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是这样的。奴婢回了府之后,夫人把奴婢一个人叫到跟前儿,让奴婢务必想办法把怀义带进宫,说他有话要告诉主子。正好今天小栗子跟奴婢一起去的,奴婢就让怀义穿上了小栗子的衣服。奴婢路上问怀义要跟主子说什么,可...他就是不开口,非要见到主子亲口说。”
萧燕燕看着萧怀义凝重的表情,知道他是父亲身边的忠勇第一人,况且母亲让他来见自己,这其中一定有极为要紧的缘由,于是说道:“怀义,你起身说吧。”
萧怀义起身却不说话,只看了看身边的阿离。萧燕燕知道他还在顾及,便蹙眉说:“阿离你又不是没见过,不打紧的,你说罢。”
萧怀义犹豫一刻,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是。请娘娘原谅,此事事关重大,奴才不得不小心。奴才要说的是...魏王...魏王并非被强盗所杀,害他的另有其人!”
这句话简直如惊雷,萧燕燕不由得身体一震,手中的书掉落在了地上。一旁的阿离也惊讶地看着萧怀义。萧燕燕盯着萧怀义,冷冷问道:“是谁?”
“奴才...奴才不知道,但是禁军统领女里逃不了干系!”
“女里?”萧燕燕震惊,“为什么?”
“娘娘您知道,奴才是魏王的贴身侍卫,平日里是寸步不离的。王爷遇害那天早些时候,女里亲自到王爷的毡账里请奴才,说新招了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要奴才去试试功夫。奴才本是不应的,但王爷听说是为皇上招侍卫,便让奴才随女里去了。没想到这一比试就是两个时辰,奴才心里挂记王爷,找了个理由就回了账里,可那时王爷已经不在了。奴才问守账的侍卫,他说一个时辰前有人给王爷送来一封信,王爷看了信就走了。奴才立刻骑马去寻王爷,终于...终于在南山坡...看到了......”说到这里,萧怀义已经眼含泪水,声音哽咽,“奴才见到王爷的时候,王爷...王爷正躺在雪地里,胸口被...被刺了两刀,血...流了一地…...”
想到父亲死时的惨状,萧燕燕不禁眼泪夺目而出。阿离看在眼里,忙推了推身边的萧怀义,萧怀义会意,又说道:“除了致命的那两刀,王爷的衣服有被人翻过的痕迹,虽然身上的玉佩和帽上的东珠不见了,但衣服上却没有打斗的痕迹。娘娘您知道,王爷虽然近些年少征战,但功夫还是有的,面对山莽强盗怎么会不反抗,身上一点打斗的痕迹都没有。还有,刚才奴才提到过,王爷是收到了一封信才出去的,可是后来奴才无论是在王爷身上还是毡帐里,都没有找到这封信,难道信会自己飞走了。还有,王爷被害的地方是在木叶山的南坡,那是皇上的行营驻跸所在,周围万名御账亲军把手,几个山野莽夫穿过层层守卫,来抢劫一个朝廷要臣,而且还得手了,您不觉得可疑吗?奴才因此联想到,奴才与女里素来没有交往,为什么那天他非要奴才跟他切磋功夫,会不会就是故意想将奴才引开,好伺机向王爷下手呢?”
萧怀义的每一句话都让萧燕燕心惊,可是除了那封下落不明的信,他说的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测,根本无证据可言。因此萧燕燕冷眼凝视着萧怀义问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在事发的当天就向皇上告发?”
萧怀义无奈地蹙眉苦笑:“女里很快就带人抓到了那群匪徒,从他们身上搜到了王爷的玉佩和东珠,匪徒也承认是谋财害命。奴才人微言轻,先不说奴才的话皇上会不会信,奴才本来想找到当时的守卫再问个究竟,谁知道...竟然再也找不到那两个人,不知道是不是...被灭口了!奴才知道行宫已不是安全之地,更怕打草惊蛇,所以才没有向皇上表明。”
听到“灭口”两个字,萧燕燕只觉得一股寒流涌上全身,却依然不敢相信,她颤着声问:“可是,如果按你所说,那...那群匪徒为什么会承认呢?”
萧怀义摇头道:“回娘娘,奴才将王爷被害的消息禀告皇上后,皇上派奴才和女里两人各领一队人马去追寻凶手。但是很快女里就将那群歹徒抓了回来,据说抓回来时就只有两个人还活着,还都是奄奄一息。所以奴才觉得,那匪徒的话不可信!”
萧燕燕忽然想起来几个月前,女里硬要纳自己的嫂子为妾,是父亲劝皇上在汉人中废了“弟妻寡嫂”的旧俗,使得女里的美梦落空。难道他是因为这件事怀恨在心,所以要对父亲下毒手?!
“主子,奴婢想起一件事!”萧燕燕正思索着,忽然听见阿离惊叫了一声,“主子,那天奴婢奉命回府,正遇上皇上派回来的人向夫人报丧。奴婢记得那人说,皇上命他一人快马加鞭回来报信,而且特别嘱咐先不要让皇后知道。可是...可是奴婢听青梅说,主子在偏苑遇到一个宫女,那宫女说王爷在永州被害,主子才受惊晕倒。奴婢当时就觉得哪里不对,可...可那时忙着照看主子,所以也未及多想,现在想来,那宫女是...是如何知道的呢?”
那个宫女惊慌的面孔又一次出现在萧燕燕面前,她不禁身体一颤,一边回忆着一边喃喃道:“那时候,她说...她说她是给医药局送药材的,是听别人说,说——”
“主子,她说...她是去医药局送药材的?”阿离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问道,眼神中透出恐惧。
“是…...”
“可是...可是…医药局和偏苑,根本...根本就是两个方向,她去送药根本就...就不可能路过偏苑啊!”
萧燕燕一下子瘫在了榻上。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自己和父亲都落入了一个巨大的圈套里。在永州,先是怀义被支开,然后父亲因为收到一封信而独自来到无人的山坡,惨被杀害。之后远在上京的自己“偶遇”一个知情的宫女,又被告知了父亲被害的真相,差点死于难产。如今看来,这一切都不是偶然,根本就是有预谋的杀害,他们不仅要父亲的命,还要要她的命!从永州到上京,完成如此精心的策划,不露痕迹,再除掉所有知情人,这绝不可能是一人所为。究竟有多少人在偷偷谋划着取他们父女的性命。萧燕燕不禁浑身微微颤抖,额头上泌出津津冷汗。
“主子,”阿离急忙唤道,“不如,奴婢带上青梅腊梅去医药局指认,然后请皇上为我们做主!”
萧燕燕脸色苍白,她慢慢摇了摇头,冷冷说道:“没用了,这个时候,人不是被灭口了,就是已经逃走了。”
忽然想起什么,萧燕燕向萧怀义问道:“夫人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奴才是和御驾一起回京的,当天晚上就向夫人禀报了奴才的怀疑。但那时夫人不让奴才跟任何人说,尤其不能让两位小姐知道。可是,昨儿个,夫人突然把去奴才叫去,要奴才进宫当面告知娘娘一切。”
萧燕燕心里奇怪,为什么母亲不在一开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告诉自己,而是等到现在呢。难道,难道母亲知道自己大限已到,又或者,母亲决意要随父亲去了...想到这里,萧燕燕知道自己不能再等,必须要尽快回府里见到母亲。
☆、步步为营
寅时,天将要擦亮,昏暗的天际边挂着一条摇摇欲坠的黄色光晕。寂静的承天门前,只有七、八个太监在扫地,发出“刷刷”的声响。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马车上坐着一个太监,却低着头,看不清长相。守门的侍卫照常拦住马车,懒洋洋地问道:“哪个宫的,出宫干什么?”
这时,轿帘被拉开,一个女子探出头来,那侍卫忙换成笑脸,哈腰赔笑道:“呦,是阿离姑娘啊,今儿怎么这么早呢。”自萧燕燕生产之后,阿离几日就要往返皇宫一次,和承天门的侍卫早就熟稔。
阿离也笑道:“是啊,今天你当班啊,这不都是主子的吩咐嘛。怎么,还拦着?”
“不敢,不敢。”那侍卫赶忙放行,一边弓着身对阿离谄笑。阿离从身上摸出几锭银子,向那侍卫一抛,笑着说:“请兄弟几个喝酒吧。”说罢又回到轿中,见坐在自己对面的萧燕燕闭着眼睛似在休息,便也不做声。
自从昨天听了萧怀义一番话后,萧燕燕便决定要回府,哪怕要冒险瞒着皇上。她知道耶律贤每日卯时到辰时会召见大臣,快到午时才会来崇德宫看望她和公主,因此萧燕燕带上阿离和萧怀义在今天的这个时候出宫。三人约行了半个时辰才到了萧府,阿离走在前面,萧燕燕打扮成宫女和打扮成太监的萧怀义一起走在后面。萧燕燕低头疾行,余光看去,只见府中处处挂着白色的丧幡,冷风中飘飘扬扬,犹如不散的幽灵;几个穿着诡异的巫师围绕着一团火焰,又蹦又跳,口中念念有词,令人心惊;一群乌鸦盘旋在空中,不时发出几声鸣叫,更平添了一股哀怨的气息。萧燕燕想到一年前自己出嫁时,府里是何等的灯火辉煌,不过一年的时间,却已恍如隔世,不禁鼻子一酸。
穿过和睦厅,就到了萧夫人的卧房,萧燕燕见一个丫鬟正端着药水准备送进去,便接了过来,径直进了卧房,留阿离和怀义在门口看着。穿过一个拆屏,当萧燕燕看见了躺在床上的母亲时,惊的双手一抖,碗中的汤药差点散了出来。只见母亲消瘦的颧骨高高耸起,脸如槁木,一双眼睛似睁还闭,只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上面还插着很多年前父亲送的鸳鸯钗。萧燕燕忍着眼泪,快步走到母亲身边,轻声唤道:“母亲,我是燕燕,我来看您了。”
萧夫人听到声音缓缓睁开眼睛,当她看见女儿的时候,黯淡的眼中忽然闪出光,虚弱地说:“燕燕,是燕燕吗?真好,我真怕...见不到你了…...”话还没说完就是一阵撕心裂分的咳嗽。萧燕燕忙把药送到母亲嘴边,哽咽着哄道:“母亲,燕燕就在这,燕燕先给您喂药好吗?”萧夫人却摇了摇头,像孩子一样皱着眉头撒娇:“不,我不想喝,药...药太苦了,太苦了,母亲不想...不想见到你父亲的时候...身上...都是...都是药的味道。”
萧燕燕此时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像线一样掉了下来。萧夫人抬起干枯的手,想为女儿擦去眼泪,萧燕燕忙将药碗放到一边,抓住母亲的手,贴到自己的脸颊旁,挤出一丝微笑。
“燕燕,你听母亲说,”萧夫人看着女儿,泪光闪闪,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母亲...有好多话要跟你说。你不要再怪你的父亲…...”萧夫人每说一句话都要停下来喘几口气,“你父亲的初衷...真的...真的是要把你二姐...送入宫的,哪怕他要...要背负欺君之罪,也不想...不想你委屈。他真的...真的...不是为了自己。有件事情,你…你不知道,鹦哥...你二姐…她其实是汉人。她的母亲...是幽州有名的...有名的歌姬。可惜,她生下鹦哥没多久,就...病死了。你父亲...把鹦哥抱了回来,从那一刻起...我...我就把鹦哥...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抚养。燕燕,答应母亲,这件事,你谁...谁都不要告诉,尤其...尤其是鹦哥。记住,你们姐妹三人一定要...要相互扶持,这样母亲才...才走的安心。”
萧燕燕只拼命点头,见母亲额头上渗出汗珠,嘴唇微微颤抖,吓得忙说:“母亲,母亲,燕燕什么都答应您,您别说了,让太医进来看看好吗?”
萧夫人摇摇头:“不,燕燕,母亲还没说完,你听我说。怀义...你已经见过了是吧,其实...其实...你父亲...已经料到...会有这一天的,他...他不后悔,我...我也不后悔。只是,母亲...有时候...真...真怨你父亲...把你送入了那...豺狼虎豹之地。燕燕,不要急着为你父亲报仇,你要先照顾好自己,好好活下去。母亲...相信你,你父亲和我会...会一直在天上陪着你。”说完这句话,萧夫人长舒一口气,嘴角慢慢露出微笑,“好啦,母亲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我可以...可以...去找你父亲了。”
萧燕燕知道母亲去意已决,因此失声哭道:“母亲,不要,母亲,您会好起来的,母亲!”萧夫人却忽然变得异常平静,面目显现出前所未有的安详,喃喃道:“你父亲都...都等久了。母亲...总觉得...这辈子...欠你父亲的,没能给...给你父亲生个男孩...所以母亲不怪他...先走。思温...思温...你等我…”一会又念念道:“我的阿依古...阿依古...你在哪啊…...”萧燕燕伏在母亲身上,心有千言万语却什么都讲不出来,唯有泪水涟涟。
“燕燕,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和你父亲...说几句话。”听到母亲的话,萧燕燕抬起头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母亲已经闭起眼睛,嘴角微微翘起,似乎心满意足。她只好慢慢替母亲掖好被角,又替她擦干脸上的泪痕,虽然百般不舍,还是离开了房间。萧燕燕退到门口,看见章太医正站在一旁。章太医慌忙跪下请安,萧燕燕忍住悲痛,问道:“王妃的病到底怎么样?”
“回娘娘,”章太医斟酌着话颤悠悠地说道,“夫人这病只在一气之间,若是求生惜命之气,则用药即可医治,可...可若是求死舍命之气,则...则…则…...”
不等他说完,萧燕燕已快步走开,阿离和萧怀义赶忙跟在后面。此时的天空已经大亮,冷清的街道上稀稀拉拉出现一些做买卖的生意人,都把脖子缩在衣服里,两只手交叉到袖子里,嘴里咝咝嘞嘞地吐着白气。出宫时为了掩人耳目,萧燕燕只披了一件玄色鼠毛镶边斗篷,可走在隆冬的街道,她却一点不觉得寒冷。父亲说的对,只有彻骨的寒冷才能让人永葆内心的炽热。如果说刚得知父亲被害时自己是悲痛,当知道这一切都是阴谋时是害怕,那么现在,她却异常清醒。因为眼泪并不能帮她唤回死去的父亲,也不能帮她救回奄奄一息的母亲,更不能让黑暗中的阴谋现形。她必须找到杀害父亲的凶手,她必须要坚强!刺骨的西北风呼像刀子一样划过她的脸庞,萧燕燕告诉自己,要永远记住这一刻的感受。
萧燕燕回到崇德宫已经过巳时。刚一踏入厅堂,就看见屋里侍婢太监跪了一地,而皇上正坐在厅中,面无表情。阿离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看来皇上已经知道皇后私自出宫了。萧燕燕却只是怔了一下,便快步走上前,跪下来拜道:“臣妾给皇上请安,请皇上恕罪。”
耶律贤几步走到萧燕燕面前,握住她的手想将她扶起,却被她双手的冰冷惊得一抖。“手为什么这样冰,出去的时候不知道拿手炉吗?”虽然是责备的话语,但语气里更多的是关心和心疼。
萧燕燕跪着不起,低头答道:“臣妾未经皇上允许私自出宫,请皇上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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