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史蒂夫得花上许多时间、陪伴芮莉,才能让芮莉安稳入睡。情况变得严重, 史蒂夫发现他不能再隐瞒下去, 他得让弗瑞知道芮莉的状况。同时这也几乎证明了阿瑟的猜测──所有芮莉遭遇的危险、似乎都是恶魔的诡计, 现在牠们能找到芮莉了。下一步,会不会就是透过芮莉的梦境来掌控她、破坏这个世界?
隔天, 史蒂夫再次回到阿瑟的住处。
「你来找这里的住户?」封锁线前的警察告诉史蒂夫,「昨晚这里发生一起恐怖的瓦斯爆炸, 所有伤员都被送往市立医院。爆炸原因很快就会出炉了。」
整栋民宅被封锁线包围, 残垣断壁说明了昨晚爆炸威力是多强大。史蒂夫赶往医院、却没发现阿瑟的身影, 不祥的猜测在他心中成型。
这不会是巧合。
下手的是谁?九合会?邪教组织?或者, 那些隐藏在人类劣根性里、蠢蠢欲动的黑暗势力?
史蒂夫回到纽约, 忧心忡忡, 一路上都在挂念芮莉的安危。他回到芮莉的公寓, 发现整条街都跳电。
他大惊失色。
「芮莉!」
「冷静,队长。芮莉现在很安全。」从阴影内现身的斯特兰奇拉住他,不让他一边大喊一边往楼上冲。
「她在哪里?!」史蒂夫问。
「纽约至圣所。她在我那里。」斯特兰奇答, 带着史蒂夫穿越魔法圈。
他们来到纽约至圣所。大理石砖地面奢华低调、圆拱顶下垂挂水晶吊灯,大厅后方经典的木造曲式楼梯、和铺在楼梯上的暗红地毯,纽约至圣所像古老博物馆, 处处充满魔法气息。
「凌晨两点左右,几个在德国据点的学徒带着一个被恶魔缠上的男人来找我求救,我认出那是阿瑟。我搞定他,接着想到布莱克。我打了两通电话,她都没接,我就想八成出了事,赶过去,正好遇上那群要把布莱克带走的邪教徒,跟康斯坦丁。还有,说真的,队长,我想提醒你,私下联络女友的前男友根本不是好主意,尤其是你的女友一点也不想见到她前男友时。」
他们边说边往楼上走,看守大门的香格里拉弟子手握长剑、伫在大门两侧,神色肃穆。
「康斯坦丁也在这?」史蒂夫皱起眉。
「不,他不在。我不认为让那样一个诡诈狡猾的男人进入至圣所是明智的决定。一个洛基就够,再来一个太多。」斯特兰奇答,领着史蒂夫进入芮莉跟阿瑟休息的房间。「庆幸的是,我本来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外科医师。否则那男人就算不被魔鬼折腾死,也会因失血过多死亡。」
斯特兰奇指的是阿瑟。房间内有三张床;一张空着,一张躺着阿瑟,另一张床上则是芮莉。两名香格里拉弟子正在照料阿瑟,他的伤势颇重,头、双手、腹部都有绷带包扎,床旁挂着点滴。
史蒂夫看了眼阿瑟,先走到芮莉床边蹲下身。
「她怎么了?」
「显然是被困在梦境里。目前是没有危险,再拖下去就不好说。」
史蒂夫蹲在床榻边,右手掌心贴着芮莉的面颊。闻言,他抬头,诧异地沉下脸。
「不,不可能发生这种事。她不可能被困在梦境中,除非遇到危险。我要进去找她。」
斯特兰奇面无表情,有点傻眼。
「抱歉,我没听清楚。你说你要怎么进去布莱克的梦境?」
「机器。芮莉家里有一台机器,那台机器可以串联我们的梦境,只要有那台机器,我就能进入芮莉的梦里。我要回家一趟,斯特兰奇,用你刚才的那个魔法门。」
斯特兰奇抽了下嘴角。明显能看出来,他的内心是腹诽连连。
不管怎么说,为了宇宙美好、为了世界和平,斯特兰奇还是给史蒂夫开了扇任意门,让史蒂夫能回芮莉家、拿了梦境仪器跟药剂。在史蒂夫连接仪器时,斯特兰奇在旁看着,用一种复杂难辨的表情。
「不,我还是不认为这行得通。」斯特兰奇低头,扶额。
「你是指这个机器,还是指我的计划。」史蒂夫没有回头,专注在连接机器,他要把针头戳入芮莉手臂的静脉内。
「你只有一个人,罗杰斯队长。据我所知,梦的规则不是你可以一个人一直往下。要是她在第十八层你该怎么办?!」
「他不会是一个人。」回答的却是阿瑟,「顺带一提,第十八层?显然你对梦境的原理一无所知。你指的地方应该是意识边缘,俗称浑沌区。」
史蒂夫停下动作。他跟斯特兰奇同时转头,盯着阿瑟。盯着。就盯着。
「你要来?」史蒂夫问。
「当然。」阿瑟巍巍颤颤地在床上坐起来。
「让我搞清楚一件事。」斯特兰奇扬声,左手扶着前额、右手插在腰际,「现在你们两个是要组队去布莱克的梦里打恶魔?他是个伤员,罗杰斯。你是醒着的吗?」
史蒂夫横了斯特兰奇一眼。「你有什么问题?到了梦境,一切都会好起来。」
然后斯特兰奇就看着史蒂夫给阿瑟也连上机器。机器就放在三张床中央,上方挂了个点滴瓶。史蒂夫开始教那两位香格里拉弟子如何启动机器、如何用音乐唤醒他们,熟悉得好像美国队长在盗梦这行干了五年似的。
就在要进入梦境之前,史蒂夫看了眼站在房间中央、拧眉皱脸表情略显崩溃的斯特兰奇。
「你是要来还是不来?」史蒂夫这么问。
斯特兰奇看看机器、再看看芮莉,看看阿瑟、又看看芮莉,看看史蒂夫、再看看芮莉。
最后斯特兰奇用双手抹脸。
「再搬一张床过来。」斯特兰奇也只能这么说。
☆、队长找人;只要去愛,就會心痛
那时候, 芮莉突然想起父亲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人们仍然相信有撒旦这号人物存在。牠是撒谎专家。」父亲这样告诉她。
芮莉想起许多事。她想起她第一次撒谎是因为多吃了桌上的甜饼、想起她第一次对父母摔门是因为她想搬出去跟阿瑟一起住;她想起母亲看她的最后一眼、想起那天上午她跟父亲为了教会服事大吵架。
本来她不想继续照顾那些教会的孩子们。
后来她也真的不用继续照顾了。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她开始怀疑所有的事。
芮莉缓缓睁开双眼。
她被冲到沙滩上。这里跟她最后一次来时几乎一模一样。
芮莉知道, 她在意识边缘,这里是浑沌区。
沙滩是科布跟茉儿留下来的, 部份建筑是斋藤盖出来的。这里有一半是科布跟茉儿的创作,另一部分发生在她还没加入队伍时的某次事件。剩下的, 多半是因为自从她加入队伍、大家发现她能把人直接从浑沌区拽出梦境, 就变得没那么小心谨慎, 甚至搞过什么意识边缘一日游。
芮莉想起她坠入浑沌区前的事。她被恶魔追逐,逃入梦境。恶魔追上, 她只好一路往下。潜意识警报响起,魔鬼穷追不舍, 铺天盖地的蟑螂、怪鸟、恶心生物, 她找不到妙木, 心一横, 从高楼上跳下去。
然后她就到这里了。
也不知道她的仇敌们能不能追到这。或许不行。或许她能暂时安全。另一个问题是, 现在她该怎么回到现实去?
有个方法是再死一次。但那其实不能保证成功。而且, 死亡是假的, 疼痛跟恐惧是真的。跳二十楼的勇气,芮莉想,她可能没有第二次。
除了在浑沌区乱晃, 找寻出路之外,芮莉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干嘛。
她想起科布跟茉儿留下来的小屋。或许那里会有什么线索。
以前,她能顺利脱离浑沌区, 都是靠着妙木。妙木保护她,领她穿过黑暗,当她有需要,宏伟绚烂的参天巨木总是会在。
然而这回,她的守护神却失去响应。
奇妙的是,芮莉竟没有太多她将被困在混沌区的恐惧。
她总觉得事情将有转机。
凭着记忆,芮莉找到科布与茉儿当初的家。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那座该死的教堂。
确切地说,是崭新、绿意盎然、旁有森林的版本。
芮莉不太确定地环顾周遭。路没错,就是这里。
那为什么出现的会是这座奇妙的教堂……?
芮莉迟疑许久,决定鼓起勇气。史蒂夫不在她身旁,其实她很害怕。她怕打开教堂大门、映入眼前的,会是当年的惨剧,也怕妖魔鬼怪从犄角旮旯窜出来攻击。她推开大门,踏入教堂。这里就与上回她跟史蒂夫进来时一模一样。
这真的很诡异。
芮莉狐疑地猜测;理论上,浑沌区什么都不会有,除非共梦团队中、曾经有人到过浑沌区,在那里留下东西。她的浑沌区会有这些建筑,是因为她曾经与柯布分享梦境,也顺便分享了浑沌区。
这座教堂显然不属于科布、阿瑟、伊姆斯或阿德里任何一人的潜意识。
问题是,这座教堂应该也不属于她啊?!
更诡异的是,她还闻到教堂后方传来阵阵食物香气。食物香气!浑沌区居然有这玩意儿?她的意思是,对,当然,他们能在浑沌区吃饭,反正都是想出来的东西,可是她现在没有想着食物,这里也没有其他人,所以这到底……
「芮芮?」父亲的声音从教堂后方传来,「你要帮我拿面粉来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
芮莉冲到教堂后方、声音来源处,速度像是穿了墙。她看见她父亲,布莱克牧师,站在厨房中央,正在准备她最喜欢的焗烤料理。
这怎么可能。
这根本不可能。
剎那间,芮莉脑海中闪过诸多假设;她的父亲会盗梦了?不可能,她的父亲早就死了。这是恶魔假扮的父亲?不,也不太对,感觉不一样。难道这是她假想出来的父亲?
听起来有点道理。曾经科布就在他的梦境里、做了一个假的茉儿……
芮莉定定望着她父亲。现在,她认为,眼前的父亲,是她太思念父亲做出来的假象。
「好啊。」她应声,转身拿了面粉,递给布莱克牧师,顺便偷偷抹掉眼泪。
布莱克牧师看了女儿一眼,似乎有些好笑,以及诧异。
「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布莱克牧师说,微笑着摇头。他将面粉洒在起司条上,又铺了点香料叶,将烤盘送入烤箱。
芮莉不以为意。她看着厨房内其他地方,这里长得像IKEA广告传单封面上、配着两个孩子三个大人桌上一束花的那种完美厨房。
「妈呢?」芮莉问。她想,如果这是她潜意识造出来的家人,母亲应该也在。
布莱克牧师笑了起来。「我说了,芮莉,我不是你想的那样。」祂说,又一次,从烤箱前转身,对芮莉偏过头。
「在午餐准备好之前,我们何不去庭院走走?你的兄弟在那里等你。」
芮莉正想偷吃一口旁边等候冷却的小甜饼,听到这句话,差点没呛着。
「兄弟?!」见鬼,她哪来的兄弟。她是独生女!
然而庭院中还真有一个男人。长得有点眼熟,又好像没见过。芮莉被自己诡异的梦境搞得越来越胡涂了。她回头,狐疑地看着布莱克牧师。
「爸,我很确定我是独生女。」
布莱克牧师只是抬手,要芮莉去找她的兄长,「去,他在等你。」
芮莉实在拿她的潜意识没办法。她只能走过去,用见鬼的眼神,上下打量这位听说是他兄长的男人。
「你好,芮莉。」男人有着半长的黑发,笑起来比任何一位芮莉认识的绅士更温和坚定,「我一直想见到你。你可以喊我以马内利。」
顿时,芮莉的表情有些扭曲。
「别当我不知道什么是以马内利。」她说,扭头盯着她父亲。
布莱克牧师仍是笑着,不以为意。「芮芮,你要记得,真实经常是某些出人意料之外的东西。」
芮莉拧眉,不能理解,不可置信。
「她被吓到了。」黑发男人对布莱克牧师一摊手。
「她当然会被吓到。」布莱克牧师大笑。「进来吧,孩子,我们还有许多事情。」
截至目前、三十年不算长但也能说短的人生里,芮莉不是没见过神迹。
但那都是许多年前的事。在她父母尚在世时,许多人都说,她的父母就是神迹。
布莱克牧师以强而有力的讲道、和擅长赶鬼闻名,相较之下,她的母亲,布莱克女士,就没没无闻得多,实际上她母亲的能力不论是哪方面,都不亚于她父亲。只是她母亲选择安静地做事,扮演幕后角色。
「总有一天,你也会明白,这样的爱是什么。」母亲这么告诉她。
后来,芮莉开始产生怀疑。因为对自己有太多的自信,以为学得多了、懂得多了、世界就在手里。一夜之间的变故、遇人不淑的错信,这些让她变得更愤世嫉俗、更多疑不信。
她怀疑世界、怀疑真理,怀疑爱、怀疑自己。
整顿饭芮莉吃得心神不宁。但这顿饭真的很好吃。真的,是那种她无法想象出来的好吃。桌上有她喜欢的、习惯的料理,也有她从没见过的食物、没想过的配搭。
「应该还有一个人吧。」快吃饱饭时,芮莉忍不住问。她想,如果这两人真是她想的那位的话。
黑发男人与布莱克牧师对看一眼,都笑了。
「对,她现在也在。她一直都在,就在庭院里。」
芮莉皱起眉,往窗口望去,「但我刚才没见到任何人──」
庭院内是没有人。只有一棵树,熟悉的、绚烂美丽的,那棵参天巨木。
是她的梦境守护神。她的妙木。
芮莉诧异地转回头。布莱克牧师对她微笑。
「我们一直都在。」布莱克牧师说,慈爱地看着芮莉。
芮莉突然感到无比愤怒。
「骗鬼。那我受伤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我父母死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他们相信祢!」
「那时候,我也在。我一直都在。你的母亲死前与我对话,将项链交给你。」
「你可以救她!你可以扭转一切!你能做到的,不是吗?!」
布莱克牧师平静地看着她。「我救了她,也救了你。芮莉。他们的时候到了,而我是信实的。」
芮莉发现,父亲看着她的眼神,就像在看满地打滚、胡闹的三岁孩童──实际上,她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短暂的愤怒过去后,涌上的,是无尽懊悔与痛苦。
「……对不起。」芮莉坐下,双手掩面,大颗泪珠从她的两颊滑落,「真的很对不起,父亲,我不是……我不是故意对你发怒,我知道我很不乖,我很怕你不原谅我,我以为你不再爱我了……」
「我知道。」布莱克牧师靠近芮莉,掌心轻抚芮莉的背、她的后颈,「我们都明白。我们能理解,我没有失望,我只是感到难过。我永远爱你,孩子。」
「为什么不能每次都像一开始那样,你突然出现,拯救我们?」芮莉哽咽地问,「很多时候我好希望你能拯救我。」
「因为事情不会总是如此。」布莱克牧师答,经黑发男人的手,给芮莉递上纸巾。
「为什么不能?我需要你。你说你爱我。」
「三个月的孩子在喝奶,是因为他们吃不了其他食物。但是,芮莉,三十岁的大人需要成长,我不能总给你奶。你仍是我的孩子,正因为你是我的孩子,我爱你,我希望你快乐,但不会不计你是如何快乐。母亲总会教训孩子,也不让孩子继续玩弄仙人掌、或拉扯猫的尾巴。只有面对毫不在乎的人,我们才会看着他们在卑劣无度、众叛亲离的生活中寻欢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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