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赐娴到底没舍得给他立誓,恨恨道:“要是晚了,我生完就收拾细软,提着包袱跑来回鹘揪你!”
第98章 098
其实除了担忧临盆,元赐娴还有点遗憾,这个年仍旧没法跟陆时卿一起过。他或许赶得及她生产,却绝无可能陪她一道守岁了。
而回鹘爆发战事,大周抽调兵力前往支援,为免给四面虎视眈眈的诸国钻了空子,边关一律戒严,镇守边城的将领也都不能擅离职守。所以,在战事结束前,她的阿爹阿娘一样没法进京。
这个年注定是要冷冷清清的了。
翌日一早天没亮,陆时卿就轻手轻脚出了门。
但元赐娴睡得并不安稳,在他掀开被褥时就已醒了,只是遂了他的意装作不知,一则是不愿跟他正正经经道别,将这事闹得生离死别一般,二则也是想叫他走得放心一些。
她昨夜已大致向陆时卿问明白了回鹘战事的起由。
因二皇子早些年跟回鹘与突厥牵扯甚深,徽宁帝为免他被逼绝路再生事端,当初便给他选择了距离西北天差地远的崖州作为流放地。
老皇帝这个想法原本不错,却是百密一疏,没顾虑到从长安去到东南崖州,将会经过平王所在的淮南地界。
实则二皇子根本从未到过崖州。早在押送队伍经过淮南时,囚车里的人就已被平王的人手神不知鬼不觉地调了包。
在那之后,平王则一直积极安排二皇子联合突厥准备战事,直到半年后的今天。
说白了,这回鹘与突厥的战事还是起头于大周没完没了的夺嫡之争。陆时卿毕竟已经身陷其间斡旋多年,元赐娴相信,以他之能必可与回鹘顺利达成盟约,独独还是担忧行军路上四面楚歌,突厥人为阻挠他面见可汗,也许会对他暗下杀手。加之山迢迢水遥遥,他跟着急行军一路吃尽风霜雨雪,怕会旧伤复发。
如此牵肠挂肚了一个多月,元陆两家乃至整个大周都没过好这个年,直等到西北终于传来第一封捷报,称大周援军已顺利与回鹘汗庭的兵马会师,并接连夺回了原先被突厥先锋军攻陷的五座城池。
这讲给老百姓听的事,总是报喜不报忧的,但元赐娴知道这一月来有多难。
她虽没法拿到第一手军报,却大致能从寥寥讯息中估计出,陆时卿所在的这支大周急行军在进入回鹘境内前起码经历了三场不小的战役。而深入回鹘后,与素来暴虐的突厥士兵正面交锋更无异于是在拿人肉板子阻敌。
这封看上去金光闪闪的捷报,其实非常沉重。
陆时卿则始终没有传信报回来。或许是当真焦头烂额脱不开身,或许是因回鹘境内战火纷飞,如书信被截,将可能泄露大周军队踪迹,为顾全大局便只能选择隐匿。
元赐娴倒也理解这个,只是到底忍不住天天掰着指头算日子,问拣枝自己还有几日临盆。
拣枝每天答她一遍,到后来着实有些忍不住了,问道:“夫人当真不记得婢子昨日是怎么答您的吗?”
她理直气壮道:“记得啊,昨天你说,大概还有十五日嘛。”
“那您……”减掉一天不就好了。
元赐娴觑了觑她:“我就想听你告诉我。”
拣枝只好道:“您约莫再有半月就该临盆了。”
她“嗯”了一声,望着窗外的冰棱子自言自语:“再有十四日,很快了啊。”
拣枝知道她这句“很快”是在说什么。夫人觉得郎君是守信用的人,做了保证就一定会做到,一遍遍问自己临盆的日子,其实不过是在盼他凯旋罢了。
她正想出言宽慰元赐娴几句,却见拾翠匆匆进来了,问她把上回除夕夫人穿过的一件斗篷搁去了哪里。
她闻言稍稍一愣,随即很快道:“找不到吗?我跟你去瞧瞧。”说罢看向元赐娴,请示道,“夫人,婢子先去给您找斗篷。”
元赐娴点点头,笑看她俩一人一眼:“去吧。”
俩人颔首退下,一路说着斗篷的事,待远离了元赐娴的屋子,却齐齐敛色。拣枝先问:“出什么事了?”
元赐娴除夕穿过的那件斗篷不是她收拾起来的,而是拾翠,所以刚才她听见那奇怪的一问,就知道里头另有隐情。
拾翠果真面露焦色,回头看了眼元赐娴所在的方向,警惕道:“你跟我来。”
她领她到隔壁的堂屋,边道:“曹大哥刚刚得到密报,说前日一早,回鹘与突厥的两支骑兵队在大周边境交锋时遭遇雪难,两军皆是全军覆没。郎君……”她说到这里紧张道,“郎君好像也在那支队伍里。”
拣枝脸色一变,一眼看见曹暗也在屋里,正焦急万分地捏着封信报,便直接问他:“郎君为何会在回鹘人的队伍里?”
曹暗解释:“郎君急着赶回来,可咱们的将士因战事焦灼脱不开身,回鹘可汗顾念他的安危,在与我大周达成盟约后,便提出了派兵护送他先行回长安。照行迹看,很可能就是这支骑兵队。”
拣枝闻言呼吸一窒,默了默决断道:“既然无法确定,便绝不能叫夫人知道此事。曹大哥,劳烦你先想办法查……”
她说到这里,忽听槅扇外边一阵窸窣的衣摆擦动声,一回首,就看元赐娴白着张脸站在那里,不知都听见了什么。
三人齐齐愣住。拾翠当先嗫嚅道:“夫人……”
元赐娴是刚刚才到门前的,只是光听最后一句也够她明白究竟了。她没看他们,只盯着曹暗手中的密报冷冷道:“给我。”
曹暗下意识把密报往身后一掩,掩完了才觉多此一举,硬着头皮呈上去,先道:“夫人,这消息说得模棱两可,小人以为绝不可信。您切莫太过忧心,小人这就去找可信之人商议对策。”
他暗示的可信之人自然是郑濯。
元赐娴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报,却丝毫未有三人想象的慌乱,甚至比他们还更镇定一些,飞快道:“给我一张回鹘与大周交界一线的地形图,还有纸笔。”
拾翠忙去取来给她,见她在桌案上摊开了牛皮地图,阅览了一遍后,执笔迅速圈画了几处地方,跟曹暗道:“突厥回鹘两军交锋,而大周边境就在眼前,他不可能干耗着淌这趟浑水,理应在雪难发生前就已脱身离开。但既然他没能在这封噩耗到达长安前传回消息报平安,就一定是遇到了别的麻烦。你该关注的不是这场雪难,而是往后的回程,是大周境内潜在的危险。”
曹暗闻言眼睛一亮,点头道:“夫人说的是。”
元赐娴重新扫了一遍地图,指着上头一点,拿食指虚划了一道线:“不用再去找谁商议了,你现在就出发,顺着这条路带人前去接应,切记不可暴露踪迹。”
见曹暗领了命疾奔而去,元赐娴像脱了力一般一把抓住了桌案案沿,额头很快沁出密密麻麻的细汗来。
拾翠和拣枝吓了一跳,忙上前一左一右搀住了她:“夫人,您先回房歇息吧。”
元赐娴一把拽住了她们的胳膊,眉头紧皱,整个人克制不住地往下滑去:“回不了了,我好像要生了……”
陆府上下登时乱成了一团。拾翠和拣枝哪里料得到元赐娴前一刻还稳如泰山,后一刻便会如此,仔细回想才觉她刚刚的脸色确实白得很不寻常,怕是在槅扇外头听见那一嘴时就已动了胎气,只是之后为了琢磨对策,一直在强忍罢了。
陆家前些日子便已及早安排好了稳婆,原本明后天也该叫她们搬来府上待命了,却万万没想到元赐娴提前了这么多日子,这下只得临时再去喊人。
得亏府上有几名略通分娩之术的老妪,先及早准备了起来,赶来的两名稳婆也是手脚麻利的,很快就到了,一见热水和汤药都已备好,净完手便入了卧房。
宣氏急得在门外来回踱步,见里头一直没传出元赐娴呼痛的动静,反倒心下担忧,一个劲地问婢女她怎么没声。
直到小半个时辰过去,大概是催胎的汤药终于灌够了,元赐娴才步入了临盆的正道,只是嘴里喊的竟还跟一般妇人家不太一样。
“怎么……这么痛!”
“陆时卿……你真是气死,气死我了!”
“谁说一定赶上我临盆的?等你回来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宣氏闻言浑身一抖,再听她道:“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把你吊起来拿皮鞭子挥!啊,好痛……”
一旁过来陪宣氏的陆霜妤也是娇躯一震,有点为难地看向她:“阿娘,为了让嫂嫂多点干劲,咱们就叫阿兄委屈一下吧。”
宣氏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攥着她的手作支撑,一面朝里喊:“赐娴啊,你骂,你尽管骂!阿娘告诉你,骂得越带劲,生得越顺利!”
第99章 099
元赐娴倒是想继续骂,却发现骂了一会儿,人是精神了,气力却不够使了,只好咬着牙憋起劲。
宣氏再在外头等了小半个时辰,就被陆霜妤搀去了卧房隔壁。
大冬天的到底冷,她干吹冷风也帮不上忙。何况这临盆时候,房门开开阖阖容易卷入寒霜湿气,闲杂人多了,不干净的东西也多,反倒对元赐娴不好,她便更不好进去添乱。
只是元赐娴临盆突然,情形也不顺利,眼看一下午过去,到了黄昏还未有进展,宣氏到底没心思吃食了,连晚膳都只勉强用了几口。
快到临睡时辰,终于传来了消息,却说是元赐娴着实不够力了,若是时辰再拖得久一些,恐怕愈发岌岌可危,两名稳婆于是思忖起了站式分娩的法子,只是这法子需要的人手多,最好能够再请一位经验老道的稳婆来帮忙。
宣氏一听,自然当下派了人出去请稳婆,又跟着这新来的稳婆一道进屋看了眼元赐娴,在她床边切切地嘱咐了几句,叫她别怕。
屋里热气氤氲,元赐娴浑身都是湿漉的汗,唇色苍白得毫无人气,连眼瞳都微微涣散了,却还竭力保持着神志,大约知道时辰已晚,跟她说:“阿娘,您也别怕,这点小事还难不到我……您先去睡吧,等您醒来,一定抱上孙孩……”
宣氏一把年纪了,也是听多看多了的,闻言竟不由有些鼻酸,抓着她的手道:“是时卿对不起你,等他回来,阿娘就把他捆在府里头天天陪你坐月子,不给他再出去了!”
宣氏对朝堂里头的事毫不知情,也不知道陆时卿在归途碰上了麻烦,以为他是一心扑在政务上,一点不顾惜元赐娴,当初知道他主动揽下了面见回鹘可汗的差事,还训斥了他好几句。
但元赐娴懂他的苦衷,虽然嘴上骂着不好听的,心里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闻言虚弱地笑了一下:“好啊,等他回来……”
稳婆怕耽搁时辰,歉意地请宣氏暂且退避。她便只好退了出去。只是元赐娴这边还熬着,陆时卿又不在府上,她这做娘的也不敢回房睡觉,见夜深了,就在隔壁屋的矮榻上打盹歇息,吩咐下人一有消息立刻叫醒她。
如此到了后半夜,宣氏半梦半醒间听见一声响亮的啼哭,也不知究竟是梦是真,慌忙披衣起身往隔壁屋走,站在门外朝里问情况。
守在门边的婢女隔着槅扇向她报喜:“老夫人,头个孩子出来了,是位小郎君!”
宣氏闻言一喜,又问:“第二个何时能出?夫人可还好?”
“稳婆说,头胎出了,第二胎就不难了,但现下不宜开门放风进来,只好劳烦老夫人再去一旁坐会儿了。”
她点点头,虽心里惦记着孙儿,却因元赐娴尚在生产,便忍着没进去,又踱了回去,直到一炷香后,突然听见隔壁传来一阵慌张的吵嚷声,方才急得再次去叩门。
这回门一下就开了,婢女见了她道:“老夫人,第二胎是个小娘子,但小娘子一直不哭,稳婆们正着急呢。”
一双龙凤本是喜事,但孩子不哭却是不好的兆头,怕有夭折的危险,宣氏忙是一脚跨了进去:“怎么回事,我瞧瞧!”
两名稳婆正给孩子拍背,想看是不是喉咙里堵了什么。床上元赐娴也慌了神,原先还欢喜得想叫她们抱来外间已然洗干净的小郎君一道看看,眼下却是满心都在小娘子身上,掀了被褥就要下床去。
只是她生了足足七个时辰,没马上晕厥都是靠了心里那股高兴的劲头支撑,腿脚哪还有力气,一沾地就是一软,又跌回了床上。
拾翠和拣枝知她心里念着孩子,必然躺不住,劝也无用,忙去搀她起来。
宣氏也在帮着两名稳婆一道掐孩子的背,却见小娃娃一点声不出,额头愈发青黑,脸上也渐渐起了死气。
元赐娴颤着手上前,从她们怀里接过孩子,一言不发将她倒提起来拍。
一屋子人都不敢发声,就看她不知是哪来的力气,一下拍得比一下重,一下拍得比一下狠,终于在第七下时,见孩子哇地呕出口淤血,急声哭了起来。
围在四面的众人又惊又喜。元赐娴脱力之下踉跄瘫倒,险些没抱好孩子,幸而被两名稳婆一道稳住。
宣氏拿绢帕抹了抹眼角,朝她道:“没事了没事了,赶紧歇着!”又吩咐两名稳婆,“快去外间给小娘子洗洗!”
元赐娴吊着的一口气一松,正要坐回床榻,忽听抱着孩子匆匆奔到外间的稳婆讶异道:“小郎君呢?”
满屋子人都是一愣,宣氏比元赐娴先缓过来,赶紧疾步出去看,真见原先躺着小郎君的摇车里空空荡荡,再朝四面看了一圈,顿时生出不好的念头来。
跟宣氏一道出来的拾翠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忙问:“还有一名稳婆去哪了?”说罢忙打开了房门,询问外边守门的婢女。
婢女不明所以道:“稳婆刚才出来过,说去外头取些物什,但她两手空空,并未抱着小郎君,婢子便放了行。”
元赐娴听到这里,刚落下去的心复又悬了起来,被拣枝搀着,跌跌撞撞往外间走去,急声问拾翠:“不见的可是后来才来的那名稳婆?”
她这一问一针见血,满屋的人齐齐心下一沉。
起始赶来的两名稳婆是陆时卿临去回鹘前就安排好的可靠人手,但第三名后到的却是临时请来帮忙的。当时情况紧急,不容多虑,但现在想想,元陆两家位份高,诞下的子嗣也比旁的人家要紧特殊,如此的确冒险了些。
而刚才一阵,所有人包括元赐娴,都将注意力放在没法啼哭的小娘子身上,确实疏漏了外间的动静。
可问题是,稳婆是空手离去的,而由于陆时卿临走吩咐,这主院本就加派了人手日夜保护元赐娴的安危,就连窗边都有仆役把守,小郎君究竟是怎么不见的?
那名稳婆是宣氏叫人请来的。想通里头究竟后,她气急之下一个眩晕,朝后倒了一步,险险被身边婢女搀住。
一屋子老的老,小的小,一下方寸大乱,还是元赐娴极力镇定下来当机立断,吩咐宣氏身边婢女:“扶老夫人去隔壁屋,找大夫来诊脉。”又看向两名稳婆,“你们也抱着小娘子挪去隔壁,照看好她。拣枝和拾翠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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