”
她痛得咬牙,闭眼听着这话,觉得熟悉又陌生。
——不是郑恒!
郑恒一介宫廷侍卫,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她说这样的话,更不敢不经首肯就敢来碰她的手。
庄嬴倦累极了,只想好好睡一觉,她神思昏昏,忽然之间灵台一清,比伤痛时还要警醒三分,她霍然睁开了眼……
涂山显。
竟然,真的是他……
姿容秀美的年轻人,眉目如画,容颜玉白,他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仍然是一身白衣红袍的初见模样,这样出挑的衣着,接近了赵军中,没有人觉察到。
她知道今夜的事,十之有九,是他在暗中襄助,但她没想到,他会再来见她。
竟然,还能再见面吗?恍惚得像是一场梦……
颤抖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是真实的,她甚至摸到了他嘴角那一点点淡柔的笑意,他此时此刻,的的确确就在她的面前。
庄嬴既欢喜又难过,不知不觉泪已涌溢落下:“你……你……”
乍见之下,竟是哽咽难成整言。
郑恒见过涂山显,他亦曾见庄嬴为救涂山显不顾自己的安危,故人相见定有许多话要说,何况看庄嬴神态,他们二人关系并非普通友人般简单,郑恒是个聪明人,在此时就默默不说话地走开了。
“哭什么呢。”涂山显嘴角抿着笑,伸手给庄嬴拭了泪,再柔声地问她,“是看到我不高兴?”
怎么会不高兴?是欢喜至极,而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庄嬴定定地望着他,他脸颊上的剑伤已经好了,连半点痕迹都未留下,无瑕胜过美玉,他很神采奕奕,应是回去涂山以后,开始治伤了。
她记得他告诉过她,越强大的仙狐,每次所历劫也会越重,他第四尾长出来的代价是被天雷劈中,烧焦一身毛皮,将养了近二十年。邯郸城外的那一场雷火天劫,劈得好好的一个人浑身血淋淋遍体鳞伤,要好透怎么会有这样快?但离去了的人重新回来了,再一次救下了她,救下了赵国数千人……
“这是箭伤吧?你别动,会有一点儿疼。”
自己的伤还没有完全好的涂山显,却急于给她治伤。
庄嬴心里滋味复杂,她按下了他的手,问他一句:“是你在帮我们?”
“嗯。”
“当他们发现不对,不会再回来吗?”
“不会。”涂山显笑容自信,“你知道我做了什么?我把赵和秦的人马拆裂在两个时空里,东面有座山谷,秦军被虚空之路引进了那里。”
庄嬴陡然一愣:“东面……山谷?”
涂山显点点头。
庄嬴悚然,面上忽为之一白,立即挣扎起身并扬声喝令道:“郑恒!公子田澄有危险,速速集合人马,赶往东面山谷营救!”
涂山显听到“田澄”二字,下意识地呆了呆,然后他回过神来,一把拽紧了庄嬴的手腕:“小庄,你要去救田澄?”
庄嬴急道:“他料不到秦军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必然没有计策应对,我若不去,齐国兵将危矣!田澄他,是赶来救我的,现在他将身陷险境,我焉能置之不理!”
涂山显不肯松手。
再晚……再晚,可能就来不及了。
庄嬴心焦如焚,命令郑恒:“郑恒,快带人赶去!”
事分轻重缓急,郑恒顾不上劝解他们,他执行无怠,留下少数人护卫庄嬴,自己和几位将领则带兵先行。
涂山显紧紧抓住庄嬴的手腕,庄嬴挣脱不了,不能及时赶去救人,她急得甚至跪下来求涂山显:“求求你了,放开我,让我走!”
“小庄!”涂山显的容色为之苛厉,他不甘心地质问她道,“田澄对你来说,就这般重要?”
“他会是我的夫君!”
“我也可以!”
庄嬴瞬间僵在那里。
涂山显说的是心里话,他松开手,扶住她的双肩:“我说过,我会回来接你。”
她的心防终于彻底溃塌了。
“涂山显……”她颤抖捂住自己湿淋淋的一双眼,“我跟你之间,早就说明白了,为什么还要回来找我?为什么还要继续纠缠下去!”
“我放不下你。”
他放不下,她难道就能放下吗?只是,不得不放……
庄嬴心里弥满了涩楚,她难受得弯下腰,弓起了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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