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锦家眷所在的院落。
公孙锦就像不忍心迈进院落似地,背着手在院外一圈圈的转,还唉声叹气摇头晃脑的,心里担心:一会见到母亲,不知母亲又要因为烟儿姑娘的事儿如何发作,还是不要让大嘴巴的墨宝瞧见了。
墨宝看得都着急死了,“老爷您不进去吗?”语气竟还带着点点期待。
“墨宝啊,老爷平日待你如何?”公孙锦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犹豫样。
“老爷对墨宝自是非常好。”墨宝那可是给杆子就上拍马屁的,立马表忠心,“墨宝待老爷也是丹心赤忱!”
“那一会墨宝可要忠心护主啊。”公孙锦叹了口气,在墨宝吞苍蝇憋屈的表情中抬脚,推门的瞬间还深吸口气。
第62章 案二:碾豆蔻(二)
墨宝借着屋外房檐上的灯笼光, 小心看看气哄哄的老夫人谢氏,又看看垂着头讷讷不做声的夫人刘巧,觉得夫人真是可怜。
谢氏看了眼委屈屈的刘巧,“哭什么哭?好好瞧瞧那狐狸精……去去赶紧去做饭去,看了你就生气。”
“……儿媳这就去。”刘巧眼睛红红的起身离开,路过墨宝时候向其投以感激目光。
刘巧刚走到厨房院门口, 就听到几个丫鬟发出惊叹的呼声.
她有些奇怪的紧走几步, 就惊悚地瞧见一个异族姑娘手就那么双手拽着麻绳, “唰唰”几下, 就将水井中两个人腰粗半人高的水桶,给提溜起来了!
小丫鬟们感激的围过去,“姐姐好厉害!”
“若不是妹妹, 我们定然会挨骂的……”
“小姐喜欢吃糕点吗?我哪里有。”
“妹妹赶紧歇着去,做饭是我们这些丫鬟的活儿。”
符铃婴儿肥的小圆脸颊更显粉嫩, 连连摆手, “不不用……哎糕点还是可以来几块的, ……我闲着也没事, 帮你们干干吧。”在丫鬟们惊呼中,单手一拎将大水桶提进厨房。
刘巧半晌合上震惊张大的嘴巴,晕乎乎走进院落, 才发现原来是水井的辘轳坏了。
郡守府规矩非常多,小丫鬟要想去其他院子打水,或者找人来修,只怕要等明天。
厨房里, 符铃双手捧着肉松馅糕点,仓鼠啃,新奇的瞧着小丫鬟们将各色食材料理成各种精巧好看的形状,身后传来蚊子大小的“姑娘……”
“哎?你是……?”符铃回头,看到个同龄的粗布衣裳的姑娘,对方像个小兔子样,红眼睛充满崇拜的看着自己。
刘巧掰着手指头,“我、我叫刘巧,你叫什么?我看见你力气那么大……”
谢氏隔壁的院落,符成将木棍再次扔出,看着小家屁颠颠跑开。
符响“哎呦”一声,“冷师爷的小家真是聪明,等下了崽我们也抱一只。”
“王大哥老大他们到底去哪儿啦?怎么不让我们去呀。”符成问,符响也好奇起来,“对对对,那个什么郑的,说我们小不适合去,到底是什么地方。”
王青秀心说:是你们而不是我们,只是我努力找机会讨好小舅子而已。
反应过来符响说什么,王青秀有些愕然,“不会吧!招待代天子巡查天下的皇子大官……还敢去那种地方?”不应该努力表现清正廉洁吗?
符家二兄弟双重声:“到底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王青秀狠声道:“按冷先生说法,那就是吃人魔窟。”
彼时,华灯初上的庆红楼。
琴声歌声舞声笑声吟诗作对劝酒声,声声交杂,好一片靡靡之音。
庆红楼原来竟是这么个腌臜地儿。冷文宇跟着佟郡守一行人,悠然缓步前行向通往二楼的铺着红布的梯子。
符一往浑身汗毛直立,周身内力全放,霸道得仿若融化人皮肤、搅碎人骨头,周遭两米见方的空气都变得灼热粘稠起来,以至于……
除了被他紧紧跟住的冷文宇,竟是没一个人在那个范围内。
冷文宇低头看着符一往和自己仅保留一拳的距离有些满意的勾了下唇角,自从知道符一往的“病症”,近来一直让小家黏糊符一往,自己又时常拉近与符一往的距离,试图一点点解除符一往因为他人亲近而过于紧张过敏的反应,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竟是自己主动凑上来。
符一往嘴角绷紧,硬邦邦问:“小白……”想到自己现在的情况,又靠近了冷文宇,近得只有一拳距离,“那谁,这到底是什么可怕地方?”
“人间地狱。”冷文宇展开扇子遮住下半张脸与他小声说,仅露出一双狭长的宛若毒蛇般萃毒的冰冷双眼,打量楼内景象。
一楼中间的台子上有三个舞姬跳舞,周围是一些珠帘半掩的隔间,朦胧可见文士装扮的人,姑娘相伴饮酒作乐。
二楼一群人在斗诗,众文客围着位胡子拉碴的红衣男子。男子拎着酒壶灌酒,挥毫作诗,五六个姑娘环绕他左右。
郑幕僚遥遥为大伙指着二楼的那位胡子拉碴的红衣男子,止不住地赞叹道:“那是近来风头正盛的李公子,打‘茂都学院’来的,前阵子聚英会上侥幸得曹太傅说了句‘才艺绝伦’……不过也当真写得一手锦绣文章。”
二楼,李公子收下最后一笔,退开与姑娘们嬉笑玩乐,比斗的书生们都露出一副狂热模样,纷纷围上去拿着写好的诗大赞特赞。
冷文宇见此收回视线,嘴角讥诮的笑意止不住地外露,“只怕是与这小念城一般模样。”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郑幕僚一心觉得小念城是大欣读书人心中的圣地,因而没听出来冷文宇的弦外之意,还以为在夸奖,连连道:“那是世人的浮夸的夸赞。”
一行人走到铺着红地毯的木头楼梯口附近,冷文宇和符一往原本就走在最后面,又因为符一往的原因速度慢结果就和大部队分开了些距离,当他们走到楼梯其他人已经进了二楼包间。
冷文宇左边不远处,忽然有一姑娘发出惊呼声,“你这又是做什么?”
“张大栓那个脚力轿夫酒后失足淹死了能有一个多月了吧?……香雪姑娘这段日子是不是没人光顾,过得心神不宁?”
一个尖嘴猴腮的龟.公拦着一位肤色雪白微胖的好看姑娘,像是得知了对方什么见不得人的小秘密,“你知道我的心意,是不在乎你的身份,可是能娶你的。”
香雪端着放着酒菜的托盘,快递绕过龟.公往楼上冲,“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的上楼给客人送茶。”
冷文宇和符一往正巧来到楼梯口,眼瞅着香雪往楼梯上逃身后追着个恶心吧啦家伙。
冷文宇寒下脸,直接上前一步,展开扇子拦住龟.公去路,“没瞧见姑娘不乐意吗?”
“公子您是第一次来吧?要不要给您介绍两个姑娘。”龟.公眼神没留给冷文宇只是挂上讨好的笑,眼珠不甘心的跟着香雪。只是莫名其妙觉得浑身发冷,寒气从脚底板往上窜。
“找揍?”符一往阴沉的睥着龟.公,一副随时准备大大出手破坏公物的模样,周围空气更炽热了几分。
龟.公这才看向阴森森的冷文宇桀骜狂躁的符一往,顿时吓得坐倒在地,“饶饶命!”
老.鸨瞧见这一幕赶紧跑过来,“哎呦客官您消消气……”伸手想要拦住比她高了四五头的符一往,被符一往后退一步闪开了,接着被那双凶悍狠厉的眼睛一看,她差点吓尿了。
“爷您劝劝这位朋友……”老.鸨求助地看向冷文宇,脸色更差了——冷文宇原本长得就冷冰冰的,这会拉下了脸子简直是冷血刻薄,无理也要搅三分的那种。
顶着二人一冷一热无形的威压,老.鸨讪讪笑着:“哎呦喂到底发生了什么?……赶紧给二位爷赔罪!”踢了地上龟.公一脚。
冷文宇瞧见那位姑娘已经成功离开,她扯了一把符一往,对着老.鸨摆摆扇子,“无妨。”
郑幕僚站包厢门口,点头哈腰请众人入内,结果发现有人落下,出门一找,看到冷文宇站在楼梯下和老.鸨龟.公纠缠。
他赶忙过来说:“冷师爷、符少侠你们快些,各位大人已经入座了。”
冷文宇点点头随他一起上楼。符一往自然紧跟着上楼。
他们身后,老.鸨又踹了龟.公一脚,“平日见你挺机灵的,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不开眼?那两位凶神恶煞的是你能招惹的吗?”
龟.公晦气的从地上爬起来,说:“还不是……我就想找香雪说说话吗。”
“又关香雪的事儿?”老.鸨语气变得有些悔不当初:“之前半死不活以为没两天得咽气结果人家李公子偏偏要救她。现在又有两位大爷冒出来帮她,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她还挺招人稀罕。”
二楼包间。
带刀官兵站在房间门窗旁戒备守卫,一妙龄女子走向粉色纱帘后,她身后还跟着个微胖的丫头。
小丫头脸带高原红、手掌粗糙,小声跟女子说悄悄话,“月音姑娘,昨个新来的和我一个情况,名字里也带个‘春’字。”
“春儿!”月音惊慌看了眼佟郡守这边,见佟郡守似乎正和客人说话,舒了口气,小声道:“燃香吧。”
佟郡守正以与自己读书人清高相反的拉皮条姿态,独创各种或华美或文雅的诗文文绉绉夸奖月音的琴技、推荐楼中各色艺人。
花问鼎眉头皱起,觉得佟郡守在耳边哇啦啦很是恼人,弄得他脑袋里嗡隆隆的。
但他没好失了身份喝止佟郡守,只别开头假装要和公孙锦说话,结果一眼就看到公孙锦的左耳朵通红发肿还有点破皮,忍笑:“公孙母亲当真老当益壮。”
公孙锦耳朵更红了,暗道平日殿下私下玩笑也便算了,今日怎地有些不管不顾……温和的面容浮现一丝尴尬,没脾气的样儿笑道:“家母身体的确很好。”
月音跪坐架古琴之后十指拨动。
春儿收起火折子,从香炉退开站到她身后。
香炉伴随琴声飘出烟雾。桌面上佳肴盘子摞盘子,美酒香味四溢。
之前,冷文宇尚未进包厢的门,就听见粉色纱帘后那对主仆的窃窃私语,直到此刻落座,她脑海中繁乱的所见场景仍不断翻出——
楮树林,巴掌大的麦田里看到残余的树桩,遗弃的造纸小作坊
“安安分分种粮食不好吗?……害得春梅被拉走……”
“哪里是发卖……”
“……晌午衙门来收了税。”
这庆红楼昨个新来的名字里带个‘春’字。昨日村中名为春梅的姑娘被官差当做税收走了,就在这个并非秋收朝廷统一税收的时节。
此时此刻他们身处官府用来招待贵客的官家妓.院,那么之前被强行征夺的少女此时又身在何处?
第63章 案二:碾豆蔻(三)
房间内响着古筝声, 门外淫词秽语隐隐可听见,包间内充斥着甜腻的熏香。
符一往一进来就差点掉头就跑,但冷文宇进去了!他面容呈现扭曲的狰狞,亦步亦趋咬牙跟进去、坐到冷文宇旁边的座位。
符一往心中已经隐约意识到身处的是什么鬼地方了,再一回想之前那个尖嘴猴腮的家伙要给小白脸介绍姑娘家……放在桌子上的拳头顿时攥得咔咔直响,心里有一股无名焦躁窜动。他狼狗护骨头一样盯住冷文宇, 却发现冷文宇正瞧着粉色纱帘后弹琴的姑娘!
冷文宇脑海中所有线索拧成了一根绳子, 直直牵引向一个骇人听闻的真相。她若有所思地瞧了帘后主仆二人一眼, 对着佟郡守虚抱拳, 道:“佟大人竟是在烟花之地,为殿下与公孙大人接风洗尘,也真是令冷某大开眼界。”
佟郡守正努力讨好花问鼎, 有些厌烦冷文宇这个下九流的师爷插话,在他看来冷文宇这是要巴结自己, 抬着下巴眼也不瞅冷文宇, “本官谢冷师爷谬赞。”
郑幕僚听出冷师爷绝非夸奖, 碍于冷师爷是两位大人的属下, 只当她是真不知道,解释:“冷师爷应是不常应酬官家会宴,官妓侍候乃惯例。小念城此处诸楼皆隶属于茂都教坊司。这庆红楼, 更是小念城官府收入的大头。
诸位来得晚了些,每年一次的聚英会的时候这儿才热闹呢,大欣文人雅士汇聚一堂,写诗作画开展驳论。若是幸运还能碰上曹太傅……”
冷文宇听得却是眉心一跳——庆红楼是此地收入的大头, 若昨日被抵税的姑娘当真出现在这里,岂不是实情比自己所想更加不堪、可怕……
郑幕僚提到曹太傅露出一股子由衷的敬仰,用咱们男人都懂的语气说:“再者狎妓本就是文人才子间的雅事,冷师爷未免……”见冷文宇愈发的面若冰霜,声音渐消。
不知道自己装了醋的醋坛子符一往有些不在状态,浑身汗毛倒立,锋锐的浓眉隆起,眼神中是看什么都不顺眼的模样,他起身抓着凳子往冷文宇身边一放,又坐了下去。还以为他要帮冷文宇揍自己的郑幕僚松了口气。
“文人雅客?”冷文宇语带讥诮地重复一遍,抬眼讥讽地瞧着郑幕僚,“郑师爷此言将‘圣柳下惠’置于何地?”
花问鼎、公孙锦和佟郡守的注意力被二人的辩驳吸引过来——
郑幕僚瞪大了眼睛:“这……‘和圣’自是前朝的贤能圣者。”
“不错,‘圣柳下惠’其身极正,曾坐怀不乱乃华夏传统道德之典范。连‘至圣先师’(孔子),都称赞其为‘被遗落的贤人’。我们大欣推崇至圣先师之道,天下读书人难道不应该尊敬至圣尊敬之人?效仿其身其行?”冷文宇肤若冰雪,周身带着丝丝鬼气,又违和地带着一身凌然傲气,说起这番话来是在是令人信服和自惭形秽。
郑幕僚呐呐点头。佟郡守不乐意了,“公孙大人你这师爷也太让人扫兴。本官不信,你的家中就没有几房美妾。”
符一往像是第一天认识冷文宇一样,看她。
冷文宇冷哼:“还真没有。”
符一往下意识浓眉舒展,随即大惑不解:……咦?我怎么松了口气。
“各位今日……”公孙锦刚想说些话打个圆场,就听花问鼎声音低沉带着厌恶说:“妓馆、纳妾,本也不是什么好的。”
公孙锦见此眼皮开始跳,一种不好的预感袭来,“殿下……?”你这是咋了?平时不是这么实在的人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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