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妡暗叹不已,笑着侧头,瞧见杨娥目中已蓄满了泪水,正可怜兮兮地盯着杨峼,仿佛有万千委屈要诉说。
杨妡心里“咯噔”一声,她记得清楚,前世杨峼与魏璟打了一架,魏璟被打成残疾,杨峼则失了功名,最后不知道是何下场。
前世杨峼与她毫无关系,而这世,杨峼是她的三哥,更是齐楚的夫君,是她要依靠一辈子的人。
杨妡本能地不想让杨峼管这些闲事,更不想让杨峼因此而失去功名。
可杨峼是杨娥嫡亲的兄长,只要知道了就不可能不管。
除非……
第106章 邀请
除非她能拦着杨娥在这半个月的时间内不见杨峼的面儿, 或者不让她提起魏璟的事。
很明显, 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杨妡思量片刻,拿定主意, 她既不能拦着杨娥, 那么只能从杨峼身上下手。
齐楚在杨府待过小半年,除去外院几个爷们外,其余大抵都认识,不过是改口换个称呼, 而毛氏跟秦夫人则是头一次见。她早听杨妡说过,毛氏是个左性的, 怕她挑理, 做的鞋子就格外用心。
墨绿色的素缎鞋面用金线绣着鹅黄色的忍冬花, 因嫌图样过于沉闷, 又在忍冬花瓣上添了只翩飞的蝴蝶。看上去庄重而不失活泼, 非常得精致。
毛氏本就嫌弃齐楚门楣太低, 又是张氏的侄女儿, 满心满腹地不乐意, 但是木已成舟,两人已经结成夫妻, 总不能立马逼着杨峼休妻。
如今看两人联袂而来,杨峼脸色虽是平静, 可眉梢眼底的欢喜怎么也掩藏不住,而齐楚低眉顺目地跟在他身侧,神情温和柔媚, 不由就联想到杨远桥跟张氏身上。
当初张氏也是一副乖巧老实的模样,谁知没多久就把杨远桥勾引得忘了结发之妻魏明容。
想到往事,毛氏心里就梗着刺,盯着齐楚看了半天,冷声道:“阿峼一路车马劳顿,你得多体贴他,别跟那什么人似的天天巴着男人不放。”又漫不经心地接过她手里的鞋,轻蔑地说:“我自年轻时就没穿过这么轻佻的鞋,到老了更穿不出去。”
不过是只停在花瓣上的蝴蝶,并非偷香,也非采蜜,怎么就轻佻了?
齐楚跪在她面前,因为羞窘,脸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不往下掉。
张氏气得不行,正要开口,便听魏氏道:“既然嫂子不喜欢那就算了,我留着穿,我还就喜欢这两只蝴蝶。”劈手将绣鞋从毛氏手中夺过来,又指着秦夫人跟杨娥道,“那是你舅母和魏府二表嫂,平常也不怎么往来,打个照面就行。阿峼赶路赶得急,回去歇着,阿峼媳妇好生伺候着。”
齐楚低应一声,抬眸瞧向杨峼,先前挂在睫毛上摇摇欲坠的泪滴就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别有一种动人之美。
杨峼心跳猛地停了半拍。
毛氏拉着脸瞪向魏氏,“贞娘,你这是什么话,我是阿峼嫡亲的外祖母,这天寒地冻的专程过来认亲,指点阿峼媳妇两句有什么不好?”
魏氏只淡淡回了一句,“原来嫂子还记得是来认亲的,阿峼媳妇你也见过了,不管相貌还是德行都是千里挑一,我是一百个满意。嫂子整日忙得不可开交,我就不耽搁嫂子的工夫了。”说罢端了茶。
明摆着是要撵人。
毛氏岂会是息事宁人的人,当即窜了起来,冲着秦夫人与杨娥道:“既然人家不待见,还赖在这儿干什么,走,赶紧回去。”
秦夫人二话不说站起身对魏氏道:“姑母,我先回去,过几天再来看您。”
杨娥却是憋着一肚子话要对杨峼讲,便瞅着毛氏道:“祖母,我想再待会儿。”
毛氏最恨别人不给她面子,铁青着脸道:“小娥,你不走?”
杨峼原也打算跟杨娥多说几句,可见毛氏脸色不对,便温声对杨娥道:“你跟外祖母回去,我一时半会又不走,还有机会聊。”
“三哥……”杨娥刚开口,泪水便喷涌而出,哭泣道:“三哥,我这日子没法过了,你帮帮我。”
自己家的丑事,怎么能当着外人的面儿说出来?
毛氏愈加气恼,冷冷地说:“怎么没法过?”
杨娥本想开口,可抬眸看到杨妡淡漠的眼神,看到杨姵、杨娇甚至还有杨婧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样子,仿佛在等着看她的笑话,立刻收了泪,抽抽泣泣地道:“我挂念三哥。”
杨峼无奈地拍拍她的肩,“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反正一时半会儿还不走,你先回去,等初一我给外祖母磕头再找你说话。”
杨娥不情不愿地跟在毛氏后头走了。
杨妡长舒一口气,还有三四天过年,她总能找到个合适的机会好生跟杨峼谈一谈。
腊月二十八,杨峼陪齐楚回门,回来后往二房院禀报,杨妡代张氏送他们出门,趁机问起杨峼,“三哥现在为官适应吗,跟读书时候有什么不同?”
“前天父亲刚问过我这题,你又来问我,是要考绩吗?”杨峼笑着摸一下她乌黑的发髻,仍是郑重答了,“适应得还行,古人所言不错,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这几个月我大有收获,尤其在农事和水利方面。假如我春闱前能再游历数月,答题时肯定比那会要强得多。”
杨妡笑道:“我就知道三哥肯定适应得好,先前你科考的时候不是还说要当大官,多为百姓做事吗?”
杨峼点头道:“现今我也如此想,官职越高说出来的话越有份量,能为百姓做的事情就越多。”
“我跟父亲也能跟着沾光,还有阿楚姐……三嫂,要是三嫂能够得个封诰,肯定就不会被人小瞧了。”杨妡瞥一眼旁边的齐楚。
齐楚忙道:“我没想过,现在就挺知足的。”
杨峼沉默片刻,低声道:“我定然尽力。”
杨妡放下心来。
她并非冷酷到不愿杨峼替杨娥出气,但是绝对不希望杨峼太过冲动。杨峼眼下心存大志,又有齐楚牵绊着,即便知道杨娥的遭遇,恐怕也不会再像前世那样不顾前程。
魏璟也知道杨峼回来了,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迫不及待地就去探望他。这几日他都在梯子胡同过夜。
他替月娥置办的宅子就在梯子胡同。
宅子不大,是个三开间的一进院落,倒座房里住住一对四十多岁的老夫妻,男人负责看门打扫院子,女人则负责洗衣裳。
月娥住在正房,有两个丫鬟伺候着,另外还有个三十五六岁的妇人管着买菜做饭。
人口非常简单,屋子拾掇得也干净,魏璟每每自翰林院出来,都习惯在这里待上一两个时辰才回府。
他说话算数,应许了月娥不再欺负她,只除了情动之时偶尔失手,还果真没有伤过她。
月娥感其心意,真动了替他生儿育女的念头,冬月里曾寻郎中把脉开了好些方子,如今正吃药调理身子。
因过年事情忙碌,魏璟又担负着协助魏剑鸣祭祖的大事,肯定抽不得空到这边来,故而就先置办了许多鸡鸭鱼肉柴米粮油等物,又与月娥厮混了好几次。
他拿出三分真心待月娥,月娥倒是付出了八分真情,另两分却是念着自己的身份,怕魏璟终究有一日会嫌弃她,不敢全心地付出。
两人浓情蜜意,过得十分美满。
好几次,魏璟会想,还真不如像魏珞那样离了家,也抛开府中一切,就只与月娥相伴终老。
可也只是想想,他抛不开世子的身份,也没法忍受离家后众人异样的目光,而且,月娥的身份又这般下贱。
比起魏璟的舒服,杨娥却是一日不如一日。
认亲时,她没有顺从毛氏,这几天毛氏待她也没先前好,她去德正院请安时,毛氏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杨娥自知已经得罪了魏璟,又不讨秦夫人喜欢,倘或再失去毛氏的宠爱,她在魏府的日子真就到头了。
故而竟是打起十分精神来讨好毛氏,终于哄得毛氏回心转意,待她又有了笑模样。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是除夕。
杨娥随着众人到祠堂拜祭过祖先,又到德正院用团年饭。
魏家人口不多,男的只魏剑鸣、魏剑啸及魏璟、魏玹并魏剑啸的两个儿子,女的则是毛氏、秦夫人、王氏、陆氏、杨娥以及魏琳与魏珺。
男女各一桌,中间用屏风隔着。
毛氏最讨厌团圆饭,每每看到高姨娘留下来的那些贱种就心塞得吃不下饭,因此略略吃过几口就打发众人各自回去守岁。
魏璟便搀扶着秦夫人往大房院去,杨娥不想跟着过去碍眼,就独自默默地往来仪阁走。没走几步,忽听身后有人唤她,“二奶奶,二奶奶且留步。”
杨娥回头一瞧,竟是魏剑啸的妻室陆氏。
魏剑啸一家极少往毛氏跟前凑,杨娥进门后也只在认亲那天见过陆氏,平常并无交集,此时听到陆氏唤她颇觉奇怪,遂疑惑地问:“三婶娘何事?”
陆氏眉间笼一抹轻愁,细声细语地道:“三老爷到外院跟爷们们吃酒去了,我见二奶奶也是一人,不如一道守岁,也好说会话热闹热闹。”
杨娥本不欲去,转念一想,漫漫长夜自己孤单一人确实也寂寞,而陆氏平常又极本分,不是爱多嘴多话之人,想必传不到毛氏耳朵里。
如此想着,便笑着点头,“那就麻烦三婶娘了……”
第107章 除夕
毛氏对庶出子女的不待见根本毫不掩饰, 魏府占地颇大, 空闲的院落也不少,三房院的位置却极偏, 过了随心楼往里走约莫一炷香的工夫才到。
屋子很逼仄, 是处两进三开间的院落,青砖灰墙,因为长年没有修缮,原本漆成朱红色的木窗掉了漆, 显得斑斑驳驳的,远不如来仪阁开阔敞亮。
摆设也平庸, 无论八仙桌上的杯碟、博古架上的瓷器还是矮几上的花斛都极平常, 没有一样能够拿得出手的。
杨娥暗中撇了撇嘴。
陆氏殷勤地把杨娥让到大炕上, 吩咐丫鬟沏来茶水, 亲自执壶给杨娥倒水, 头一遍先洗了茶盅, 第二遍才斟满了, 热情地说:“是五月里你三叔不知从哪里得来的茶, 我以前没见过这种颜色的茶,还是问了你二婶娘才知道是安吉白茶, 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杨娥许久没这样被人小心翼翼地侍奉过了,心里颇为受用, 浅浅啜了两口,矜持地道:“难得味道这么清浅,香气却浓郁, 好喝。”
“既然好喝,二奶奶就多喝点,”陆氏忙给她续上,因见丫鬟又端来两碟点心,轻轻将碟子往杨娥面前推了推,“我屋里有个婆子做得一手好酥饼,比市面上的香脆,里面包了馅子,圆形的是红豆沙,方形的是枣泥,那个点了囍字的是核桃碎,我倒是喜欢核桃的,二奶奶尝尝?”
因刚吃过晚饭,杨娥并不饿,架不住陆氏热情,伸手掰下一小块核桃碎的尝了,没想到真的很好吃,又香又甜而且不油腻,索性将那块全吃了。
陆氏极为欢喜,像受了天大恩赐般,卑微地笑着,“以往杨家几位姑娘来,就觉得二奶奶最为出众,不管是性情还是才学还是这周身的气度,都是拔尖的,我心里就琢磨,这么聪明能干的姑娘也不知哪家公子有福气能娶进门。没想到竟是二少爷的福气,既是表兄妹又是两夫妻,亲上加亲多好啊。”
杨娥开头听她恭维还觉得满心喜欢,后来听她提及魏珞,那欢喜就渐渐淡了下去。
陆氏看在眼里,却假作不注意,笑道:“你三叔在外院喝酒,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左右咱们闲着没事,也饮几杯消遣消遣,你三叔春天酿了几坛子梨花酿,昨儿刚起出一坛子准备今儿喝,正好咱俩尝个鲜……”说着吩咐丫鬟,“往厨房看看,让做几道清爽可口的小菜,那些鸡鸭等物不要,要是有新鲜的果子就洗些,顺便把昨儿那坛酒拿来。”
丫鬟清脆地答应着,不大会儿就连酒带菜地端了来。
菜有四道,绿的是虾油黄瓜,红的是红油笋丝,白的是豆腐丸子,黄的是桂花鱼条,单看颜色就让人垂涎欲滴。
“都是我这边小厨房的菜,比不得大厨房精致,好处是想吃什么就能做什么。”陆氏含笑给杨娥布了两筷子菜,又斟了半盅酒,“秋天里起出一坛尝了,味道清淡得很,又酿得这几个月,也不知味道如何,不过果酒不上头,二奶奶试试。”亲自将酒盅端到杨娥手上。
见她这般殷勤,杨娥顺势喝了口,果然如陆氏所说,口味清甜,基本尝不出酒意来,不由点点头。
陆氏将丫鬟打发下去,在杨娥对面坐下也斟了半盅酒,“左右没外人,咱们就随意地喝。”
菜是好菜,酒是佳酿,又有陆氏伏低做小地陪着说话,杨娥喝了一盅又一盅,不知不觉流露出些许醉意。
陆氏看她鬓角薄有细汗,笑道:“地龙烧得旺,把外裳脱了,免得待会儿出去被寒风激着。”率先脱掉锦缎褙子,只穿件水粉色的夹袄。
杨娥也觉得心下燥热,见状也脱了外头褙子,同样也穿了件夹袄,不过是宝蓝色的,上面绣着粉色芍药花,花心却是金线绣成,被烛光映着,折射出耀目的光芒。
夹袄袖子短,稍不注意就露出腕间一块青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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