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郭昌摆摆手,“一会儿叫丫鬟拿过去就好,免得你娘看到你一阵激动,影响病情。”
俞明枝没有继续演戏,应道:“好。”
堂屋里,突兀的响起一声冷哼,看也不用看就知道是郭老夫人。
郭昌尴尬的对俞明枝使个眼色,接着郭曾氏带着女儿上前来向俞明枝道喜。自从姚氏被禁足后,她神气精神多了,衣饰打扮也比从前光鲜了许多,只是含着笑意的眸中仍带着一丝不甘。
“宝芬,你看你宝芝姐姐多会打扮多有教养,以后要和姐姐多多来往学习。”
“是,娘。”郭宝芬乖顺的答应,向俞明枝羞涩的一笑,“请姐姐多教一教妹妹。”
“一定一定。”俞明枝客气的应道,但嘴上答应是一回事,行动是另一回事,恐怕将来秦机根本不会允许郭运一家踏入秦府半步。
郭宝芬面色一喜,与自己的母亲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
郭昌暗自叹气,前后这些事,弟妹母女两个还想攀上秦机,真是活腻歪了。他得在有更多的苗头前,赶紧的掐断才好,郭秦两家的牵连,由他一人出面就可以了。
众人重新落座,道喜说笑,不知不觉转眼午时中,守在门口的丫鬟高兴的跑回来,叫道:“老夫人,老爷,小姐,姑爷的人来了!”
话音刚落,响起叩门声。
郭昌让俞明枝等候在堂屋,带领家人笑容满面的一起出去迎接,郭老夫人在郭曾氏低低的劝声中,无奈的起身。
家丁敞开大门,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身着暗红色锦袍,大步走进来,向当先的郭昌拱拱手,“亲家老爷,在下中书侍郎顾中懿,代秦舍人来贵府送上聘礼。”
郭昌一愣,和家人们面面相觑,更多的有震惊。
按理说,应该在新郎亲族中选择有头有脸的青年才俊来送彩礼。这位姓顾,显然不是亲家的人,怎么会代替秦家人前来,不过……居然是正三品的中书侍郎。秦机不仅有面子,更是给他们郭家争面子了。
郭昌不敢怠慢,忙向顾中懿拱手,“郭某见过顾侍郎。”
顾中懿笑了笑,双手奉上扎着五彩线的礼函,“这是通婚书,请亲家老爷过目。”
郭昌赶忙用案上的小刀撬开礼函盖子,小心翼翼的取出里面的一卷纸。
那纸精贵而美,在阳光下隐隐的泛着精致的花纹,上面三个大字“通婚是”,洋洋洒洒几列小字,是秦机的笔迹。
“好好好。”郭昌笑意更浓,将通婚书交给一旁的郭曾氏后,又取出一张书信,“这是答婚书,劳烦顾侍郎带给秦舍人。”这份答婚书是秦机昨夜给他的,用红色的丝带束好,不准许他看内容。他尽管好奇,但给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拆开来看。
“恭喜亲家老爷。”顾中懿也没有拆开看,认真妥善的放入礼函中,然后侧身让开路,挥挥手示意跟着来的仆从们进来。
喜庆的唢呐锣鼓声再度响起,门口早已聚集起一重又一重看热闹的人,指着不断抬进门的彩礼窃窃私语。
俞明枝站在堂屋门口张望,珠儿道:“这些东西,在公子拿到俞刺史的婚书后就紧锣密鼓的采办了。其实……其中不少是俞刺史交待公子一定要送来的。”
俞明枝的嘴唇微微颤抖,看着绸缎彩布、牲畜野味和金银财宝一样一样的抬进来,然后是一口口崭新红艳的花梨木箱子,好奇的人们伸长了脖子,猜测着里面到底是什么宝贝。
她看一眼就知道了——父亲曾经说过已经为她置办好了嫁妆,有她喜爱的宝剑弓箭、文房四宝,还有难得的古籍孤本,装在大口的箱子里。那些都是父亲精心收集准备的,只为了她喜欢。
而今秦机一样样的给她找回来了。
郭家家财万贯,前院自然不会小,但是秦舍人送来的彩礼居然将整个院子塞的满满当当,而后面还有一堆没送进来的,百姓们一阵阵的惊叹,郭家人乐的合不拢嘴了。
直到最后,一名青年牵着一匹马走进郭家大门。
俞明枝眼睛霍然睁大,不可思议的望着。
那匹马全身黑的发亮,没有一星半点的杂毛,唯有四蹄雪白,精神抖擞的嘶鸣一声,在院子中央站定。
“这是……”她眼睛酸涩,双腿颤抖着跨出门槛,紧紧的盯着马,舍不得眨一下眼。
这是父亲的坐骑。
正文 第四十四章 踏雪
“踏雪?”她念出这匹马的名字。
院中的马抖了抖耳朵,朝堂屋望过来。俞明枝当即缓步走过去,穿过不明状况而发愣的郭家人,微微对顾中懿点点头,然后伸手抚过鬃毛。
马凑近她,嗅了嗅,然后亲密的蹭她的脸颊。
真的是踏雪,俞明枝闭上眼,搂住马脖子。
其实踏雪跟随父亲的时间并不长,算一算不到两年。
但和他们的感情很深。
这是一匹有灵性的千里良驹,曾带着深入山林围剿流寇的父亲,穿过重重陷阱,飞过狭窄的沟壑,踏过湍流,脱离险境。
她也曾骑过踏雪,飞奔在草地林间,或是由父亲牵着马一起在校场上散步。
每回给踏雪洗刷,它总是乖乖的,从不把水甩到她身上。
父亲曾说,等她出嫁的那一天,会让新郎骑着踏雪来迎亲,而后这匹马就真正的属于她了。
在抄家那一日,她便是骑着踏雪,甩开追兵。也是踏雪,陪伴她度过艰苦危难的日子,逃避追捕,追查证据。奈何她在左散骑常侍家门前被捕后,就再没有踏雪的踪影了。
而今,踏雪失而复得,她强忍着才没有在郭家人面前落泪。
顾中懿先为她找到了借口,“看来郭小姐十分喜爱这匹马,此马之名就是踏雪,乃秦舍人费尽心思才得到的一匹绝世良驹。”
郭昌经商多年,年轻的时候也曾随商队来往名马众多的西域,但看到踏雪也不由地发出一声赞叹,“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马,秦舍人真是有心思。”不过也没见过谁家的聘礼里送来一匹活马的,如果是武官世家联姻还说的过去,可他们是商贾人家啊?
看来八成还是和这位不知名的姑娘有关,他不禁好奇的多打量几眼俞明枝。
顾中懿道:“成亲之日,秦舍人就打算骑这匹马来迎娶郭小姐。”
连这件事,父亲都告诉秦机了吗?悲伤涌上俞明枝的心口,紧紧地抓住马上的缰绳,可是她清楚自己“异常”的太久,会招致猜疑,于是摸了摸踏雪的额头,后退几步站在郭昌身侧。
彩礼已经全部抬进来了,将庭院塞的满满当当,原先不满的郭老夫人此时神色松动了些,在郭曾氏和郭宝芬的搀扶下,查看彩礼。
郭昌客气的欠身,“酒席已经摆好了,请顾侍郎入席。”
顾中懿虚扶起他,“亲家老爷请。”
抬彩礼来的仆从、丫鬟和乐工们,则由郭家的家丁引到另一处院子吃酒。
酒席吃到一半,众人都已饱了,剩下的时间主要在聊天中打发,正好郭昌也有意结识顾侍郎,于是你一杯我一杯,畅饮之余说话也更轻松自在了。
郭老夫人冷冷的打量着俞明枝,小声说道:“眼看着你成亲的日子更近了,届时若没有母亲给你梳妆打扮,送你出门,像什么话?你同你父亲说一说,其实你娘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北边的院子既偏僻又破旧,哪里能让当家主母长处,还是放出来好好过日子吧?”
郭曾氏心中冷笑,姚秀宁才吃了几日的苦,现在放出来岂不是便宜她了?
于是她观察着俞明枝,等她开口一只再决定是否帮腔。
俞明枝一脸为难,“宝芝住在姑姑家多日,对娘的病情不大清楚,还得问过爹爹。爹与娘十几年的结发夫妻,我想爹爹定然是十分关心娘的,还是他做主做为妥当了。”
郭曾氏一听,立刻附和道:“可不是,大哥对嫂子的病清楚的很,恐怕是不想您担心,所以才往轻里说的。婆婆,毕竟宝芝是要按县主出嫁的礼仪办喜事,那时候必定吵吵闹闹一整天,对嫂子的身体可不好。再者,那日还有您坐镇呢呀?缺了嫂子不碍事的。”
郭老夫人瞪着二儿媳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
郭曾氏不以为惧的笑笑,老夫人毕竟老了,当家做主的事,她的话早没了权威。看看她宠爱的长子郭昌,早就不把人放在眼里了,现今还在这儿摆威风,真是可笑。
“婆婆,我可没没什么坏心思……”
俞明枝没再注意郭老夫人和郭曾氏的谈话,目光转向门外。
踏雪站在一棵树下,悠闲自在的吃草。
这大好的午后,最适合策马奔腾在湛蓝无垠的天空下……俞明枝正这么想着,家丁急匆匆地进门来通报。
“秦舍人到了。”
郭昌微微摇头,纳征的日子一般是新郎官的亲属前来,但来的不仅是和秦舍人毫无血缘的顾侍郎,连秦舍人这会儿也亲自来了。
他的心思果真难以捉摸,也与寻常不同。
秦机穿着身青色的袍子,衬着他如玉一样的俊朗的面容,宛如仙人一般从外面翩翩而来。
“顾郎中。”他先对顾中懿作揖,再向郭家的几位长辈问好。
郭昌忙要人搬凳子多摆一副碗筷,“秦舍人吃过饭没?”
“岳丈不必操劳,”秦机摆摆手,“今日来问安一趟,便是想带枝枝出去走一走。”
郭老夫人的脸色顿时拉下来,上回女扮男装跑出去,这次还要出去,就算过了纳征,已经算夫家的人了,也不能这么嚣张吧?
“不行!”她抢在俞明枝之前开口道。
秦机道:“这世上,能在我面前说不行的,除了当今皇帝,只有……”他望向俞明枝,目光明亮,“枝枝一人。”
郭老夫人噎住,两次三番自取其辱简直令她无地自容。
郭昌不会拒绝,只叮嘱“早点回家”。
秦机道:“岳丈放心,天暗之前我一定会把枝枝平安送回杨家。枝枝,来吧……”他向俞明枝伸出手。
俞明枝向郭昌和郭老夫人点点头,脚步轻快地走山前,迟疑了一下,握住秦机的手。
“不打扰你们吃酒了,告辞。”秦机微微欠身,然后拉着俞明枝出去,“我知道你看到踏雪,一定会想出门骑马。”
俞明枝摸着踏雪的鬃毛,问道:“你是如何找到它的?”
秦机率先上马,对俞明枝微笑道:“郭家人多口杂,你先上马来,等出去了我就告诉你。”
想和她共乘一马还找这理由?俞明枝哭笑不得,戴上珠儿送上的帏帽,拉着秦机的手,借力跃上马背,坐在他身后,拉起缰绳。
“走吗?”她这样子,像是她带着秦机骑马似的。
秦机泰然的点头,“好。”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卢家
门房打开大门,俞明枝轻喝一声,踏雪撒开蹄子往外跑去,正在门口议论纷纷的人们急忙散开,望着一对男女绝尘而去。
踏雪灵敏地避开路人,有的人压根都没有意识到刚刚有匹马从身边跑过,只感受到一阵清风扫过。
“如此绝世良驹,岳父眼光不差。”秦机赞道。
俞明枝看一眼他的侧脸,眉眼如画,鼻梁高挺,薄唇带着一抹优雅的笑。
她问道:“你还未曾骑过踏雪?”
秦机道:“不曾,第一个总该是枝枝才对。”
俞明枝道:“刚才第一个上马的是你。”
秦机笑道:“可驾马的是你。”
“强词夺理。”
秦机笑而不语。
俞明枝又道:“你这样被人看去了,不怕受到嘲笑?”
秦机道:“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和枝枝在一起。”
“……”俞明枝决定专心策马,京城的地形她不是很熟,而踏雪虽然有灵性,但跑的太快,万一刹不住撞着人可就不好了。
秦机抬手指着东边,“那儿人少,然后再经过京香坊,往南边去。”
俞明枝没有反驳,听他的话走,果然街上的人越来越少,踏雪不用费力的东躲西躲了。
望着迎风飘扬的“京香坊”旗子,想起一件事来。她并没有忘,而是接连对付姚氏、打听郦望山,暂且没有闲暇功夫想这个,而且也需要秦机在场。
“我听说京香坊的美酒不差。”
“枝枝若是想喝,我们停下买两坛。”秦机道,绝口不提京香坊附近有个他想结识的人。
俞明枝望着前方,时刻保持身子稍稍往后仰,这样可以不靠在秦机身上。
秦机感受到后背上若即若离的温暖,无奈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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