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妡皱了眉头苦思,脑中全无印象,便问:“几时的事儿?”
“七八岁吧,”杨姵答道,“我也忘了具体是怎么回事,反正就是咱们几个坐船摘荷花,突然船晃了下,二姐姐就落水了。”
七八岁上,那时候的杨妡还是原主小姑娘。
杨妡也不说破,笑问:“后来怎样了,冷不丁的,怎么想起这件事了?”
“是王爷说的,当时他就在湖对岸,看了个清清楚楚,说船上五个姑娘,别人都还好就你哇哇哭得厉害,足足哭了一刻钟。他还说你性子变了许多,不像之前那么胆小。”
杨妡又问:“他说你怎样?”
“我?”杨姵得意地说,“我当然是临危不惧从容镇定了,一边哄着你一边招呼着救人。”
“切,”杨妡鄙夷地撇撇嘴,心里却暗忖,难怪李昌铭当日看上了杨姵,肯定那次杨姵给他的印象不错。
这也算是缘分了。
不紧又想起魏珞。
前世,她是见过他的,骑着高头大马穿身黑色甲胄,神情肃穆地从杏花楼门前经过。她跟柳眉并其他妓子笑嘻嘻地将手帕香囊往下扔。
也不知,他可曾注意到楼上的自己?
杨妡摇摇头,几乎有十成把握魏珞绝对没抬头看过。
天气渐渐冷起来,枝头枯叶终于落光了,而杨妡出嫁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杨妡本来是热切盼着的,可随着日期临近,心头反而忐忑起来,就像之前杨姵那般,浑身焦躁不安。
同样焦躁不安的还有魏珞。
这两个月,他带着承影两人锯倒不少木头,把秋声斋外墙开出条宽约丈余的路。粗壮的树干留着,那些枝枝杈杈都劈成木柴整整齐齐地堆在墙边,好大的一垛,足够烧上一年有余。
魏珞又将院子平整一番,几块破掉的青砖补上了,墙角的野草拔掉了,秋千架子上了新漆,处处干净利落,毫无纰漏。
可每每想起前一世,杨妡在洞房夜里像见到凶神恶煞般躲着他,又泪水涟涟地跪在他面前哀求他,他的心就没法安生。
他忐忑的心情太过明显,不但泰阿与承影看出来,就连安平也察觉到了。
趁着与张大娘一起做饭时,安平悄声道:“魏府大奶奶不守妇道,杨五姑娘肯定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大哥是不是后悔了,我看他这几天一直不高兴。照我说,家里这种情形,大哥就该找个能洗衣做饭的,真正会当家理事的人。那些娇生惯养的姑娘能照顾好大哥?”
张大娘没好气地说:“你专心切你的菜,仔细伤了手。主子的事儿是咱们能胡乱编排的?”
“我又没卖身为奴,怎么不能专心下大哥?”安平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忽然又道:“怎么没见过大哥成亲穿的喜服,他会不会连喜服都没预备吧?”
张大娘想想也是,最近这一年魏珞穿的四季衣裳都是杨府送了来,可成亲的喜服却没有女方家里给准备的道理。
而魏珞也从来没提到做喜服。
难道真是因为不满意杨五姑娘所以就没准备?
张大娘百思不得其解,索性直接问了魏珞。
魏珞笑道:“瑞王府针线房给准备的,前几天试了下,袍子有些长,他们把下面收了收,明天就能送来。”
张大娘放下心,乐呵呵地说:“我说呢,爷心里都有数。对了,成亲那天没有外客,我准备了八道菜,爷看行不行?”说着张口报了菜单子。
魏珞想一想,“五姑娘不爱吃肉,把肉菜减两个,然后口味做得清淡些。”
“好嘞,”张大娘痛快地答应着,“那就不炖骨头,不做狮子头,可是老母鸡得炖着,妇人多喝鸡汤对身子好。”
魏珞面色红了下,“大娘看着办。”
不管是期盼也好,焦虑也好,成亲这一天还是如期而至。
头天夜里,张氏做贼般塞给她一本蓝布包裹着的画册,“临睡前翻翻,不用怕,疼是疼,咬牙忍忍就过去了。”
杨妡瞪着乌漆漆的大眼睛明知故问,“为啥要疼?用不用请太医?”
“请太医做什么?”张氏嗔一声,却不作答,“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红着脸匆匆离开。
明明该害羞的是她好不好?
杨妡失笑,打开画册一瞧,还不如钱氏那本,起码能看到该看的物件。这本完全就是模糊不清,若不仔细看,甚至都分不清哪个是男人哪个是女人。
还好她提前做了准备。
杨妡从书案最底下的抽屉找出自己画的那几幅画,用蓝布包裹着放在枕头底下,将张氏那本放到了抽屉里。
两家离得近,杨妡不用起太早,反而比往常还晚了小半个时辰,慢悠悠地用过早饭,约莫巳初,全福夫人来给她绞脸梳头。
杨妡面皮儿白净,汗毛也不重,全福夫人略略绞几下就罢了手,开始给她上妆,边涂脂抹粉边感叹:“五姑娘肤色好,涂上胭脂还不如不涂好看,可惜这副好容貌被妆粉遮掩了。”
杨妡对着镜子瞧,果然不如先前好看,但是因为铅粉涂得厚,胭脂抹得红,看上去非常喜庆,跟阿福娃娃似的。
便笑道:“这样也挺好,就是待会儿吃午饭怕把弄花了妆容。”
钱氏忍俊不禁,“你这丫头,是打算大吃大喝?厨房里煮了小汤圆子,待会儿让丫鬟喂给你几颗填填肚子就行。”
到了正午,钱氏陪着全福夫人吃饭,红莲端来一只小汤碗,里面盛着十几粒桂圆大小的汤圆。
红莲用筷子夹着塞进她嘴里,一口一个,连嘴唇都没碰到。
酉初时分,外面响起迎亲的锣鼓声,没多久,魏珞大步走进二房院,对着坐在正当间的张氏与杨远桥就是一拜,“岳父岳母在上,小婿前来迎娶五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明天就成亲了,撒花~~~~~~~
第135章 教导
这几年魏珞每隔十天半个月就往杨远桥跟前献殷勤, 杨远桥早把他看成自家人了,听他这么一说, 立刻乐呵呵地道:“好好好,快点成亲吧。”
说得好像一刻也不想让杨妡在家里待着似的。
“爹真是,哪里有这样说的?”杨妡在内室听到,轻轻跺下脚,嘟哝一句。
“二老爷是高兴的。”全福夫人笑着将绣着并蒂莲花的大红盖头给她蒙上, 与红莲一左一右搀扶着她来到杨远桥夫妇跟前。
杨远桥瞧着面前袅袅婷婷的身影, 忽觉伤感,叹口气道:“往之女, 家以顺为正, 无忘肃恭。”意思就是说,杨妡嫁给魏珞之后,要以顺从为原则,不要忘了谨肃恭敬。
杨妡低声应着。
张氏却思量了片刻,才开口:“妡儿自小懂事, 对上孝顺爹娘,对下友爱姊妹,我再没有不放心的。嫁人后要尽本分伺候夫君主持家务,但也不必太过委屈自己,实在有难为之事, 爹娘总还在的。”
两人一个□□脸一个唱白脸,不外乎是说给魏珞以及屋里宾客听的。
杨妡顿觉胸口一滞,想起刚刚重生那刻, 被张氏紧紧地搂在怀里,她喜极而泣的神情;又想起生病时,张氏坐在床边悉心地呵护守候,还有言行无状时,张氏气恼却温柔的斥责……明明只是个赝品,张氏却将她当成了亲生闺女疼。
“娘,”杨妡忍不住跪倒在地,脸贴在张氏膝头,泪水喷涌而出,瞬间流了满脸。
张氏本还强撑着,听到她的泣声,眼圈顿时红了。
钱氏刚嫁过杨姵最有感触,瞧见这副场景跟着落了泪,少顷掏帕子拭拭眼窝,笑道:“别哭了,当心哭花妆容,被人瞧见说新娘子丑。”
张氏哽咽片刻收了泪,隔着盖头请拍下杨妡发髻,“去吧,别误了吉时。”
全福夫人趁机搀起杨妡。
杨峻矮身,将杨妡背上了花轿。
起轿的鞭炮绵密不断地响起来,伴随着喧腾的喜相逢的锣鼓曲子,热闹非凡。
杨妡掏帕子拭了泪,还没等屁股坐热,就察觉已经到了秋声斋门口。
轿子却未停,绕着魏府转了个大圈,才稳稳当当地停下。
全福夫人掀起轿帘,与魏家的喜娘一道将杨妡扶了下来,然后跨火盆,过马鞍,样样按照古礼来,该有的程式一道都没省。
唯独拜见父母高堂时,是对着两只空椅子拜了拜。
魏剑声早就死了,至于嫡母王氏,不知是魏珞没请,还是她没法出门,反正没来。
杨妡并不在意,与魏珞相对拜了拜。
拜堂之后,杨妡被喜娘领着往喜房去。
杨妡虽没来过秋声斋,但是看过好几遍草图,心里早有了大概方位。知道适才拜堂是在头一进倒座房的厅堂里,而喜房是在第二进的正房。
秋声斋本就不大,没走多远就到了。
屋里火盆生得旺,温暖如春,隐约有股香气,不同于熏香的浓郁,也不同于花香的清雅,却是带着丝甜,非常好闻。
杨妡正疑惑,就听全福夫人赞叹,“好大两只佛手,难得个头这么大,色泽也好,金灿灿的。”
喜娘也附和道:“我也是头一次见这么大的。”
杨妡看不见,只能规规矩矩地坐在床边。
全福夫人跟喜娘则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屋里的摆设。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门口突然传来丫鬟们整齐的问安声,紧接着门被打开,全福夫人笑着招呼,“新郎官回来了。”
杨妡突然就紧张起来,双手平放在腿上,无意识地摩挲着裙裾上百年好合的图样。
刺绣上面缀着金线,摸起来有些扎手。
全福夫人引着魏珞在杨妡身边坐下。
魏珞前世经历过,将杨妡的衣襟往旁边移了移。
喜娘忍不住笑,“新娘子有福气,嫁了个懂得体贴自己的人。”因怕杨妡不明白,又解释道,“要是新郎官压了新娘子衣襟,日后就要压新娘子一头了。”
杨妡恍然,唇角弯了弯。
压襟之后是撒帐。
喜娘手里端一盆桂圆红枣等物,一边往绣着鸳鸯戏水的被子上撒,嘴里还嘀哩咕噜说着成套吉祥话。
等干果撒完,喜娘扬声说道:“祝两位新人早生贵子,早日开枝散叶。”
接着全福夫人把系着红绸布的秤杆递给魏珞,“该掀盖头了,快看看新娘子漂不漂亮。”
魏珞有片刻的犹豫,悄悄往袍边抹一把掌心的汗,接过秤杆,颤巍巍地挑开了盖头。
大红色的盖头蝴蝶般翩然落在地上,杨妡眯缝下眼睛才适应了屋里的光亮,目光顺着眼前大红色的喜服上移,对上了魏珞的视线。
她穿着大红色云锦褙子,绣着百年好合的罗裙。
乌黑的青丝梳成如意髻,戴着华丽的赤金凤冠,凤冠周遭共六只凤,每一只凤口里都衔着莲子米大小的红宝石,被明亮的烛光映着,璀璨夺目。
而她脸上涂了层厚厚脂粉,掩去了原本的肤色只呈现出单一的白,眉毛用螺子黛描成弯弯的柳叶状,双唇抹着口脂,红艳欲滴。
看上去像只泥塑的阿福娃娃。
魏珞脑中“嗡”一声。
这副穿戴这副妆容都跟前世一模一样,就连眼眸中蕴含着的丝丝怯意与不安也毫无二致。
难道真的会重蹈覆辙?
魏珞双腿突然就软了下,不受控制地往后挪了半步才稳住。
喜娘笑着说喜庆话儿,“新娘子长得真标致,瞧这眉眼跟朵花儿似的,跟新郎官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全福夫人则拎起桌上酒壶,倒了两盅酒,笑眯眯地道:“一个葫芦分中间,一根红线两人牵,一朝同饮合卺酒,一生一世永缠绵。”说罢,将酒盅分别塞进两人手里。
魏珞仍沉浸在莫名的恐惧中,脑子里一片空茫,接过酒盅,本能地就要喝。
全福夫人忙道:“先别急”,拉过杨妡手臂自魏珞臂弯穿过,拍手笑道:“好了,这下可以喝了。”
杨妡尝了尝,味道甘甜而且有股清冽的香味,应该是梨花酿,仰头一饮而尽,斜挑着眼儿瞧魏珞。
目光里有他熟悉的媚。
魏珞心头略定,一口喝完了酒。
全福夫人与喜娘乐呵呵地再给两人道喜,识趣地掩上房门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相向而立的两人。
谁都没有说话,安静得让人尴尬。
过得片刻,杨妡开口问道:“家里摆席了没有,你要不要出去陪客?”
魏珞老实地回答,“没摆席,就只瑞王府过来帮忙的几人,承影跟泰阿在陪着。”
“那你也得出去,顺便把我的丫鬟叫进来,”杨妡皱了眉头,娇声抱怨,“凤冠太沉了,足有两三斤,压得我脖子都快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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