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姚氏道:“宝芸害羞也是有个姑娘家的样儿。我看那郭宝芝,就和她不要脸的亲娘一样,八成是用了什么下作的手段,勾引的秦舍人。”
郭曾氏冷哼道:“可恶的小蹄子。嫂嫂,您必须得劝一劝大哥。”
愁云染上姚氏的眉间,连连哀叹数声,“光我说有什么用,不知是灌了什么*汤。”说着,她揉了揉眉心,万分头疼的样子,“我一切都是为了郭家好,可惜有人不懂,宝芝该有更适合的夫家。”
郭曾氏上前,按住姚氏的肩膀道:“嫂嫂别愁,老夫人不是快要回来了吗?”
姚氏道:“哪那么容易劝。”
郭曾氏柔声安慰:“我们会帮你一起劝一劝老夫人。老夫人最疼爱宝芸了,而大哥也最孝顺老夫人,一定会让这桩喜事圆圆满满。”
“是啊。”瞿姚氏跟着安慰,“老夫人明事理,一定不会任由这件事胡来。”
“不过……”姚梁氏忽然开口道:“郭家怎地忽然和秦家有婚约的?以前怎么从来没听秀宁你提起过?”
姚氏答道:“说是从前在老家时,两家有过来往,于是定了娃娃亲。如今秦舍人在朝中安稳下来,所以开始考虑婚事,他是个重信诺的人,自然找回我们郭家了。听说宝芝失踪多年,主动要去找寻……”她拿着团扇的手差点将柄折断,郭宝芝走失时的状况过去这么些年,她还是难以忘记。
过去两天了,秦舍人什么都没有提起过,但郭昌却有点异常。难不成真的发现当年的真相?
姚氏深呼吸一口,平定下心神,觉得没必要自己吓自己,乱了方寸。
当年的事绝不可能被查出来。
“就没考虑过我们宝芸?”姚梁氏开口让她又回过神。
“见过一两次面,但可能觉得宝芸年纪太小了。”
“哼,”瞿姚氏又牵起郭宝芸的手,疼惜的摸摸鹅蛋小脸,“我们宝芸现在正是如花似玉的大好年纪,不懂珍惜,偏看上那种粗枝烂叶。”
听到这里,郭曾氏眼中闪过复杂之色,不满的瞟一眼姚氏,暗地里攥紧了一下手,修剪精细的指甲刺的掌心有些疼。她又看看自己十六岁的女儿郭宝芬,内心一下子充满了怨恨和不甘。
可惜她和相公郭运完全依仗着郭昌才有好日子过,哪敢在姚氏面前呛声。
瞿姚氏和姚梁氏两个开始给姚氏出主意,怎么说服老夫人最好,郭曾氏难得的没插上几句话,引得姚氏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却没放在心上。
花厅里阴谋阳谋,丝毫影响不到澄云院。
大夫把过脉后,开了一副调理身子的药方就走了。俞明枝斜靠在窗边的贵妃榻上,吃着春桃剥切好的水果,看着在枝头上蹦跳欢唱的小鸟。
她看起来悠闲自在,却藏着重重心事,以致于窗前闪过一道人影都没有觉察到。
直到温润的嗓音传入耳中——
“枝枝。”
正文 第十五章 翻墙
刚剥去皮的葡萄落在裙子上,滚落出一道淡淡的痕迹,最后跌到地上。
她惋惜的瞥一眼酸甜可口的葡萄,捻起最后一颗,慢吞吞的剥起来。
秦机看她对水果的态度比自己更重要,竟然笑了,在旁边的杌子坐下,看着俞明枝不紧不慢的吃完小小的一颗葡萄。
亓妈妈纠结的看着未经通报、忽然出现的未来姑爷,想说话又不敢说,可这未婚的夫妻共处一室多少有些不妥。她便借着给大小姐擦裙子,再三用眼神暗示。
俞明枝的心思却全在葡萄上。
秦机似乎看穿她的想法,挥挥手吩咐道:“麻烦亓妈妈在门口看着。”
“……”亓妈妈不知为何,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了,连连点着头,驱赶其他丫鬟离开,虚掩上房门让他们说话。
“有事?”俞明枝继续望向窗外。
秦机道:“来看望你。”
俞明枝忍住翻他白眼的冲动,淡淡提醒道:“昨日才看过。”
“每天都想见你一面。”秦机笑着说道,眉眼如画,蕴含着真情。
“……”俞明枝无语,这浪荡子没个正经。
莫名安静了片刻,秦机正色道:“这是岳丈坟地所在。”说着,他从袖中摸出一只银白色锦囊,双手奉上,“若是枝枝哪一日想给岳丈上柱香,只管与我说,我来安排。”
俞明枝一愣,迟疑着从他手中接过锦囊,展开一看,其中塞着一张纸片,是份地图。
她幽幽的叹息一声,秦机倒是挺有心思,“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可以吗?”
秦机点头,“可以。不过,你不能这副样子出去。”
俞明枝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裙,挑眉道:“你说要如何?”
秦机拍拍手,亓妈妈捧着一叠衣物进来,猜疑的偷偷瞟秦机几眼,将衣物放在贵妃榻边又出去了。俞明枝支起身子看一眼,是衣衫颜色样式和秦机的仆从一模一样。
“要我打扮做你的下人?”
“我的主子只能是皇帝一人。”
俞明枝道:“我那话只是随口一说。”她拿起衣服去屏风后面换,又听秦机感叹似的说道:“主子和妻子,一字之差,但有时候含义是一样的。”
巧舌如簧。俞明枝见识过太多次了,淡然的换好衣服,然后卸去珠钗,洗去妆容,如墨的秀发用发绳随意束起,最后戴上幞头,一个样貌清秀些的小厮出现在秦机面前。
秦机赞许的点点头,俞明枝原来的模样单换上男子衣衫,还是会被认出女儿身。现下,她脸色比原先黑了些,仔细的描黑描粗眉毛,幞头上的带子小心的遮掩耳垂上的细小的洞,而且应该是多穿了两层里衣,使得身板看起来健壮一些。
俞明珠被他炯炯的目光看的略微有些不舒服,催促道:“可以走了吗?”
秦机起身,笑道:“枝枝,走吧。”
俞明珠跟在他身后走出澄云院,然后发现他们并没有往大门的方向去,而是越走越偏僻,看样子也不像后门。她望着渐渐靠过去的围墙,问道:“翻墙?”
“是的。”秦机在墙前站定,双手十指相扣,膝盖微屈,示意俞明枝踩着他的手翻过墙头。
俞明枝看他做牛做马的架势,忽地笑起来。
春花下,笑颜如花,灿烂绚丽,秦机眯起眼睛,欣赏这会转瞬即逝的美景。
俞明枝看他神情,立刻板脸,“你真要我踩着你?”
“是的。”秦机点头。
俞明枝道:“瞧你小身板,怕是支撑不住。”说罢,借着旁边大树的枝杈,轻松地跃上去,骑在墙头,居高临下的向秦机招招手。
秦机垂下伸出去保护她的手,微笑道:“枝枝关心我,我明白。”
“你想太多。”俞明枝一只脚抬到墙外一侧,敏捷地跳下去。
她脚跟刚站稳,秦机翩然落在她身侧,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一番,而俞明枝看也不看他,径直往前走去。
墙外的小巷子里,停着一辆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马车,秦机看她步伐平稳,冷不丁地冲过去拉住俞明枝的手,跳上车辕,钻入车厢。
座上一堆香烛纸钱和水果糕点,看来秦机早有准备,以防万一。
俞明枝看着那些东西出神,另一边秦机正在听车夫汇报衙门里的事。
“……万宝杨那小子嘴硬的很,各种招数用在身上,硬是都扛下来了。柴寺卿头疼的很,想请教公子有什么好办法。”
秦机悠闲自在的倚靠着窗棱,歪着头说道:“我听闻他有个宠爱至极的小妾,如今藏身在京城里等消息。派人将她找出来,提到他面前去。若是不肯招认,便将用在他身上的酷刑再一样样用在那女人身上。”
他气定神闲,语气平和,像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
“是,公子。”车夫应道,放下帘子驾车。
秦机回头望向去,刚听闻了血淋淋一桩事的俞明枝表情淡定的很,纤纤细手捻起几张金银纸,叠成元宝,嘴上淡淡说道:“万宝杨是我爹手下县令之一,案发后失踪,原是被你找到了吗?”
“刚抓到他不久,”秦机小心的将俞明枝叠好的元宝放进红色的纸袋中,“与岳丈的案子有牵连。”
“哦?”俞明枝不由地坐直身子,“怎样的牵连?”
秦机道:“岳丈被指勾结异邦,倒卖兵器一事,可能是他伪造的证据。这小子明面上,是贪污潜逃被抓回来的,但指使他的人不会这么想,应该会有些动作,我正好顺藤摸瓜。”
俞明枝皱起眉头,目光黯淡几分,“万宝杨是我爹最信任的人之一,当初还以为他怕被连累,所以逃走了。”天已经暖和了,但是她感觉身上发凉——当初她去左散骑常侍府前伸冤被抓,那是想法天真。而今父亲最信任的官吏在背后害他,怎不叫人心惊?
秦机道:“人心难测。”
俞明枝叹道:“我知道了。”
秦机眨了眨眼,笑意似乎都快要从眼中溢出来了,“但我对枝枝真心可鉴。”
“……”俞明枝低头继续叠元宝,“你可以不用这么会找机会。”
正文 第十六章 祭拜
半个多时辰后,马车停在一条山间小路上,两旁竹林茂盛的几乎不透风。
“跟紧我。”秦机叮嘱道。
“好。”俞明枝点头,好奇的看着秦机走向竹林,难不成这人还会穿墙术?
秦机回头对她一笑,墨黑的眸子里闪烁着柔光。
“怎么了?”俞明枝觉得莫名其妙。
“看你有没有跟上。”
“……还没进竹林呢。”
“这不就进去了。”秦机说着,往前踏出一步。
俞明枝不想和他多费口舌,跟在后面,发现竹林中竟然隐藏着一条供一人通过的狭窄小路。看来竹林是经人精心设计栽种的,为了不让外人进入,保护内中的秘密。
都说竹子品格高风亮节,可最后却也有“无人赏高节,徒自抱贞心”的凄凉。就像父亲,为国为民操劳大半辈子,最终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她抬起头,竹叶层层叠叠,几乎遮天蔽日,偶尔有透过缝隙的光点落在脸上。然后深深的呼吸一口,充盈在鼻尖的是清新的绿叶香气,驱散走心头一片阴霾。
秦机没有询问,但时刻都在关注俞明枝的一举一动,见她站在原地,便也停下等。
俞明枝低下头,正好对上秦机深邃的目光。
“继续走吧。”她道。
“好。”秦机在前领路,扫开容易刮蹭到人的细长竹枝,又小心的护着香烛和俞明枝叠好的纸钱。
俞明枝看着体贴周到的他,一时出神,不禁叹道:“越发觉得你比常人更细心。”
秦机道:“小时候穷苦,样样要自己来,自然懂的想的比旁人多一些。”
俞明枝诧异,听闻过秦机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听闻过他心狠手辣,也听闻过他家中娇妾成群,却不曾听到过关于他出身的传闻。
秦机瞥一眼她的表情,自顾自的说道:“康清八年,水灾席卷了我的家乡,万顷良田都被淹没在浑浊泥水中,庄稼没有了,家畜淹死了,随之而来的瘟疫,夺走了我爹娘、哥哥和妹妹的性命。我只得跟随乡亲离开家乡前往其它郡县,一路上全是死人,那时候没有吃的喝的,树皮、虫蛇都吃过。”
俞明枝静静的听着,踩在秦机前行后留下的脚印上。
秦机见她没有反对,继续说道:“走了整整半年,连自己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都记不清了。来到京畿边界后,我混入一家学馆打杂,我知道一辈子做杂役没有出头之日,于是偷偷旁听看书。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康清二十三年金榜题名,得皇上重用,为太子陪读。此后仕途顺畅,坐到了今日中书舍人的位置。”
他的语气太过于平静了,那是在经历恐怖而彻骨的伤痛灾难后,对一切的无所谓,这样却反而更可怕。
除去这次家变,她从小生活富贵,有爹娘的宠爱,没有过过一天苦日子。而秦机平淡的描述中,却可以想象的出灾难下民不聊生的场景,无数的人生命在灾祸中死去,其中包括至亲,留下他一个人孤苦无助。
“你……不容易。”她艰难的开口,心口像堵着东西一样难受。
她想起曾和自己谈笑风生的季勤,偏偏如玉的公子背后却有那样不堪艰难的成长之路。
秦机停下脚步,眸光明亮,笑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而今,又有枝枝在我身侧,心满意足了。”他靠近俞明枝一些,距离近到可以闻到彼此衣裳上熏香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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