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一想自小养在身边,视如掌上明珠的女儿跟随一个陌生男人离去,她就心如刀绞。
俞明枝忙连声安慰母亲,甚至夸张一些的描述刚才秦机是如何照顾自己的。
俞夫人看着这样的女儿,抹了抹眼泪,也不忍心叫她担忧自己。
“该走了。”秦机站在车辕上,提醒道。
“娘,等着我回来。”俞明枝最后抱一抱母亲和妹妹,毅然的转过身去。
俞夫人望着牵起女儿手,然后扶她上马车的秦机,叹口气,带着小女儿搭上她们的那辆马车。
破庙升起熊熊烈火,照亮阴沉的天,照亮越来越远的车队。
俞明枝心事重重的放下帘子。
难道这一世,因她拖延了几日,竟是变得与岳郎错过了吗?
还是说秦机先到一步,岳郎不敢出现?
但不管是何缘故,她此生与岳郎再无缘分了……
秦机不能离开京城太久,所以需要一路快马加鞭的回去,而车马太多会过于显眼,母亲她们需要分批回京畿,且小心隐藏行踪,所以走的慢,不能再同行。
她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极力的忍住泪水。
骨肉分别到底是痛苦的,再坚毅也难以忍受。
突然,一只修长的手搭在她的手背上,似乎怕弄疼她的伤口,力道依然很轻。
“枝枝,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正文 第三章 旧识
俞明枝打了一个寒颤,虽然不是头一次听见有人唤自己“枝枝”。
想那头一回距今也不远,算算正好七个月。
那是一个五官精致的小郎君,可惜再俊俏的脸抹了面粉似的,煞白的吓人,青天白日里直挺挺的躺在路旁,无声无息的像一具死尸,让从外地祭拜祖父祖母回来的她吓了一跳。
车夫过去查看,说人还有气。
活人自然不能丢在山野里,否则过一夜就只剩零星血肉和白骨了。
她便让车夫和丫鬟将昏死的人搬进车厢,可是这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哪里去找大夫?她干脆活马当作死马医,取了食盒里尚温热的绿豆汤,强硬掰开那人的嘴,灌进去。
家中长辈说,绿豆能解毒,她且先试一试。
不一会儿,那人脸色果真缓过来一些,她叫车夫快马加鞭,赶去临近的县城。
路上,她仔细观察过他。
模样斯文,手指修长,指甲都是精心修剪过的,再看衣衫,颜色素雅,花纹别致。
她想这定是哪家书生,外出时遇到山贼劫道,遭了难。
后来,好不容易找到大夫解毒,捡回一条命,但小郎君身体虚弱,又急着赶回京城,她顺路便捎上了他。
在交谈中,他们互换了名字。
她才知道他叫季勤。
现在的俞明枝再细细一想,“季勤”倒过来不正好是“秦机”?
这人取假名,可真是简单偷懒。
再说那时一路同行,说说笑笑,交谈颇为投机,两人都有那么点小心思。直到临近京畿时,一伙人拦下他们的去路,看穿着打扮不似劫匪,同时她注意到秦机的脸色白了白,一瞬间显出些许不安。
她也不知当时哪里来的胆子,一把按住秦机,然后掀起帘子出去,指责那些拦路的男人。
什么朗朗乾坤、天子脚下,竟敢强抢民女;什么自己的清白要是被污了,一定要报官追究;或者是再不赶紧放行,就要大喊“非礼”。
总之怎么泼辣蛮狠,怎么来。
事后想想,她脸红了半天。
那些人招架不住,让开了道。她冷哼一声,趾高气昂的返回车内。
车行到天黑,秦机突然说要走。
她想留,却突然明白他是担心灾祸牵连到她。
站在林子前的秦机,长身玉立,翩翩君子,不再是那个白日里躺在路边将死的人。
“枝枝,我会来找你的。”
说完,他钻入树林中,没了踪影。
可是后来,她再没有见过他,也没有一星半点的消息,想了想到底是萍水相逢,便没了那份心思,在三个月后与青梅竹马的岳朝晖定亲。
而直到今日,俞明枝还是觉得没见到季勤……
“你和季勤一点不像。”俞明枝打量着秦机,两张面孔都俊朗精致,眉眼里带着温柔暖意,嘴角微微扬起,一样的优雅翩翩,却是两张不一样的脸,“难道……你易容了?”
秦机点头,“枝枝真聪明。”
“……”俞明枝不知道该怎么让秦机不要再喊自己“枝枝”了,不过当得知秦机就是季勤之后,车厢里的气氛缓和了不少。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身份的忽然转变,家中遭逢的巨变,以后迷茫无知的未来,还是沉甸甸的压在身上。
秦机见俞明枝久久不说话,笑着问道:“我叫枝枝害怕了吗?”
“……没有。”俞明枝才不会承认怕十恶不赦的奸臣。
“路上舟车劳顿,枝枝吃些点心。”秦机从位子下面摸出一只食盒,里面一壶好茶一叠绿豆糕,是俞明枝爱吃的。
俞明枝看一眼,有些惊讶。
当初他们相处的时间不长,自己只吃过一回绿豆糕,没想到秦机猜到她喜欢。
自从抄家以来,她就没有吃上一顿饱饭,于是也不客气,道谢后接过碟子,边吃边问道:“秦舍人今日之举,是打算报恩吗?”
“一部分出自于报恩……”秦机目光炯炯。
俞明枝好不闪避他的注视,“另外的呢?”
“一部分因为我相信俞刺史是无辜的。”在未婚妻面前,他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的道:“我需要一个机会,弄死郦望山,和他背后的人。”
俞明枝瞪着他,秦机之所以被称为奸臣,除了谄媚圣上,进献谗言外,诬陷残害忠良便是他做的头一等大事。那些个清廉、贤能而正直的官员们,被构陷莫须有的罪名,在他蛊惑之下,圣上居然都信了,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死的死。
特别是这些死的,不单单是砍头了事,居然出过两次腰斩,一次凌迟。
那场面,据说吓坏了观刑的人,有人回家后卧床不起几月,一直胡言乱语,不知请了多少和尚道士做法事,才救过来。
“怎么?”秦机微微歪着头,安然自若的拂去粘在俞明枝发丝上的绿豆糕残屑,“到如今,你仍以为郦望山真如表面那样,清廉公正吗?”
自然不信。俞明枝想到自己带着证据来到左散骑常侍府前,为父证明清白,等来的却是被投入大牢,父亲身亡,全家流放。
那些人也不过是官官相护、排除异己的小人。
想到这里,俞明枝突然抬起头,“你也是这样表里不一的人吗?”
秦机反问道:“你认为呢?”
瞧瞧,明明是她问,居然反把问题抛回来了。俞明枝放下碟子,抱着手臂望向窗外,帘子随风飘起,外面的景色从缝隙映入眼帘,那是来时的路。
此刻天色渐明,风中带着青草的香气。
秦机见俞明枝不高兴了,却也不哄她,说起其它事,“最后一部分是为了承诺,我说过会回来找你,枝枝。”他模样可怜的牵起她的衣角,“枝枝,你看我来找你了,我想娶你为妻。”
俞明枝骇然,这真的是手上沾满无数鲜血的当朝第一奸臣吗?
秦机看她终于回过头,笑了。
俞明枝道:“你不是为了找我一起除掉郦望山而求娶?”
“何必娶你那么麻烦?”秦机一双眼中透着真诚,“我是真的想娶你为妻。”
正文 第四章 笛声
俞明枝咬了咬嘴唇,又撇过头去。
如果是季勤说出这句话,她会毫不犹豫的欢喜。
但是面对的是秦机,明明是同一个人,心情却不同了。
秦机猜得到俞明枝的心思,也不逼她说什么,就这么静静的坐在一起也好。
但还有一件事,需要说明,“对不起,我没能救下岳丈。但在出发来救你之前,亲自去乱葬岗寻回岳丈尸骨,选了一处风水宝地安葬。”
俞明枝的身体颤了颤,父亲已经过世两个月了,她们母女哭红了双眼,曾一夜又一夜期望着这一场变故是噩梦,当天明醒来,一家四口依然幸福快乐的在一起。
可是一天又一天的黎明到来,睁开眼依然是脏污的砖墙,横行的硕鼠,美梦在醒来的一刹那彻底粉碎。
而今,全家脱险,父亲却已青山埋骨。
逝去的人,永不再回来,但永在爱他的人的脑海中。
俞明枝终于忍不住,捂着脸,任泪水汹涌。
秦机看着她,迟疑了一下,最终忍下来,没有上前拥抱心上人,只递去一方干净的帕子。
俞明枝接过帕子,反而忍下泪水,慢慢的擦干脸,“谢谢……我要和你一起查清真相,为父报仇!”
“好。”秦机注视着她,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让她留下来,只要能与他在一起,便心满意足。
毕竟……来日方长。
车厢里又没了声音,两人各安心思。到夜幕降临之时,马车驶进一座小县城,秦机的手下早已查探好一间客栈,选了最上等的房间。秦机给俞明枝戴上一顶帷帽,才不疾不徐地下车。
掌柜的殷勤的出来相迎,秦机扫一眼那张笑脸,回头看向正站在车辕上的俞明枝,微笑着伸出手。
俞明枝不大愿意再碰秦机,但听一声低语,“你我伪装成夫妻,怎能这般生疏?”
“……”俞明枝抖了抖袖子,遮住满是伤痕的手,这才搭在秦机的手心上。
秦机微笑,与俞明枝并肩走进客栈。
此时客栈内的人不多,散落在厅堂中吃晚饭,新一拨客人进门连眼皮都没有抬。
秦机这次出来,一路低调,所以虽然带了众多护卫,但大多暗中保护,不在无关人等前露面。此刻,他们两个就像一对带着家仆出来探亲游玩的夫妻一般,施施然的穿过厅堂,走上楼梯,进了客房。
门一关上,俞明枝立刻甩开秦机的手。
秦机神色温和,“枝枝吃完饭早些休息,早点到京城早点平安。”
俞明枝一路困苦辛劳,勉勉强强支撑到今日,加之忧思悲伤,身心早已疲惫不堪,如今有美味的饭菜以及舒软的床榻,她不由地流露出轻松之色。
只是……看到赖在房内的秦机,她问道:“你不走?”
“哪有夫妻分房而睡的道理?”见俞明枝神色不悦,秦机忙改口道:“我们在一起,护卫守在一处保护,若有人暗害,我们胜算更大。你睡床上,我睡在外间榻上,绝不坏了规矩”
“好。”俞明枝看一眼内室房门,姑且信他。
“吃饭吧。”秦机挪开凳子,请俞明枝入座,“不知你口味,所以选了店内最好的菜肴,枝枝喜欢吗?”
“还行。”俞明枝垂下眼帘,专心吃饭。
秦机看她吃的香,稍稍放下心。
吃完饭,沐浴入睡,俞明枝躺在柔软的床上,一直酸痛的全身筋骨此时此刻终于舒服了许多。她望着白纱帐顶,记挂母亲和妹妹是否安好,虽然困乏的厉害,又一时焦心的不得安睡,不禁长长的叹口气。
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悠扬轻灵的笛声,似明月清泉叮叮咚咚,令人心安。她支起上半身,仔细辨听了会儿,发现笛声就是从外间传来的。
不知该说什么,阻止不好,任其吹奏下去似乎也不好,俞明枝在纠结的当口,竟然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秦机来叩门,俞明枝从睡梦中醒来。
昨夜笛声不知响了多久,她伴着笛声这些月来头一次得到好睡,醒来时神清气爽。
想到秦机的心思,回想起曾经的季勤,俞明枝叹口气,穿戴好后去开门。
“睡的好吗?”秦机问道,指着桌上的白粥与小菜,“热水准备好了,梳洗过来吃早饭。”
俞明枝迟疑了一下,道:“谢……谢谢你昨晚的笛声。”
“什么?哦……”秦机提起悬在腰间的玉笛,“这只是我的爱好。”
俞明枝有点尴尬,去水盆前梳洗,长发随意的挽起,秦机此时走到她身后,从袖中摸出一支梅枝雀鸟钗,趁她不备插入发髻中。
“你……”俞明枝被吓到了,刚要伸手去拔,被秦机握住手。
“这有一罐药膏,不仅可以疗伤,更可抚平伤疤,令你的手如从前一样光滑细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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